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細(xì)雨漸止,。
酒館大院依舊濕漉漉的,,院子里面四五張石頭桌子和凳子都已經(jīng)擦干,。
老槐樹上的細(xì)葉子洗凈了纖塵,,顯得格外清麗,,加上余邊上微有花意的幾吊槐穗子,,更是平添了幾分春意,。
酒館內(nèi)館草棚子內(nèi),,一老一少對坐,,兩雙筷子在幾個碗里躥動。
桌上一牒花生,,一盤剁椒青筍,,一碗涼拌椿芽,另有一側(cè)擺著一個裝滿了香噴噴米飯的木甑子,。
六叔嚼了一口椿芽,,刨了幾口飯,抬起筷子指了指酒棚一個角落,。
角落里木桌子旁邊,,一灘細(xì)雨之后,從屋頂漏下的水漬,,十分耀眼,。
六叔看著小雨嘟囔道:“小雨,等明兒放晴,,你去后院草垛子上找?guī)桌玫母刹?,補補那屋頂?shù)穆┳印,!?p> 小雨咕嚕嚕吞了嘴里正嚼著的米飯,,猛的點了點頭。
“店家,!打尖兒??!”
馬蹄聲急,院子里闖進來一行僧人,。
“來了,、來了!”小雨信手抄起手邊的抹布,,一揮,,搭在肩上迎了出去。
院門口的槐樹下,,系著幾匹馬兒,,院子邊上的夯土地板上,已經(jīng)被馬蹄子帶上了不少泥濘,。
院子里,,七個年輕的布衣僧人,身上絡(luò)著蓑衣,,沿著就近的兩張石桌子已經(jīng)打圍坐下,。
六叔從棚子里看了看,不過是幾個惜云湖畔華壇寺下來的幾個小僧人,,看樣子是在趕路,,這個時候是午間飯點,吃個便飯而已,。
和尚不吃酒,,也不如葷腥,通桌下來,,也吃不了幾個錢兒,,也就懶怠起身去招呼了,有小雨便可,。
小雨利索的列行公事般擦了擦已經(jīng)原本已經(jīng)擦干凈了的兩張石桌,。
“幾位小師父,吃點什么,?”
其中一個僧人回道:“小二哥,,七碗素面,我們吃了趕路,,快些準(zhǔn)備,。”
“好勒,,幾位小師父稍坐,。”小雨說完,對著棚子里還在收碗的六叔喊道:
“六叔,,七碗素面,,快些準(zhǔn)備?!?p> 六叔在里面聞言,點了點頭,,撇著嘴,,不緊不慢的端著菜碗往后院廚房煮面去了。
小雨機靈的在碗櫥里端了七個粗碗,,薅起一側(cè)的陳舊的茶壺,,笑嘻嘻的又轉(zhuǎn)回了院子里。
茶碗鋪七,,一一斟上,。
茶是六叔從村口李寡婦那里得來的白毛粗茶,權(quán)當(dāng)打發(fā)客人用,,整個店里也沒什么好茶,。
李寡婦四十幾年紀(jì),也是孀居,,也不知道和六叔眉來眼去了多少回了,,反正店里的茶葉都是她送來的,也沒見間斷過,。
茶水一上,,小雨便沒了事兒,只等六叔傳喚端面了,。
他在酒棚里找了個墩子坐著,,靠著欄桿,等六叔叫喊,。
但聽那幾個小和尚一邊喝茶,,一邊低聲細(xì)語。
‘都識得路吧,?’為首的一個和尚問其他人道,。
其他人都點了點頭,那和尚又對著其中一個小和尚吩咐道:“了音,,無錫安寧觀觀主脾氣不好,,又重禮儀,你去的時候,,一定要禮數(shù)周到,。”
那喚作了音的小和尚合十點頭,回道:“多謝師兄提點,?!?p> 他們窸窸窣窣的又說了些話,不過是去江南各地送信的言語,,小雨不甚在意,。
小雨心道:
這幫和尚只怕是去江南各地知會諸門派季如歌這魔頭來了,自己上午剛殺了他們的羅漢堂長老空見,,這幫禿驢不好好打理喪事,,到關(guān)心其別的門派來了。
自己三出江湖,,都怪前兩次動靜太大,。這一次,才一動手,,這幫人便如驚弓之鳥一般,,四散傳開。
小雨皺著眉,,搖晃著腦袋,,再次默道:
只怕這次接的這江南的幾單,不是那么容易得手了,。
......
