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琛晨跑回來,,看見傭人提著幾幅油畫從閣樓上下來,,其中一幅便是洛雅的畫像。他攔住對方問道:“這是要干什么,?”
傭人回答:“陳院長讓打掃閣樓,,這是要扔出去的?!?p> “哦,。”彭琛看著畫像若有所思,。他沒跟任何人說過,,這是陪伴楊湛走過人生最后一刻的東西。隨后,,他低聲吩咐道:“陳院長讓扔掉的東西都放到車庫去,,一會兒我開車一起拉走?!?p> 傭人心領神會,,有人幫她處理掉這些東西自然再好不過。
吃過早餐,,彭琛端著一杯咖啡來到閣樓,,坐在了那張灰褐色的單人沙發(fā)上。五天前,,楊湛就是在這里倒下,,結束了可憐、可悲又可恨的一生,。彭琛沒想到竟是自己親眼見證了這顆罪惡之星的隕落,,畢竟兩年前他傷痕累累地返回英國時,就已經和天江的一切決裂了,。這次如果不是因為工作上的事必須親自回來開個證明,,他恐怕這輩子都不想再回到天江,、再看到自己的親人。
傭人們精心打掃著閣樓,,將墻上的書籍和唱片一件一件拿下來,,擦拭完又一件一件放回去。這些東西曾支撐著楊湛的精神世界,,此時卻成了遺物,。彭琛薄薄的嘴唇抿著咖啡,快速瀏覽著書架,,心里不以為然,。他從不看虛構的小說、矯情的散文和不知所謂的詩,,自從兩年前結束了那場不該發(fā)生的愛情,,他對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更是嗤之以鼻。他想楊湛怕是這種東西看多了,,才會以如此癡情的姿態(tài)撒手人寰,。由此可見,這些精神鴉片對思想的侵蝕是多么可怕,,竟把一個玩轉海洛因的高手改造成對愛情至死不渝的羅密歐,。
彭琛對愛情實在沒什么好印象。他的童年之所以悲壯,,主要拜父親那至高無上的愛情所賜,。后來父親將不滿十二歲的他送到英國留學,導致他很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連孤兒都不如,。長大后,,憑借年輕有為且英俊多金,他身邊不乏主動倒追的女孩,;可好不容易動了一次真心,,愛上的卻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女魔頭。分手兩年,,想到對方在實驗室里為猴子注射毒品時天真無邪的表情,,他還是會不寒而栗。也正是從那次開始,,他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天江干著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傭人擦拭音響時不小心觸碰了播放鍵,那首循環(huán)了無數(shù)次的Nocturne隨即響起,。彭琛拿起CD盒瀏覽,,卻發(fā)現(xiàn)里面夾著幾張稿紙。稿紙上是一首與Nocturne同名的詩,,字跡張揚有力,,署名是洛雅,。又是洛雅。這幾天,,他時常聽到父母提起這個名字,,圍繞這個名字爭論不休,、不歡而散,。他自己也愈發(fā)對這個名字感興趣,因為這世上還沒有誰能讓楊湛著迷,、讓父親袒護,、又讓母親恨得咬牙切齒。這個洛雅,,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呢,?彭琛將詩看了又看,最后將稿紙和唱片一起裝回盒子拿走了,。
二樓小客廳里,,彭祖民和陳天麗又在為洛雅吵得不可開交。
“說了這么多,,你怎么還是把楊湛的死算在洛雅頭上呢?。俊迸碜婷裾f話時,,眉毛擰成了疙瘩,。
“我還是那句話,楊湛是跟她吃過飯之后死的,,不算她頭上算誰頭上,?”陳天麗抱著雙臂,毫不退讓,。
彭祖民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耐著性子又分析了一遍:“李修昀說了,吃飯是楊湛主動約的洛雅,;司機也說了,,他見到洛雅時洛雅已經昏迷不醒。你還沒聽出來嗎,?不是喝多了,、喝醉了,是昏迷不醒,!他都不敢說楊湛在包間里對人家做了什么,,你現(xiàn)在還倒打一耙要找人家算賬?”
陳天麗蠻橫道:“做了什么,?我們楊湛能對她做什么,?她也配,!”
彭祖民著實有些頭疼:“做沒做過什么現(xiàn)在已經搞不清楚了,好在洛雅醒了,,她父母也沒追究,!洛雅要是知道楊湛出了這種事,估計也要難過死,,你就不要遷怒別人了,!”
“但是我心里有口氣,不出這口氣我就要憋死,!”陳天麗再次陷入失去至親的痛苦,,“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跟她吃頓飯就出事,,這難道不是她的問題嗎!,?”
