離桂花宴還有兩日時間,,她也不急著去,索性就繞到了最西側的山峰下的集市。
她還活著的那些年里,聽聞人間最有名的小吃叫桃花酥,但母親管得嚴,,她除了天庭還沒去過別的地方,現(xiàn)在正好去看看。
她站在山峰辨別了方位,,伸手拈個訣化了片云,就向山下飛去,。
從前的法術都忘得七七八八了,,但是因為天天在山里飛來飛去,化云這一項便還是穩(wěn)妥著,。
當最后一點蔥蘢的綠從她眼中消失之后,,街市的面貌隨之映入眼中。
街市兩旁擺滿了東西,,每個攤位前都有不少的人,,叫賣聲講話聲此起彼伏。
瑤草一個人在山里呆了這么些年,,面對這種場景還有些不適應,。
她正覺得頭大,想要找人問個路時,,忽然聽到了幾個人的聲音,。
“給我往死里打,!別讓他跑了!”
是幾個十幾歲的小孩兒,,沿墻追著一個人跑,。那人看上去也十幾歲的樣子,身材瘦小干癟,,一頭灰發(fā)像幾個月都沒洗了一樣,,他被人追著狂奔,轉眼就消失在了巷口,。
她不愛管閑事,,卻看見賣糕點的鋪子正好在拐角處,只能順著走了過去,。
走到店門前,,她腳步一頓,還是忍不住看了進去,。
幽暗狹窄的深巷堆滿了人,,乍眼看去全是年歲差不多的孩子,互相推搡著謾罵,,不過目標倒是一致,。
“你這個雜種,今天別想有人來救你,,我非打死你不可,。”
領頭的孩子兇狠的揣著他一腳,,把人直接給踹到了地上,。
身后的人見他帶頭,也深一腳淺一腳的踹了上去,,
漸漸有滿足的歡笑聲響起,。
瑤草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垂在身側的手指正欲一動,,卻忽然看到了被打的孩子抬起了頭,。
“姑娘想買些什么啊,?”
店里的小廝只看見一位姑娘站在店門口,,一動不動的看著外面,他忍不住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清這姑娘的樣子,。
“我是雜種,你們又算什么東西?”
那孩子明明被打得凄慘,,臉上手臂全是淤青,,卻毫不畏懼的抬起頭,諷刺的看著他們,。
瑤草遠遠看著他的眼睛,,恍惚間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個晚上。
那人也有一雙不服輸?shù)难劬Α?p> “我呸,!你這個垃圾,!垃圾!你不僅沒爹,,連你媽都不管你,,你不是雜種是什么?”
一群孩子哄堂大笑,。
“對啊,,你不是雜種是什么?”
“垃圾,!”
“你還敢告狀,,打死你!”
瑤草看著那孩子平靜無波的眼神,,伸出右手朝前一點。
打得最兇的小孩子覺得身子一輕,,竟然不由自主的飄了起來,。
“我...我..怎么..”
他面色驚恐的看著其他人,雙腿在空中掙扎,,連話都喊不出來,。
剩下的幾人愣了片刻,連忙上去抱著他的腿,,嘰嘰呀呀的叫喊起來,。
小孩子的聲音又尖又細,尤其是他們喊得像見了鬼一樣,,瞬間吸引了街上人的注意,。
店鋪小廝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他繞過瑤草朝巷子里面看去,,嚇腿都差點軟了下來,,爬回店里大喊了幾聲。
“關門,!關門,!”
瑤草右指輕晃,領頭那孩子瞬間脫離了眾人的懷抱,狠狠的撞在墻上,。
不斷有人從街上涌來,,圍著巷子指指點點,最初的驚恐早已消失,,唯留滿地的閑言碎語,。
孩子的母親不知道從哪里趕來,手上還拿著剛才殺豬的刀,,一身橫肉看上去兇狠無比,。
她見到自己孩子臉滿是血的暈倒在地,哭天喊地的把他抱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問出事情經(jīng)過,,就看見巷子最里頭還坐著個人。
她呆呆的看了他一會兒,,眼里浮現(xiàn)出憤怒的神情,。
她認出來這個人是誰了。
瑤草目睹著一切,,見她見她放下自家孩子,,殺氣騰騰的走進巷子,見她來到那人面前,,用殺豬的力氣掐住他的耳朵,。
“趙政你這個雜種!你把他怎么了,!”
趙政被她掐得從地上站了起來,,滿身的淤青看上去可憐無比,麻布衣服被扯成幾塊布,,他只是淡淡皺起了眉毛,,陳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
“他和很多人一起打我,,后來就突然飛了起來,,撞到墻上,撞暈了,?!?p> 女人看著他譏諷一笑,手上力度更大,,像是要把他耳朵扭下來,,“你當我傻?這里什么人都沒有,,就你一個,,小小年紀不學好,,跟你娘一樣騙人!”
趙政一直波瀾不驚的眼神在聽到這句話后驟然一變,,拼命的掙扎了起來,,嘶吼道:“我沒有!我沒有和我娘一樣騙人,!”
