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考報志愿的幾天里,,田玉林喝酒比之前還要兇了,,他總是嘮嘮叨叨的問田旭,,“你要怎么報,?報哪兒?”當田旭要告訴他自己是怎么報志愿的時候,,田玉林卻不愿意聽了,,“我才不要知道你去哪。你都十八了,,我養(yǎng)你這么大仁至義盡了,。你隨便去哪都行了?!?p> 然后沒幾分鐘,,田玉林又要喊田旭了,“你過來,?!碧镄襁^去了,“咋了,?”田玉林拿起酒杯,、端到嘴前,但不說話,。于是田旭就會輕輕嘆一口氣,,然后倚著門框站著,等著田玉林喝完這口酒再說話,。
田旭看著田玉林張開嘴,,但只張開一點點的一條小縫隙。上下嘴皮子包在杯沿兒上,,從田旭那里看,他似乎像是吸了一口酒——那酒進他嘴里的時候,,就像是在喝一碗滾燙的湯一樣,。
一口酒進了嘴,他就把酒杯放下,,玻璃杯和木頭桌子發(fā)出好聽的碰撞聲,。田玉林的兩只眼微微瞇起來了,兩片嘴唇抿在一起,,良久,,他張嘴發(fā)出“嗬………”的一聲,,就有一種刺鼻的酒味兒從他喉嚨里鉆出來了。
“我不管你報的是哪,,你報什么也不要找我,、我小學都沒上完呢,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你要問就去問你的老師,、自己去查,我不管你,,因為我不想你恨我,。”
田旭皺眉,,她剛想開口說話,,田玉林突然很大聲地打斷了、就像以前一樣的強勢,,“聽著,!我才不稀罕管你了,你以后也不要想著給我養(yǎng)老……”
田旭看著窗外,,腦子里是他總在自己耳朵邊兒嘮嘮叨叨沒完沒了的話,,“等我老了以后,我才不用你養(yǎng)我了,。我吃國家的養(yǎng)老,!放心!我花不了你一分錢,,你別怕,。”
果然,,田玉林又開始說了,,“我以后不花你一分錢的,你別怕,。有國家養(yǎng)著我老了,!你怕什么?你不要管我,,你去弄你的,。”
田旭想說,,“我早就弄完了,。”但她沒有說,。對一個喝多了撒酒瘋的人,,田旭感覺自己無論說什么也是沒用的——他又聽不懂,、記不住。他只是和自己單方面聯(lián)系罷了,,他每頓喝酒可以喝上兩個多小時,,哪怕沒有下酒菜也可以拿著個杯子、拿著一壺集市的散裝酒和一個下午,、或者喝一個晚上,。
田旭依然靠著門。
“你要是非想去外地我也是管不了的,?!?p> “是啊你大了,翅膀子硬了,,早晚就不管我了,。”
“我靠你養(yǎng)我,?呵,,靠的住你?”
“你以后未來光明了,,我呢,?”
“我怎么辦?”
“誰會管我一個孤老頭子,?”
田旭已經(jīng)懶得說什么,,“我養(yǎng)你”之類的了——反正說了他也不信。
從她上高三開始,,她就已經(jīng)懶得和爸爸嚼到底誰對誰錯了,。她一旦說些什么,田玉林就要反駁,,“你別拿你上學那些個文詞兒跟我說,,反正我也聽不懂,咱就講道理,?!?p> 等田旭要和他講道理的時候,田玉林又不講理了,。他總喜歡這么說話,,“我不管別人怎么了,反正我就覺得是這樣的,。第一,。第二,,”等他說到第二的時候,,往往想不出來第二個理由了,,于是他就要扭頭看著田旭,“懂么,?,!”
田旭往往不懂。
時間長了,,田旭也不愿意去問到底自己應該懂什么了,。反正在田玉林眼里,長輩永遠都對——他只把自己當作長輩,。每當他講不過道理,,就要和田旭講倫理,總覺得自己多活的這三十幾年已經(jīng)遍嘗人間冷暖,,自己認定了什么就一定不改了,。實在不行,倫理也頂不住了,,他就臟話連篇地罵田旭,。她要是還嘴了,那她就是不孝,。
每當田旭露出“我不想聽”的神色的時候,,田玉林總能很快發(fā)覺——在監(jiān)獄里蹲了十幾年,他早就學會察言觀色了,,但他卻裝作看不懂一樣,,只是繼續(xù)說自己想說的話?;蛘呤菃査?,“你知道我小時候,你爺爺拿嘛打我嗎,?拿棍子啊,。比搟面杖還寬的棍子………”
每當這時候,田旭總要腹誹一會兒,,“我爺爺這么打你,,你還不是早早的進了少管了?”
田旭有點理解為什么把小孩子快成年的那段時間稱作叛逆期了,。其實小孩子不一定非要在那個時期叛逆,,只是覺得爸爸媽媽的言論自己不太能全盤接受了,他們自己有了屬于自己的想法,。
不同的時代孕育了不同的幾代人,,可他們在后輩眼里總是“固守傳統(tǒng)”“封建迷信”“不講道理”的。因為他們老一代人太少人愿意說自己本來想說的話了,。
比如田旭去學校問專業(yè)的時候,,她的老師就勸她留在天津本地,。
田旭甚至可以用田玉林借著酒勁兒說的話翻譯成老師們勸自己的話,“我老了,,我一身的病,。你別去外地了,為我留在本地吧,?!?p> 但田玉林不愿意說。
他總想回到自己像田旭一樣大的時候,,那時候他可以喝一宿的啤酒,,只要撒泡尿就完事兒了,才不會因為啤酒太涼以至于轉天早晨一直鬧肚子,。他太懷念自己年輕的時候了,,以至于他不愿意接受現(xiàn)在的新的東西。
他覺得網(wǎng)絡購物不安全——因為新聞上說一個買家收到的貨是“壽衣”,,但卻不管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了,,只覺得網(wǎng)絡購物不好;他覺得三五成群的高中生出去玩不安全——因為外地有了“校園霸凌”的案件,,也不管到底是真是假,,網(wǎng)上說什么,他就信什么了,。
可田旭不一樣,。
她是有自己的思想的。
她感覺自己才活了十幾年,,她的人生里還有許許多多個十幾年好活,。她前面的十幾年在為了上學、為了逃離,、為了自由而渾渾噩噩,;但她的下一個十幾年可就不一樣了,她要上大學,、認識更多的人,,她要開始寫書、哪怕很有可能沒人看,,她要去找一個可能賺的不多但是自己很喜歡的工作,。
她的人生還有很長。
她不想過多的計較過往——那樣誰也不能好過,。
田旭知道,,只要你愿意徹徹底底地恨一個人,那你的生活會輕松很多,但是你的心情就會更沉重了,。
——只要你怪罪一個你很討厭的人,,那么無論以后你遇到什么挫折、被人陷害或者是丟了東西,,那你就都可以怪在這個人身上、把自己洗干凈了,?!绻皇撬菚r候…那我當時可能…嗎?我早就…了,,我現(xiàn)在也不會遇上這么麻煩的事,。
你看,只要你怪罪別人,,洗脫自己,,你的生活會輕松了。反正這一切也不是你的錯了,。
但你就會累,、疲憊、不快樂,。
每天清晨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窗邊的陽光明媚灑落一方,而是縈繞在夢里的那份恨意,、持久地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