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眼眸于水中費力睜大，透過清水看向近在咫尺的臉盆底部時,，原本那明亮透徹的銀質(zhì)盆底卻變得朦朦朧朧,，仿佛貼了層磨砂玻璃,。幾點零星小氣泡附著在這“玻璃”上,，隨著孩童偶爾吐出的大氣泡亂動，或者升浮消失,。

　　上午的風(fēng)息堡中有各種響動，仆人踩在樓梯上的踏踏聲,、衛(wèi)士巡邏交談聲,、管家訓(xùn)斥聲等等，但一切聲音傳到水中后都顯得微弱又飄渺,，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

　　潛水過程中，盆中液體的冰涼感順著面頰浸入頭部乃至四肢百骸,，漸漸的,，洗臉水仿佛變成了溫潤的熱水，眼眸隨著最初的刺激,，也早已適應(yīng)了在水中睜大,，只是長時間保持彎腰姿勢，酸澀感卻漸漸從脊背傳遍全身,。

　　于是最終他不得不將腰板挺直,。

　　水花飛濺下，一張俊俏小臉暴露在了空氣中,，陣陣清涼感也由此襲來,。男孩邊扯過一旁的白羊毛毛巾擦臉，邊兀自猜測,。

　　“十分鐘,？二十分鐘？”

　　他琢磨著,，仔細打量了幾眼面前的水盆,。

　　潛水當中明明沒有空氣供給，但他卻感覺自己肺部氧氣隨著那水的清涼滲透而不斷被補充，乃至于他堅持的時間簡直非比尋常,。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這盆水似乎比之前要少了一些……

　　搖了搖頭，男孩抬手拿起臉盆旁邊小桌上擺著的一只散發(fā)丁香氣味的陶杯,，然后用里面樹枝沾點杯底混合香料的鹽末就開始專心刷起了牙,。

　　這個世界是有牙刷存在的，大概是用豬毛制作成,，不過藍禮感覺豬毛有點臟,，所以就學(xué)尋常平民那樣，隨便找根嫩樹枝嚼碎一端去刷牙——

　　反正沒牙膏,，怎么刷也不會和上輩子那樣干凈,。

　　沒一會，外面?zhèn)鱽硪魂嚽瞄T聲,。

　　“小少爺,，吃飯時間到了?！?p>　　“就來,！”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后，藍禮用小桌上另一只裝滿水的杯子漱了口,，往水盆內(nèi)吐出一些鹽制清潔物與丁點植物木屑后,，他轉(zhuǎn)身邊走邊用手帕擦起了嘴。

　　這大概是一個平靜的一天,。

　　自從昨天在那“歷史”中返回后,，藍禮尤其享受這種平靜。

　　“我今天晚上要洗澡,?！?p>　　出門后他對守在門口的仆人吩咐，隨后踏步前往下層吃飯專用的房間所在,。

　　一切混亂與紛爭隨著那枚假牙的粉碎而中止,，與之前有所不同的藍禮看起來卻并沒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而眼下周圍的情況也基本沒什么變化,，圍城,、饑餓、食物短缺……

　　……

　　風(fēng)息堡被圍之前,，藍禮基本上都要與現(xiàn)在的家人們一起就餐,。

　　不過那實際上也沒多少人，在他出生后不久,，這一世的父母就遇船難死掉了,，兄長勞勃又在谷地公爵家當養(yǎng)子,，所謂的家人基本上就是二哥史坦尼斯、老學(xué)士克禮森,，玩伴胖墩埃林,，以及那位在圍城初期就已經(jīng)去世了的叔公哈柏特。

　　偶爾會有一些附庸,、騎士以及家族封臣在側(cè),，但也不算太多。

　　而現(xiàn)在,，因為圍城緣故,，史坦尼斯基本住在了城墻邊上，老學(xué)士同樣不怎么上桌,，能聚在一起的,，也就只有三個小家伙了。

　　顯而易見,，小孩吃飯都很快,，特別是食物匱乏單調(diào)的情況下，往常午飯基本用不上十分鐘就能結(jié)束,，然而今天和往常卻有些不一樣。

　　餐廳內(nèi),，長長的隔板桌上,，藍禮坐在左側(cè)，其他兩個處于他對面,，低頭的黑發(fā)男孩如之前一樣對盤中食物皺眉不已,，但他手中倒握著的銀匕首卻并沒有絲毫猶豫地開動著。