外面的群眾看著他可憐,,忍不住解釋了起來,大意都和他說的一樣,,幾個孩子在欺負他,,他什么也沒做。
女人聽不進去任何事,,逮著趙政就想去報官,。
瑤草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略微有些愧疚,,向前走了幾步,,“不能報官?!?p> 女人被憤怒沖昏頭腦,,見著所有人都出來反對她,氣得揮舞起了手上的砍刀,,“你是什么東西,,我憑什么不能報官!”
瑤草再次一指,,女人手上的砍刀頓時向她頭上落下,。
“啊啊——”
不知道是被接下來的一幕嚇到還是被她的法術嚇到,周圍圍著的人群頓時如鳥獸散,,女人在砍刀落下時被嚇暈了過去,貼著自己孩子不省人事,。
趙政匆忙間被她放開,,又坐回了地上。
這次他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
“還走得動嗎?”
瑤草朝他伸出右手,。
趙政抹去嘴角的血跡,,迷茫的看著她。
“為什么救我,?”
“看不慣,?”
瑤草學著他的語氣說話,不顧他意愿的把他拉了起來。
“走吧,,送你回家,。”
趙政抬頭看著她,,不解的看著她的臉,,他記憶從小就好,連從前父親也??滟澦?,說他過目不忘,慧眼識人,。但現(xiàn)在他卻記不清這人的相貌,。
瑤草看著他的表情失笑,思考間就散去了面上的遮掩,,“我臉上施了法術,,平常人看不清我的樣子,就算看見,,也記不清楚,。”
趙政沒聽清她的話,,卻被她的相貌驚得說不出話,。
她有一雙明亮而又深邃的眼眸,說話時好像泛著柔柔的漣漪,,小巧精致的鼻子和秀氣的嘴唇,,淡青色的衣裙。
很好看,。
所以他覺得有些眩暈,,可能是因為被打得有點缺血。
眩暈的他問:“你是妖怪嗎,?”
瑤草腳步微頓,,摸了摸他的頭。
冷靜,。
“你經(jīng)常被打嗎,?”
“也不是經(jīng)常,我平時都躲著他們,。躲不過去了就跑,,他們一般抓不到我?!?p> 瑤草微微詫異,,問:“你母親呢,,沒在家嗎?”
兩人邊說邊往他家走去,。
瑤草看著眼前的茅屋,,忽然覺得這破房子也挺好,至少比她強,。
男孩推開門,,熟練地點起了桌上的油燈。
“她....一般很晚才回來,?!?p> 昏暗的房間內亮起了一點橘黃色的光,窗外依稀有著蟬鳴聲,,吱呀吱呀,,一聲接著一聲,但在這寧靜而安詳?shù)臍夥绽?,他卻顯得有些落寞,。
瑤草隨便找了跟凳子坐下,抬頭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墻壁破舊,,仿佛一敲便能簌簌落下些灰塵,不大的房屋里,,只有一張床,,一副桌椅,桌上兩個破了口的瓷碗,,竟是這屋里看上去唯一值錢的東西,。
“你真的不是妖怪嗎?”
他坐在他對面,,用好奇的目光盯著她,,雖說面前這個天仙一樣的姑娘,怎么也不像是個妖怪,。
瑤草看著他,,陰惻惻的笑:
“是啊,我就是專門吃小孩兒的妖怪,,不僅要把你們的血吸光,,還要一點點吃掉你們的肉”
她說完還比了個吃人的姿勢,,只是看著對面的小孩子沒有像自己想象中一樣被嚇到,,不免有點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趙政眨眨眼,,肚子咕的一聲叫了出來,,他看著瑤草:“嗯...你餓了嗎,?”
瑤草看著他,點了點頭,,好像是有一點兒,。
“那你等等,我去找隔壁的王伯,?!?p> 他蹭的一下站起來,朝外面跑去,。
...
...
沒過多久他就回來了,,手里還端著兩碗熱騰騰的面。
看著面前明顯搞了幾個檔次的瓷碗,,瑤草覺得很是神奇,。
“你每次都是去找鄰居要吃的嗎?”
他把面吸的呼哧作響,,“也沒有很多次,,就...就只有在王伯.....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才能去?!?p> 熱騰騰的霧氣撲在他的臉上,,把他的臉熏的紅嘟嘟的。
瑤草慢慢地吃著面,,每次不經(jīng)意抬頭,,都就能看到他,她覺得這樣的氣氛很好,,很溫馨,,很不錯。
“小煤球,,問你個事兒唄,。”
“什么事兒,?”
“你們這街上以前有個賣桃花酥的鋪子,,現(xiàn)在去哪兒了?”
