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仵作分工明確,,很快行動起來,。
一個人毫不顧忌,跪在地上查看尸體,,首先只是看尸體的背面,,然后從地上血跡里摁了一指,放在嘴邊嘗了嘗,,若有所思,。
另一個人檢查尸體的痕跡,伸手摸摸尸體透胸而出的傷口,。
還有一個仵作檢查房間里其他的痕跡,,這里敲敲、那里打打,,看看有沒有空洞的地方,。
最后的仵作站在門前,看著木門,,然后撿起來殘破的木栓仔細(xì)看,。
五個江湖人雖然手上或多或少都有鮮血,但是看到這種景象還是忍不住一陣反胃,。
姚師都皺了皺眉,,招呼過來一個白甲,低聲問了幾句,,一臉無奈道:“看來只能我向諸位講述當(dāng)時的事情了,?!?p> 他道:“當(dāng)日我們從法知和尚那里知道他讓師弟把東XZ著這里,便馬上交了兩個白甲順著地道前來,。他們來這里的時候,,地上有兩個人的痕跡,當(dāng)時心里就已經(jīng)有懷疑了——一個有進(jìn)有出,,一個有進(jìn)無出,。”
他站在門前,,指指門栓:“到了這里,,兩人都聞到了血腥味兒,門是拴著的,,拍門不應(yīng),,一個白甲就撞破了木門,看到了這一幕,?!?p> 仵作專注于手中的事情,微微點(diǎn)頭,,也不應(yīng)聲,。
柳水聲垂著眼簾,問:“這里沒有別的入口,?”
姚師都點(diǎn)頭:“我們查過了,,確實(shí)只有這一個入口,我們也想不明白兇手是怎么在一個密封的房間里殺人之后逃走的,?!?p> 柳水聲道:“難不成是自殺?為了保護(hù)法知的線索,?”
查看尸體的年輕仵作搖頭:“不可能,,肯定有人來過!”他指指尸體上的傷口:“現(xiàn)場沒有造成這個傷口的兇器,,還有,,你們要的線索也不見了?!蹦莻€傷口透胸而出,,顯然是把利器,但是房間里除了尸體以外,,空無一物。
他皺著眉頭:“還有,,姚大人,,你們沒動過尸體吧,?”
姚師都立刻搖頭,“事關(guān)重大,,當(dāng)時兩人沒有動尸體,,我過來以后也下了禁令,不準(zhǔn)別人接近尸體,?!彼a(bǔ)充道:“線索是個匣子,不可能在尸體身上,?!?p> 年輕仵作眉頭皺得更深了:“不可能。如果你們只是找東西,,對尸體沒什么影響,,但是——這個尸體顯然有不久前搬動的痕跡?!?p> 他指著尸體肩膀處的衣裳,,那里本來沒有靠著地面,但是此刻卻沾了塵土,,說明不久前這里曾經(jīng)和地面接觸過,。
姚師都搖頭:“不可能,除了朱雀監(jiān)的人,,沒人接近過這里,。”
年輕仵作道:“那就是朱雀監(jiān)干的,?!?p> 姚師都目光沉凝,盯著他,。
年輕仵作毫不在意:“我們仵作向來被世人鄙視——他們總是說我們和死人說話,。但是他們不知道,在我們眼里,,死人比活人誠實(shí)多了,。一個死人的身體痕跡是做不得假的,但是一個活人嘴里的話卻總存在或大或小,、或有心或無意的偏差,,無論他是平民百姓,還是朱雀監(jiān)的大人,?!?p> 眾人見兩人針鋒相對,本想開口勸解,,卻聽姚師都道:“你說得對,?!?p> 年輕仵作臉色不驚不喜,完全沒把姚師都服軟放在心上,,他點(diǎn)點(diǎn)頭:“大人,,不知道我能向那天那兩個白甲問幾句話嗎?”
姚師都皺起眉頭:“我已經(jīng)吩咐兩人過來,,還給了他們我的腰牌,,但是方才守在這里的人說一個來過這里,等了一會兒又走了,,你且稍等,。”
“不用了,,問個問題,,兩人中有人留指甲嗎?”
姚師都莫名其妙,,但還是說:“有一個確實(shí)指甲還挺長的,。”他想起來那個屬下,。
年輕仵作又點(diǎn)頭:“那這個案子已經(jīng)破了,。”
“破了,?”江湖人和姚師都都驚訝,。
但是剩下的三個仵作卻都默不作聲,顯然是有了頭緒,。
年輕仵作指著尸體,,又指著門栓:“我們都知道,沒有人能殺人后從密室里走掉,?!?p> 柳水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色蒼白:“難道是鬼嗎,?”
