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犬見到豐鴻,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不停的把腦袋在他手上蹭來蹭去,。
往日里給豐鴻二人拉車的時(shí)候,,不管姬無涯如何反對,,豐鴻總會在白天休息的時(shí)候解開它的韁繩,,給它一會兒撒歡兒的時(shí)間,。
但這兩日,,它在馬廄里雖然有吃有喝,,但馬夫見它野性難馴,,怕它掙脫繩子跑了,竟給它栓上了一根加粗的麻繩,,還想給它戴上籠頭,,被它輕輕一蹄踹的骨折后才放棄了這個(gè)想法。
到了今晚,,它實(shí)在是難以忍受馬廄里的擁擠,,這才咬斷繩子跑了出來。
依著動物的本能,,它從馬廄出來之后,,便跑到了植物眾多的花園里溜達(dá),一路走走停停,,卻不想竟在這里碰到了豐鴻,,嗅到豐鴻身上的味道后,它終于覺得自己找到親人了,。
摸著它的腦袋,,豐鴻突然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花香,愣了一下,,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從赤犬的嘴里傳出來的味道,。
輕輕在它頭上敲了一記,豐鴻訓(xùn)斥它道:“大半夜的偷跑出來,,竟然還偷人家的花吃,,真是不要馬臉?!?p> 赤犬搖搖腦袋,,好像在說這花的味道并不怎么樣。
豐鴻見它膩在自己身邊不愿離開,,拍拍它的大腦袋說道:“雖然不知道你怎么跑出來的,,但大晚上的也不好送你回去,你就跟我先回小院吧,?!?p> 赤犬順從的跟在他的身后,,一人一馬正要離開,豐鴻卻突然看到,,在不遠(yuǎn)處的花園拱門里,,站著一個(gè)身穿紫衣的身影。
……
蘇江月這兩日有些失眠,。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中總回想起母親對她說過無數(shù)次的那句話,越想越覺得不甘心,,只覺心里像是堵了塊兒石頭般難受,。
“難道女子就真的不能經(jīng)商,只能嫁做人婦,,守宅度日嗎,?”
這樣的思想從小就被長輩們灌輸進(jìn)她的腦海里,因此長大后的她雖然極喜歡看帳經(jīng)營,,卻始終沒有勇氣真的違背父母的意愿去做這些事,。
況且,對于蘇江月在經(jīng)商方面的興趣,,她從未曾得到過身邊任何人的支持,。
不管是父親母親,還是總是在賬目上指點(diǎn)她的福叔,,甚至就連她貼身的丫鬟安蘭,,他們?nèi)贾苯踊螂[晦的告訴她:
女子經(jīng)商聞所未聞,一個(gè)大家閨秀,,能識得字,,精通琴棋書畫已經(jīng)是極佳了。
想著這些,,她的心里越發(fā)煩悶,,腦袋里也始終是一團(tuán)亂麻,怎么都睡不著覺,。
這時(shí),,一陣馬蹄的輕響從窗外的花園中傳來。
蘇江月心中正亂,,突然聽到這個(gè)聲音,,她有些奇怪的穿衣起身,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了窗戶向下看去,。
窗外。
月光撒下清輝,,原本應(yīng)該清冷幽靜的花園,,此刻卻因?yàn)橐恢怀嗉t色大馬的出現(xiàn)而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哪里來的馬?
蘇江月有些驚訝的眨了眨眼睛,,四下看看,,樓下并沒有其他人的蹤影,心道它難道是自己從馬廄里偷跑出來的,?