他想了想,,搖了搖頭說:
“不知道,,我沒見過這樣的鋪子,我們都不興用桃花做糕點了,,聽說那是前朝的吃食吧,。”
瑤草琢磨了一下他說的前朝,,又問:“那你們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趙政咽下一口面,,眨眼,“這兒是趙國HD,,如今是四十八年,。”
說完眼里閃過一絲黯然,,很快又消失,。
瑤草不由得有些郁郁,怎么換個朝代連吃食都改變了,。隨即又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他身上的傷口,于是拿出包裹里的仙草,,拿了一株給他,。
“給你個東西,抹在你傷口上面,,很快就見效,。”
趙政看著她臉上的笑意,,伸手接過草藥,。
“.....謝謝你,兩次,?!?p> 忽然間有一股溫熱的水,緩緩的澆在他的心里,,這水清澈而空靈,,漸漸的、慢慢的浸沒過他的頭頂,。
瑤草看著他,,坐在那片昏暗里,雙手捧著那棵草,,好像捧著很珍貴的東西的樣子,。
忽然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剛剛死去的時候,,便有點傷感,,又想摸摸他的頭。
她失神的想了一會兒,,忽然問:“你今年幾歲了,?”
“虛歲十三,怎么了?”
年齡合得上,。
瑤草沉默的放下筷子,看著他,,“你八歲那年,,可有上過山?”
趙政看著她一笑,,“沒有去過,,我長這么大,還沒有離開過HD城,?!?p> 瑤草也笑,是啊,,哪里有這么巧,。
他遲疑片刻,試探的問:“那...那你叫什么”
聲音里面帶著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緊張,。
“我叫瑤草,,瑤花的瑤,小草的草,?!?p> “騙人,哪有人姓瑤的呢,?”
趙政看著瑤草,,有些生氣。
“因為我是妖怪嘛,,妖怪當然跟你們人類名字不一樣嘛,。”
“可是你真的是妖怪嗎,?你看起來不像啊”
“妖怪都會法術啊,,變成什么樣子都可以?!?p> “那...那你真的會吃人嗎,?”
“........”
瑤草救他本是無心之舉,恰好遇見了,,就出手相助,。
能夠相對而坐,已是不易,,如今夜已黑沉,,燭已燃盡,就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趙政送她到門前,,沒有出來,。
月光慘白的月光低落,恰好照在院子里,,氣氛有些森涼,,但就是這樣的月光,都不曾落在他身上,。
他右手扶著門框,,靜靜看著自己,明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看著卻比一般人成熟,,額前黑發(fā)擋住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緒,。
一瞬間,,她有些陌生的情緒,除了那夜晚上,,再也沒感受到的,。
她說:“等我辦完事,我就來看你,?”
趙政好像笑了起來,,很快的回道。
“那你好久來,?”
“我來回三四天...你們人間,,大約三四年”
他聞言一愣,卻不覺得失望,,即使活的卑微而弱小,,他也拼命活了十幾年,如今只是幾年時光,,倒也不算長,。
他嘴角勾起淺淺一笑,看著月光下的她,,臉龐像是渡了一層柔白的光,,即使是在這樣破舊的地方,也顯得明亮,,好像能照耀到他陰暗的不知名的地方,。
“嗯?!?p> 瑤草朝他招手,,“走了。”
恍惚間她想到一日之內竟然同兩個人說了這句話,,不免有些好笑,。拈訣間,好像看見他的額間一亮,,在黑暗的屋子里尤其醒目,,但仔細一看,卻又消失不見,。
趙政等她身影消失之后,才緩緩看向遠處的大山,。
山巒在夜晚的輪廓幽暗而模糊,,是他絕不提起的秘密。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是她回來了,。
大門在下一刻被推開,走進來一個年齡不大的婦人,,容貌嬌美,,身形窈窕,嘴角帶著一絲饜足的笑,,許是沒想到門前站著一個人,,眼中露出詫異。
他垂頭看著地面,,左手捏緊了門框,,身子微微顫抖。
過去十幾年光陰里,,他好像每日都曾盼望著她能早些回來,,即使什么都不做,她在他身邊就很好,。
可是現(xiàn)在卻不同,,他見著她,便仿佛被一團粘膩而發(fā)黑的泥土,,緊緊的將他包裹住,,近乎窒息的痛楚。
婦人輕攏衣衫,,抬起右手把落下的頭發(fā)往耳后拂去,,半晌才淡淡道:“今日回來晚了,你怎的還沒睡,?!?p> 趙政心頭微澀,只聽見自己干干的聲音:“睡不著...便起來走走?!?p> 婦人拉拉衣袖,,小步走進房內,卻見屋中一絲光亮都沒有,,皺眉問:“怎么不點燈,?”
“...蠟燭用完了?!?p> 婦人嫌棄的看了看屋子里的東西,,眼中陰沉難辨:“今后你不用再去他家拿東西了?!?p> 話及此處,,她深深地笑了起來,這是那笑容在此刻看來,,竟是瘋狂而執(zhí)著,。
趙政睜大眼睛,一個不可能的念頭漸漸涌上心頭,。
婦人深情的看著他,,卻又好像看的不是他,看的是那個和他無比相像之人,,她抬頭撐住頭顱,,緩緩低頭,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眼里滿是悲戚之色,。
“政兒...我們就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