年輕仵作掃了他一眼,,鋒利冰冷的眼神叫她渾身一涼:“鬼?要是真有鬼,,我們就是最了解鬼的人,。”
他接過同行遞給他的門栓:“這說明,,這不是個密室,。你們看。”他舉起那個門栓,,木栓在火光下微微閃亮,。
姚師都沒看出什么來:“什么?”
“指甲痕,。”年輕仵作言簡意賅,。
木栓在火光下一個偏轉(zhuǎn),,光線在上面滾了一圈,有一刻,,幾個人陡然看見幾道刻進(jìn)木頭表面的月牙痕跡,,還有幾個圓滑的凹痕。
年輕仵作道:“這個木栓是在破門而入前就被弄斷了的,,有人把它放在門上,,關(guān)上門,假裝門是鎖住的,,這樣就構(gòu)成了一個簡陋的密室,,使得朱雀監(jiān)調(diào)查陷入了困境——你們們不明白兇手是怎么做到密室殺人的?!彼诜块g里踱著步子,,“但是這個計(jì)劃有一個缺陷——那就是必須保證至少有一個站在兇手這邊的人來開門?!?p> 他又說:“這個人也可能是兇手,,他到了門前,故意裝成推不開門的樣子,,然后撞門進(jìn)屋,,這樣,一個密室就構(gòu)成了,。這其實(shí)是人心理上的密室,,而不是現(xiàn)實(shí)中的密室——你們由于信任自己人,況且還是兩個人在場,,不會去想是這個白甲欺騙了你們,。”
姚師都臉色鐵青,。
年輕仵作繼續(xù)說:“所以,,這個計(jì)劃的實(shí)施有賴于接到姚大人的命令——姚大人,當(dāng)日你吩咐的兩個人,,可是這兩個人,?”
姚師都明白了一切:“當(dāng)時我只吩咐了一個人,他原本是在院門前執(zhí)勤的,他執(zhí)勤的伙伴自告奮勇和他一起前來,!”
年輕仵作點(diǎn)頭:“是了,!想必這個人就是殺人的人,他有一雙指甲較長的手,,當(dāng)時殺人之后,,掰斷了門栓?!?p> 姚師都又有些不肯相信,,他咬著牙問:“這個指甲痕跡是最近弄上去的嗎?”
年輕仵作避而不答,,看著他猙獰的樣子,,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走進(jìn)屋子中央,。
“大人,,這個證據(jù),你不得不信,!”
他蹲下來把法觀的尸體翻過來,。
眾人吸了一口涼氣。
那具尸體壓在身體下的左手原本捂著傷口,。
但現(xiàn)在左手已經(jīng)不翼而飛,。
痕跡嶄新。
齊腕而斷,。
“方才來過的……只有一個人吧,?”
姚師都鷹一樣的眼睛里吐露著憤怒的寒光。
……
人群散盡,,火焰漸漸熄滅,。
風(fēng)卷過密林,響起一陣微弱的歌聲,,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
儒雅的中年人背著手站在空無一人的林地中間,許久,,他瞥了一眼地上的斷手,,微笑著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進(jìn)身后的樹林,。
那里面一片深沉的黑暗,。
“怎么樣了?”有個聲音問,。
文殊輕笑一聲:“宗主,,一切順利。”
宗主的身影藏匿在樹葉的影子中,,那無數(shù)的葉子,,你不知道哪一片是他,或者是所有的樹葉都是他的分身,。
他說:“很多年了啊,。”
文殊弓著身子,,沒有作聲,。
宗主微微一笑:“李之眠也來了?”