此時(shí)已是深夜,,自然不可能喚來馬夫?qū)⑺鼱炕厝ィ约旱膸讉€(gè)丫鬟也都睡熟了,,再說,,就算她們醒著,也牽不動這么大的一匹馬,。
而且給自家拉車的幾匹馬蘇江月都很熟悉,,可唯獨(dú)這匹她卻沒有絲毫印象,,看著它在花園里慢慢走著,,她心里也有些好奇,于是干脆趴在窗邊看了起來,。
只見這馬在花園里四處亂嗅,,顯得對那些花朵植物都很是好奇,蘇江月從未見過馬兒嗅花,,看到這一幕,,她的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忽然,,那匹馬居然開始啃食起了花園中種著的幾株月季,,這讓她一時(shí)看得有些愣了,啃了一會兒,,可能是吃的太多有些微澀,,那匹馬打了個(gè)響鼻,將口中的花噴了出去,,晃晃腦袋,,甩著尾巴走向了別處。
猶豫了片刻,,蘇江月穿上了外衣,,輕輕推門走了出去。
……
借著月光,,蘇江月沿著那馬走去的方向一直走了許久,,卻始終沒有看到它的蹤跡,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認(rèn)為自己肯定是跟丟了它,,于是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去,。
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一陣有些急促的馬蹄聲卻突然在她身后響起,,隨后聲音慢慢的變得小了一些,,蘇江月猶豫片刻,又回頭向著馬蹄聲響起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久,,在穿過了一道拱門之后,那匹馬終于重新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除此之外,,還有一個(gè)身穿白衣的身影站在那里。
看著月光下一人一馬和諧的畫面,,蘇江月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心道原來是他的馬,怪不得自己從未見過,。
正想著這些,,豐鴻突然往這邊看了一眼。
雖說兩人離的有些距離,,蘇江月看不清他臉上的細(xì)節(jié),,但還是感受到了豐鴻的目光,她面色一紅,,低下頭就想離開,。
豐鴻目力極佳,因此在他的眼里,,朦朧的夜色不僅沒有遮蓋蘇江月的美貌,,反而給她增添了一種別樣的魅力,讓他一時(shí)看的有些呆了,。
看到蘇江月要走,,豐鴻不知為何心中一顫,隨后突然喊了一聲:“蘇姑娘,!”
話音未落,,豐鴻立刻就后悔了。
如蘇江月這般未出閣的少女,,就算是在白日里見了,,豐鴻也要跟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能逾禮,。
更何況此時(shí)已是深夜,,雖說旁邊還有一匹馬,但也只算是有他們兩個(gè)人在,這種情況下,,人家要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反倒是他如此貿(mào)然的叫了人家一聲,不僅失禮,,說不定也會讓人覺得有些冒犯,。
正在豐鴻有些后悔,不知該說些什么之時(shí),,蘇江月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片刻之后,她竟然轉(zhuǎn)身向他走了過來,。
……
身為女子,,蘇江月平日里對名節(jié)自然看的極重,此時(shí)已是深夜,,她當(dāng)然不想與豐鴻單獨(dú)見面,。
雖說不太可能被人瞧見,但萬一被人看到,,傳了出去,,對她的名譽(yù)就會有極大的影響,因此她見豐鴻看到了自己,,下意識的就想離開,。
但在這時(shí),,豐鴻卻突然叫了她一聲,,她微微一愣,心里覺得此人有些失禮,。
但她又突然想起,,豐鴻是她弟弟的救命恩人,母親也對他極為不同,,還有那天見到他時(shí),,他雖然一直看著自己,但眼中目光清澈,,不像是個(gè)沒禮數(shù)的壞人,。
想到這些,她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向他走了過去,。
豐鴻見她走近,臉上也有些慌亂,,急忙拱手致歉道:“一時(shí)唐突,,驚擾到蘇姑娘了,還請姑娘原諒?!?p> 蘇江月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微微行禮說道:“豐公子不必道歉,是江月晚上有些睡不著,,正聽到這馬兒從我的樓下經(jīng)過,,這才起身來看,結(jié)果看到它吃了我樓下的種的花,,一時(shí)心里有些好奇,,這才跟過來瞧瞧的,卻沒想到是豐公子的馬,?!?p> 聽了這話,豐鴻才知道赤犬嘴里的花香是哪里來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赤犬說道:“我這馬脾氣古怪,,估計(jì)是被關(guān)的有些煩了,這才偷偷跑了出來,,卻不想驚擾了姑娘休息,,還吃了姑娘種的花,我代它向姑娘致歉,,回去一定會把它好好看住,。”
見豐鴻臉上認(rèn)真的表情,,蘇江月捂著嘴輕輕笑道:“幾朵花罷了,,豐公子何必當(dāng)回事?!?p> 赤犬站在一旁,,有些無辜的看著兩人,在它眼里,,那些花花草草并沒有什么區(qū)別,,都是地里長出來的植物而已。
只要不是仙人掌,,它都敢上去啃上兩口,。
說到這里,蘇江月把目光轉(zhuǎn)向了眼前的荷花池,,輕聲說道:“這么晚了,,豐公子怎么也在花園里閑逛?”