季如歌是誰,?
是名滿江湖的殺人魔頭,也是名滿天下的殺手組織——七層樓的魁首,,三年一出,,一出便是殺的天下諸多大門大派一等一的高手。
他十五歲出道,,三年一動,。
十五歲初入江湖,直奔慕云山七層樓頂樓,,接了難度最大的其中六單,,便殺了四大派中六個長老,銷聲匿跡,。
三年后,,十八歲再入江湖,又是一場血雨腥風(fēng),,引得天下名門大派高手個個聞風(fēng)喪膽,。
這一次,二十一歲了,,再入慕云山,,接了江南最貴的幾個單子,,只怕這江湖又是一年疾風(fēng)驟雨了。
至于他出手的原因,,很簡單,。
南道允州水災(zāi),饑民遍地,,民不聊生,,他只是為了救活那一帶的百姓。
小雨便是季如歌,,季如歌便是小雨,。
錯骨易容后的小雨便是江湖人稱的‘殺人魔頭’季如歌。
他殺人從不解釋原因,,只查明真相,該殺的便殺,,該死的總得死,。
他救人也不在乎名聲,輕蓑覆斗笠,,小舟泛江湖,,散錢裝袋,隨意扔得出手,,也落得進貧民的屋檐下,、饑民的曬菜篾中。
老頭子說過,,他們是做乞丐活過來的,,天下人便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天下人,,能幫一個是一個,,但愿能多積點陰德,下輩子換個長命百歲,。
江湖上盛傳的殺人魔頭,,卻是無數(shù)村民窮人口中救世大俠。
季如歌,,從來不在乎名聲,,但他可以確信每一次都不會殺錯壞人。
他也從沒解釋過一次,。
他心里只知道:
我從來都不是什么大俠,,我只知道他們養(yǎng)活了我,我得還他們,。
而他們,,就是天下人,,自然不包括那些——壞人。
......
幾個送信的和尚走后,,天色放晴,,日頭撇開烏云,落得滿地余輝,。
卻一下午也沒有幾個出來喝閑酒的客人,,快至晚間,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小雨閑得沒事做,,搬出老木竹梯,搭在了酒棚側(cè)翼的老槐樹上,。
從后院搬出幾捆干的稻草垛子,,他抬手撿了一垛子,攀了上去,。
他將草垛子扔在了屋頂,,扯了一把墊屁股之后,便開始修補六叔說的那個漏水的口子,。
初春的天氣尚且寒人,,夕陽照得暖和,小雨舒舒服服的修補著漏水屋頂,。
不遠(yuǎn)處,,一個穿著布衣的老頭子,提著魚簍子,,扛著一根丈許的魚竿緩緩從一側(cè)闊達(dá)的石板馬道那邊走了過來,。
他的人影子和魚竿的影子,都在暮光的照耀之下,,拉得老長,。
不是別人,正是上午調(diào)侃小雨逛窯子的釣魚老翁,,劉伯,。
劉伯走得不快,像是一般上了年的老人家一樣,。
他們都有一個特點,,走得不快。
余陽落細(xì)輝,,清風(fēng)搖槐葉,,釣魚老叟緩步進了院子,看到了還在補漏的小雨,。
“小子,,我的房間可備好了,?”劉伯頓在了原地,抬頭看著慢條斯理理稻草的小雨,,微笑的問,,語氣很是平和。
因為劉伯占了他的屋子,,小雨很是不爽,,鎖著青眉,不樂意的瞥了一眼劉伯,。
“好了,。”小雨說‘了’的時候,,刻意的加重和拉長了語氣,,對劉伯表示出了很強烈的不滿。
劉伯將手中魚簍子置地,,手中魚竿和斗笠順手放在了一側(cè)的石桌上,,抬起袖擺掃了掃凳子上的灰塵。
其實凳子是干凈的,,不管有沒有灰塵,許多人都習(xí)慣擦一下再坐,。
“呵呵,,聽你小子這語氣,挺不高興的,,看來是回來晚了被老爹罵了吧,?”