　　就見那匕首尖端沉穩(wěn)扎入腌干魚的頭部,，隨后不過輕輕一別,，那本該堅硬富有韌性的魚頭就這么被他給輕松割了下來。

　　隨后男孩手中的匕首又三下五除二地將整條魚劃成四條,，每條大小看起來竟然還都差不多,。

　　最終，纖細手指轉(zhuǎn)動下,，銀匕首以一種令人驚詫的靈巧從倒握轉(zhuǎn)正,，被手的主人用來當起了叉子，又如同一柄小刺劍一般朝咸魚條刺了幾下,，一塊無骨的魚肉因此被分離而出,。

　　胖墩埃林看著這一切，又低頭瞧了瞧自己手中一模一樣的匕首,，只覺這東西即笨拙又沉重,。

　　“藍禮,，你好像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p>　　在黑發(fā)伙伴用匕首插起那塊魚肉送入口中后,，他終于忍不住說了一句。

　　“有嗎,？”咀嚼著嘴巴中咸咸的食物,，藍禮含糊其辭地道：“聽說吃多了腌魚會有口臭?！?p>　　“不是口臭,，我是說——”

　　“貝里，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有口臭,？”黑發(fā)男孩目光看向胖墩旁邊的瘦竹竿,。對方此時正低著頭與一顆洋蔥作斗爭——他似乎特別喜歡生吃洋蔥。

　　“吃這個能去臭味,?！笔葜窀鸵话愕呢惱锫勓蕴质疽饬艘幌率种惺澄铮骸疤貏e管用?！?p>　　“我是說匕首,，你的——”一旁胖墩堅持不懈地開口，但緊接著就被打斷了,。

　　“那你發(fā)現(xiàn)埃林有沒有,？”

　　這話讓胖墩忍不住將目光看向了身旁同伴。

　　“誰會注意那個,?！?p>　　對方愣愣地回答：“但我想他肯定會有吧，你看他那么邋遢,?！?p>　　……

　　午飯剩下的時間變得有些吵，但基本上已經(jīng)沒有藍禮什么事了,，他將自己那份吃完后,，禮貌的說了聲再見，卻沒有吸引到兩個正掐架的小伙伴注意,，對此他吐了吐舌頭,，悄無聲息離開了此地。

　　聽聞響動的老學(xué)士正巧在這會兒匆匆趕到,，與他在門口點了點頭后,，氣勢洶洶地闖入房間內(nèi)，接下來藍禮還聽到一陣訓(xùn)斥與爭辯,，但后來怎么樣他卻沒有再關(guān)注了,。

　　一股飄來的特殊味道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然而還沒等他辨別出這種味道出自哪里，他就聽到了一件令他有些奇怪的消息,。

　　“補丁臉死了,，少爺?！?p>　　矮個子仆從喬米在他返回臥房門口時朝他小聲說道：“他早該死了,，喬米是說，那年喬米把他從海里拖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死了,。”

　　貴族家庭中,，亂嚼舌根的仆人可能會被嚴厲的主子訓(xùn)斥,，但藍禮一直很喜歡有人和他說一些小道消息，這倒不是說他能從這里得到什么有用信息,，主要原因是無聊——

　　在這個娛樂匱乏的世界,，八卦是他所剩不多的興趣之一。

　　不過這事并不算是單純的八卦,。

　　“怎么死的,？”藍禮皺眉詢問。

　　補丁臉就是那天見到他哭嚎跑掉的弄臣,，最初來自狹海對面的自由貿(mào)易城邦,，據(jù)說很有搞笑天賦，可惜藍禮從沒見識過——

　　在弄臣于大海對面被買下,，返航即將抵達風(fēng)息堡時，風(fēng)暴與暗礁撞沉了他乘坐的船只,，大海將其吞沒,，吐出來后弄臣就變成了一個白癡。

　　“生病了,，少爺,，他生病了。聽說已經(jīng)病了有一陣子了,?！眴堂谆卮穑骸暗蹅儧]人發(fā)現(xiàn)他生病，結(jié)果他躺在房間里面病死了,，好像死了好幾天了,。”

　　他邊說便搖了搖頭,，語帶惆悵,。

　　“喬米拖他上岸的時候,，還把他的嘴巴給磕腫了，后來他說話就一直讓人聽不清楚,，腦子也變得不大好使,，這都怪喬米，唉,。但咱原本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他摸起來冰膩膩的，就是個死人嘛……”