豐鴻隨著她的目光看去,,停了片刻說道:“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因此有些失眠。”
蘇江月轉(zhuǎn)頭看著他的側(cè)臉,,猶豫片刻后問道:“聽小乖說,,豐公子與我蘇家好像也有些關(guān)系,卻不是是何淵源,?!?p> 豐鴻心知她是對自己的身份有些好奇,卻也未曾回避這個(gè)問題,,而是直接說道:“秋姨與我父母相識,,除此之外,我也不太清楚,?!?p> 這話說的不清不楚,但豐鴻卻并未騙她,,因?yàn)檫B他自己也都只知道這些,。
蘇江月聽到他叫自己母親秋姨,又聽到母親與他父母相識,,心里并未覺得太過驚訝,,畢竟蘇家乃是商賈之家,與很多人都交往甚密,,就算恰好與他家人是舊識,,聽上去也很是合理。
不過聽小乖說,,豐鴻是個(gè)孤兒,,想來母親待他如此之好,不僅是因?yàn)榕c他父母是舊識的緣故,,也有著這方面的原因吧,。
……
兩人在池邊站著,一時(shí)都有些沉默,,豐鴻提起秋姨,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而蘇江月提起自己的母親,,也想起了母親對她說過的話。
蘇江月心里默默想著那些,,嘴上卻突然忍不住問道:“豐公子,,你覺得女子可以經(jīng)商嗎?”
這話問出來,,連蘇江月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因?yàn)榈侥壳盀橹梗麄兌艘仓皇且娺^兩面,可以說并不熟悉,,她自己心中所想的私事,,根本沒必要問他。
但她想起父母一直不準(zhǔn)她接手家里產(chǎn)業(yè)經(jīng)營之事,,和身邊從來沒人支持她,,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的苦處,心里就有些難受,。
今日正好豐鴻在這里,,她一時(shí)沒有忍住,便問了出來,,但話一說出口,,她就已經(jīng)猜到了豐鴻的回答。
畢竟,,連她身邊的女子們都覺得女子不能經(jīng)商,,更何況這些想讓妻子一直乖乖呆在家里的男人。
但豐鴻卻是點(diǎn)頭說道:“可以啊,?!?p> 蘇江月嬌軀一震,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豐鴻見她如此反應(yīng),,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問道:“女子為什么不能經(jīng)商?”
女子為什么不能經(jīng)商,?
蘇江月聽到他這樣問自己,,直接愣在了原地。
從小到大,,從來只有她這樣問別人,,至于被別人這樣問,這是她聽過的唯一一次,!
愣了許久,,蘇江月終于回過神來,面露奇異之色的問道:“公子真的認(rèn)為女子也能經(jīng)商,?”
“是啊,,為什么不可以?寶木律法里難道還有規(guī)定女子不能經(jīng)商的條律嗎,?”
蘇江月看著他的眼睛,,見他目光清澈真誠,沒有半點(diǎn)說謊的樣子,,搖頭說道:“雖說沒有,,但這是世間常理,,公子為何會這樣想?”
豐鴻很自然的說道:“雖然我不懂世間怎會有這樣奇怪的道理,,但我知道經(jīng)商這種事情肯定是需要靠頭腦的,,而有些女子在智慧方面,連男子也甘拜下風(fēng),,比如秋姨,,所以只要愿意,女子當(dāng)然可以經(jīng)商,。
況且,,一個(gè)人活在世上,只要不違背這世間的道德律法,,不去害人,,自然有過好自己人生的權(quán)利,何必要拘泥于男女的身份呢,?”