劉伯笑呵呵的坐了下去,看著樓頂剛鋪完稻草的小雨,。
小雨撇了撇嘴,,皺眉,“都給你說了,,他不是我老爹,,六叔就是六叔?!?p> 六叔從內(nèi)屋端著碗茶笑嘻嘻的走了出來,,“劉伯,這,,喝碗茶解解渴,。”
六叔說完之后,,指了指小雨,,“小癟犢子,,鋪完了趕緊下來,去給劉伯煮碗面去,?!?p> 小雨皺眉看了看六叔那勢利的眼神,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小子確實不是我兒子,,劉伯,你叫他小雨便好,,這小子沒了盤纏,,只是在我這打些零工,好掙些路費回家的,?!?p> 六叔坐在劉伯對面的石凳子上,“房間已經(jīng)給您老備好了,,就里屋那間兒,。”
小雨下了竹梯,,沒好氣的將梯子往一側(cè)一靠,,在酒棚欄桿上一掂手,翻身去廚房去了,。
劉伯指了指小雨怒意沖沖的背影,,問道:“這孩子沒事兒吧?!?p> “嗨,!”六叔一擺手,笑著回道:“沒事兒,,這小子嘀咕他那房間給您老了,,在撒悶子氣兒呢,過幾天就好了,,不用管他,。”
劉伯微微一笑道:“我占了他屋子,?那他呢,?住哪?”
“還能住哪,,和我擠一屋唄,,又不是沒地兒睡,過幾天氣順了就好,,否搭理他,?!绷寤氐溃澳虾炔?,喝茶......”
劉伯知道了緣由,,無奈的笑了笑,端起六叔遞過去的茶水,,送到嘴邊,,抿了一口。
“今兒個可釣著多少魚,?”傍晚時候酒館生意幾乎于無,,六叔有的沒的地和劉伯搭話,慵懶的靠著石桌子,,看著夕陽從一側(cè)的老槐樹下落下去,。
劉伯笑了笑,“幾尾小魚兒,,都給放回去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著打發(fā)時間,,不多時,,小雨端著一碗熱湯面走了出來,杵在了劉伯面前,。
劉伯見小雨面色不善,,笑嘻嘻的從自己懷里摸出了幾兩銀子,放在桌上,。
“小哥兒,勞煩你趕明兒幫我買頭驢去,,我這人老了,,腿腳不好使,每天去釣魚走得累,,有頭驢做腳力,,省些?!?p> 劉伯遞到小雨手邊,,“這多余的銀子就留給你了,也好補償我占了你屋子的過失,,你看如何,?”
小雨瞥了一眼桌上的銀子,約莫五兩左右,,心道,,能抵得上一個貧窮人家?guī)讉€月的收入了,,一頭上好的驢不過四兩,這多出來的可是整整一兩銀子,,這老頭子闊綽,。
六叔看了小雨一眼,有些眼紅銀子,,在一側(cè)不情愿嘀咕道:“還不收下,,謝謝劉伯?!?p> 小雨嘟了嘟嘴,,伸手薅過銀子,揣在懷里,,也是不情愿的抱了抱拳,,對著劉伯道:“謝了?!?p> 說完,,他轉(zhuǎn)身進屋子收拾自己的地鋪去了。
倒不是他矯情,,他單獨一屋子便好夜間出去探消息,,這和六叔一個屋子了,小雨的行動便悉數(shù)留在了六叔眼里,,便很多行動都不太方便,,但也只能如此了。
畢竟這里是所有要道的路口,,探聽來往去路的消息,,最好不過。
六叔看著劉伯賠笑道:“這小子年紀(jì)小,,不懂事兒,,您老見諒見諒?!?p> 劉伯抓起筷子,,糊弄入口了一口面,“不礙事,,不礙事,。”
小雨心里自然知道收了銀子,,得賣別人一個人情,,一個人收拾了床,再回院子里收拾收拾桌椅,便準(zhǔn)備打烊,。
六叔和劉伯寒暄了幾句,,說是早上要去市集買菜,得早些睡下,,便回屋子去睡覺了,。
劉伯收拾了自己的魚具,坐在院子里賞月,。
小雨看劉伯坐著安靜的閉目養(yǎng)神,,便說了一句,“老伯,,院門關(guān)門了啊,,你自己乏了回屋子去睡,我先回去睡了,?!?p> 小雨收了別人的銀子,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
劉伯正斜靠著手臂,,閉目安神,聞言,,點了點頭,,輕聲嘆道:“去吧,去吧...”
小雨也懶怠去打擾他,,心里巴不得老頭子坐久了冷出個風(fēng)寒來,,早點搬出去才是,于是也不多言,,顧自回六叔屋子去了,。
屋子里,六叔已經(jīng)酣然入睡,,鼾聲微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