　　藍禮并沒有繼續(xù)聽下去,，因為他此時已經(jīng)朝著樓梯處走去,。

　　那奇怪的氣味仍舊纏繞在他的鼻子周圍，與之前聞到的那種有些類似,，但又很不同,，似乎多了一種腐敗氣息。

　　等到他背影即將消失在樓梯口,，個子不高的貼身仆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忙跑了過去跟在了男孩屁股后——

　　盡管城堡內(nèi)非常安全，但目前局勢緊張,，仆人必須要看緊這個沒長大的拜拉席恩幼子,，免得有人圖謀不軌。

　　……

　　藍禮最后從城堡內(nèi)一處破敗的庭院當中找到了氣味的來源,，那是一處正熊熊燃燒著的火堆,，五個人靜靜站在火堆前觀望，腐敗氣味正從中飄出,。

　　與在塔內(nèi)不同的是,，湊近后這氣味聞起來不僅更濃，還摻雜了一股子油脂焦糊的味道……

　　“破船灣吞沒了他們乘坐的船,，大海卻將這該死的弄臣還給了我們,。”在他走近時,，有人和他說話,。

　　那是火堆前五個人中的一個，也是其他四個男仆拱衛(wèi)著的年輕領(lǐng)頭者,，黑發(fā)藍眼,，套著一身棕黑皮甲的身材消瘦卻挺拔，目光低下來看向藍禮時則頗顯冷淡,。

　　“他還變成了一個弱智,，你說，我要一個弱智弄臣做什么,？”

　　這話與其說是在詢問,，不如說是喃喃自語,。

　　“起碼你很喜歡他?！彼{禮回答,。

　　“我不喜歡他，從沒有喜歡過,?！?p>　　“那你為什么要留著他？”

　　“我盡力把他留在身邊,，”青年語帶遲疑地道：“我努力想從他身上找到喜樂,，是的，我努力了,。我認為這樣——這樣也許就能完成父親的遺愿,？”

　　藍禮默默看著對方，并沒再開口,，因為對方并沒有在問他,，也沒有問任何人。

　　那場海難不僅將弄臣變成了弱智,，還將風(fēng)息堡的史蒂芬·拜拉席恩公爵夫婦,，也就是他這一世的父母也統(tǒng)統(tǒng)吞進了大海。

　　那時候藍禮還是一個身在襁褓當中吃奶媽奶水的粉嫩嬰兒,，沒有目睹這次災(zāi)難,，但眼前這位二哥，以及長兄勞勃卻親眼見證了災(zāi)難的發(fā)生,。

　　他們當時就站在風(fēng)息堡高聳的城墻上,，眼睜睜看著前方海灣中的船只沉沒。陰暗的天空風(fēng)暴肆虐,，藍禮無法得知自己這兩個兄長當時是什么心情,。

　　他只是在事后得知了這件事情的一些旁枝末節(jié)。

　　比如災(zāi)難本不應(yīng)該發(fā)生,，是當時的船長操作失誤。

　　比如公爵夫婦從自由貿(mào)易城邦給他帶來了許多奇特有趣的玩具,。

　　比如克禮森學(xué)士曾經(jīng)收到過史蒂芬公爵在狹海對面時送出的一封信,，信中提到弄臣時的語氣非常推崇，聲稱可以讓孤僻的二兒子學(xué)會歡笑……

　　顯然補丁臉不是個合格的弄臣,。

　　藍禮暗想,。

　　自打記事以來，他就只見過身旁這位叫史坦尼斯的二哥笑過一次,，那還是聽到父母返航即將抵達風(fēng)息堡時露出的笑容,。

　　然后就一次也沒見到過了,。

　　“我不喜歡他?！睔夥粘聊腠?，當眼前火焰燃盡，露出一副焦糊尸骸時,，身旁青年最后說了一句,。

　　“可我總應(yīng)該在他生病時派學(xué)士去治療他，而不是讓他就這樣活生生病死,?！?p>　　史坦尼斯的聲音沒有自責(zé)情緒，反而隱隱有種疲憊感透露出,，顯然目前城堡面臨的局勢讓他有些不堪重負,，只是那張棱角分明的面頰表情卻仍舊生硬有如石頭鑄成。

　　藍禮腦海中不自覺閃過一個念頭,。

　　是不是要想辦法把那個娜迦肋骨派上用場了,？

　　他如此想著，緊接著面色就突然一怔,。

　　此時仆人們已經(jīng)開始處理燒焦的骸骨了,，乃至他清楚看到，這尸骸黑焦的嘴巴部分明顯少了一些牙齒,，細數(shù)打量,，不多不少，正好三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