豐鴻看著她認(rèn)真說道:“女子不必不如男,。”
蘇江月愣在原地,,一時(shí)有些難以接受自己所聽到的,。
她想不明白,世間怎會有人與其他所有人的看法都不相同,,可以說,,這些從豐鴻口中說出的話語,與她從小被教導(dǎo)的思想理念完全不同,,甚至是顛覆性的理論,。
“女子不必不如男嗎?”她閉上眼睛站在那里喃喃自語道,。
蘇江月不知,,豐鴻自小就跟在他師父身邊,受師父的影響,,他一直認(rèn)為萬物萬靈都是平等的,,男人和女人當(dāng)然也是如此。
雖說男女有別,,有些男人做的事女子的確做不來,,但在他眼里卻只是一些限于身體原因的事,比如上墻壘房,,比如上陣打仗,這種事情自然需要男人來做,,但經(jīng)商這種只用的到頭腦的事,,在他眼里只要女子愿意,,自然也可以做。
所以從這點(diǎn)上看,,他的確是與世間之人有著完全不同的思維方式,。
沉思許久,蘇江月終于睜開了眼睛,,她看向豐鴻,,但這一次,她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她平復(fù)下自己的心情,,輕聲說道:“多謝公子?!?p> 豐鴻不解,。
蘇江月嫣然一笑,突然問道:“聽小乖說,,豐大哥想給城外的孤兒遺民們建個(gè)住處,,不知道是否有此事?”
豐鴻聽她對自己的稱呼忽然變了,,又突然說起這個(gè),,心里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回答她道:“是,,但秋姨說不用我管,,她會按我想的幫我安置他們?!?p> 蘇江月美目流轉(zhuǎn),,看著他道:“城外孤兒,可不止那十幾個(gè)人,,單憑你們建一間大院,,買三十畝良田給他們,想來也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待那十幾個(gè)孤兒安定之后,,必然有更多的孩子甚至大人老人也會想來投奔于你,到時(shí)你又準(zhǔn)備怎樣處理這些事,?”
聽到這話,,豐鴻面色一滯,他的確沒想的這么長久,,不過聽蘇江月這話,,他倒是聽出了些別的意思,于是他小心問道:“蘇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辦法,?”
蘇江月點(diǎn)頭說道:“只靠種田,,自然沒辦法養(yǎng)活這許多人,,唯一能支撐起這么多人開支的方法,只有經(jīng)商一途,,若是經(jīng)營合適,,幾倍的利潤也只是平常,再想辦法穩(wěn)住接納遺民的數(shù)量,,只要不過度接納,,一番平衡過后,自然有辦法都給他們一條活路,?!?p> 豐鴻猶豫片刻,有些尷尬的說道:“可我和小龜都對經(jīng)商一竅不通,,就算真的去做,,也只怕賺不到什么錢?!?p> “我可以呀,!”
蘇江月看著他笑著說道:“我這里還存的有三千兩左右的私己,是平日里自己攢下來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都借給你,但我有一個(gè)條件,?!?p> 豐鴻疑惑問道:“什么條件?”
“用你的名義開店,,但你要去跟我娘說,,請我來當(dāng)掌柜的,所賺的錢都可以交給你,,我只要那三千兩的本金就可以,。”
豐鴻聽到這話愣了一下,,然后笑著搖頭說道:“看來蘇姑娘真的很喜歡經(jīng)商,,但我總不能借你的私己來用,福叔說建宅和買地的錢蘇府會出,,我心里已是很過意不去了,,若是再拿了你的錢,那還成什么樣子,。
這樣吧,,我這里還有五千多兩銀子,明日我將它們都交給姑娘,你盡管拿去經(jīng)營,,若是賺了,,就拿去幫那些遺民就是,,至于秋姨那里,,我會去求她?!?p> 雖然很震驚豐鴻身上居然會有如此一筆巨款,,但這畢竟是別人的私事,蘇江月并沒有多問,。
聽到豐鴻說的最后一句,,她認(rèn)真的看著他道:“既然豐大哥如此信任,那江月必不會辜負(fù)你的所托,?!?p> 兩人對視片刻,又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蘇江月面色微紅,,輕輕移開了眼睛,低頭說道:“豐大哥,,時(shí)間已經(jīng)很晚了,,我該回去休息了,你也早點(diǎn)回去吧,?!?p> 說了這話,蘇江月轉(zhuǎn)身離開,,走了兩步之后,,卻又停下來低聲說道:“對了,豐大哥以后不必再叫我蘇姑娘,,你可以叫我……叫我瓊依就好,。”
看著蘇江月快步離開的背影,,豐鴻呆呆的愣在了原地,,想著她走時(shí)說的那句話,口中不覺喃喃說道:“瓊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