文殊道:“不錯,。”
宗主道:“她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p> 文殊道:“宗主關(guān)愛年輕人,熱愛江湖,?!?p> 宗主微笑:“曾經(jīng)我也是個很不錯的人。如果不是那件事情,,我又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文殊沉默。
宗主道:“不過沒有那次,,我也活不到今天,。”
他又說:“我喜歡和年輕人相處,,也喜歡年輕人,,所以……要抓住樊仲湘,然后殺了他,?!?p> 月色如水。
……
月色如刀,。
哀傷的月光灑進(jìn)了這間沒有燭火的昏暗房間,。
在一片黑暗中,有一雙眼睛閃閃發(fā)亮,,那個身影盤坐在地上,,背對著月光。
“大人,,你來了,。”他說。
聲音疲憊,。
姚師都長袖鼓蕩著走進(jìn)來,,鷹目犀利如電。他身形如劍,,氣勢如劍——帶著激烈濃郁的殺氣,。
有些人的殺氣醇厚如酒,使人見了便醉,,沒了腦袋,;有人的殺氣風(fēng)流似詩,使人見了就為之傾倒,,甘愿交出性命,;有人的殺氣鋒利如劍,使人見了就皮開肉綻,、血流不止,,在清醒中滅亡。
“我來了,?!?p> 盤腿坐著的人面目低垂著,陷入一片黑暗,,“大人,,你來晚了?!?p> 姚師都輕聲說:“不,,不晚?!?p> 那人聲音如哭如泣:“不,,大人,你來晚了,。錯過了一個和尚的性命,、兩個白甲的性命還有一對妻女的悲慘命運(yùn)?!?p> 他抬起頭來,,粗獷的面容被月光照亮了,此時形容枯槁,,氣若游絲:“大人啊,,這個天下,終究不是當(dāng)年的天下了,、不是我們的天下了,?!?p> 姚師都握緊了手里的劍:“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p> 他看出來了,,這個白甲服毒了。
那個枯槁的漢子又哭起來:“不,!這個天下的肉食者的天下,!是以我們這些小人物為魚肉的天下!錢財(cái)面前,,沒有公理,;權(quán)勢面前,沒有正義,!”
姚師都沉默了:“一直都是如此,,不必昨日好,也不比昨日差,?!?p> 將死之人仰起頭來,散亂的長發(fā)被月光描繪出來:“是啊……但是這一天是最近才降臨到我身上的,。”
“為什么,?”姚師都問,。
那個人再次哭笑起來:“楊國忠!都是楊國忠,!殺我妻子,!奪我女兒!我只是個小兵,,我能怎么辦?。o人理,,無人管,!”他漸漸平靜下來,兩眼中閃光,,“這個時候他們找上門來,,說只要我參與這次行動,表現(xiàn)得好,,我的女兒就會安然無恙,,逍遙生活?!?p> 姚師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心口一痛:“你相信了,?還殺了法觀?”
“大人派我守門,,我本以為無計(jì)可施,,”他默默點(diǎn)頭,“但是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兩個和尚,,一大一小,,大和尚說樊仲湘有要事囑咐他去做?!彼爸S一笑:“當(dāng)時兩個人還以為我沒看見,,但是我聽得清楚,跟上了大和尚,,在地道里殺了他拿走了那東西,,交了出去——后邊的大人你都清楚?!?p> 假如梁弦在這里,,就會發(fā)現(xiàn)此人便是當(dāng)時追著他上了寺墻的那個朱雀衛(wèi)!
當(dāng)日兩人以為他沒有察覺,。
但他當(dāng)時竟然聽到了,!還順著法觀的痕跡進(jìn)了地道,完成了行兇,。
“他們是誰,?”姚師都皺起眉。
將死之人兩眼中的光猛然變成一束爆射的火,,他輕聲念道:“菩薩門,!自在心意,萬事可成,!他們有無窮的力量——比你想象中更強(qiáng)大——遍布每一個角落,,每個人都是他們的信徒——能帶回我的女兒!我的孩子……”
他的聲音激動,、斷續(xù)起來,,整個人狂熱得像個瘋子!
姚師都看著他眼里灼熱的光,,像是被燙傷了一樣——他已經(jīng)命不久矣了,。
他連忙問:“他們都有些什么人?目的是什么,?你是怎么和他們聯(lián)絡(luò)的,?”
但是那人已經(jīng)聽不見了。
他徹底陷入了狂亂的時間,,濃烈的火在他眼中燃燒,,亂發(fā)飛揚(yáng),,幾乎點(diǎn)燃了純白的月光——那無盡的月色,像雪一樣要被點(diǎn)燃了,、融化了,!
“一個新時代!屬于我們的時代——自由,、大同,、平等——要來了!就要來了,!……”
他坐在那里,,高歌起來:
“文殊救我于災(zāi)厄兮吉祥照我,
普賢救我于有窮兮永恒不老,,
觀音救我于穢暗兮本心無暇,,
彌勒救我于貪嗔兮圓滿果報(bào);
金剛手,,虛空藏,,
解我煩憂兮賜無量,
地藏王,,除蓋璋,,
除我欲魔兮致無殤。
……”
他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頭也垂下去,,嘴角流出一縷鮮血。
聲音由高亢變?nèi)?,終于停止了。
月光安靜地睡了,。
他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