彭祖民勸慰道:“楊湛的身體狀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主動要求休學去研制‘星夜二號’,說明情況已經很緊急了,!你換個角度想,,楊湛在去世之前和自己喜歡的女生共進晚餐,也算是沒留什么遺憾吧,!”
陳天麗半晌沒說話,,再開口便是一通刺耳的咆哮:“你總算說出心里話了!就算洛雅長得像徐漫菲,,她喜歡的也是我侄子,,你這個老東西就望梅止渴吧!等我找到徐漫菲,,我會讓你倆毫無遺憾地死在一起的,!”
彭祖民還沒聽完,便氣得將一個杯子狠狠摔在地上:“我說你這人,,你他媽腦子有病吧?。俊?p> 陳天麗立刻回罵道:“你他媽腦子才有??!腦子沒病你會在外面搞破鞋!,?”
彭祖民是真被氣到了,,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繼續(xù)回敬道:“我是腦子有病,我腦子有病也是被你傳染的,!我腦子有病才跟你過了這么多年,!”
眼看丈夫要走,,陳天麗一把將其拉住:“彭祖民,!你干嘛去?。磕阈挪恍盼医裉炀妥屄逖沤o楊湛陪葬???”
彭祖民甩開妻子的手,一臉厭煩:“隨便,!你讓全世界給你侄子陪葬我都不攔著,!”
面對丈夫離去的背影,陳天麗發(fā)出最后的叫囂:“彭祖民,!你搞清楚我現(xiàn)在是唯一掌握‘星夜’配方的人,別說洛雅,,就算是弄死你都很容易,!我就把楊湛的死算在洛雅頭上又怎么樣,她勾引我侄子連累我侄子她就必須得死,!”
彭祖民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只見他仰起臉對著空氣喊道:“楊湛,聽見你姑媽的話了吧,?姑父我盡力了?。∮惺裁床粷M意的找你姑媽托夢去,!”
這時,,彭琛從樓梯上走下來,一臉不悅:“吵得這么熱鬧,,需要裁判嗎,?”
彭祖民心情不好,看見兒子也只冷冷道:“你沒什么事的話,,快回英國吧,,這個家沒法呆了!”
陳天麗立馬跟上一句:“你憑什么趕我兒子走,?你不把這里當家那是你的事,!”
“停!”彭琛大喊一聲,,“要不你們干脆一起弄死我吧,!媽,你弄死我算是弄死彭祖民的兒子,;爸,,你弄死我算是弄死陳天麗的兒子,,倆人什么仇都報了,多大快人心,!”
陳天麗算是被鎮(zhèn)住了,,沒辦法,這世上她最疼愛的是楊湛,,但最讓她沒轍的就是彭琛,。只聽她不情不愿地嘟囔道:“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我們弄死你干嘛,!”
彭琛坐下伸了個懶腰,,雙腳隨即搭在茶幾上:“我來就是告訴你們一聲,誰都不準動洛雅,,更不許弄死她,。”
彭祖民本打算離開,,聽見彭琛的話立馬轉身回來:“你要干嘛,?”
彭琛輕松笑道:“不干嘛。既然楊湛這么喜歡她,,我只是好奇她知道楊湛死了會有什么反應,,會為楊湛傷心幾天——怎么你們不好奇嗎?”
彭祖民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彭琛數(shù)落道:“我看你的心理問題也夠嚴重的,!人家怎么傷心關你什么事?你好奇?zhèn)€什么勁,?”
“兒子,,別理你爸,他現(xiàn)在橫豎都是向著那丫頭片子,!”陳天麗白了丈夫一眼,,扭頭對彭琛說,“你這么一說我也有點好奇,,我們楊湛臨死前恐怕都在想著她,,她倒好,保不齊考上大學就跟別人談戀愛去了,,憑什么?。俊?p> “是呢,,以她的條件,,上了大學肯定不少人追求,到時她還想得起楊湛嗎?”彭琛添油加醋道,,“當然了,,咱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總不能要求人家為了楊湛一輩子不談戀愛不結婚不是,!”
陳天麗聽完眼前一亮:“不如這樣吧,!如果洛雅大學畢業(yè)之前沒談戀愛,算她對得起楊湛,,我就放她一馬,;否則,我直接把她送到楊湛面前,,看她有沒有臉見他,!”
彭琛馬上附和道:“這個主意不錯,很意思,!”
彭祖民意識到這或許是彭琛的緩兵之計,,故作生氣道:“你們簡直是胡鬧!”
陳天麗完全沉浸在這充滿人道主義的報復計劃中,,得意地對彭祖民說:“你大可以去給洛雅通風報信,,跟她說大學期間談戀愛會死,你猜她信不信,?”
彭祖民拂袖而去,小客廳里只剩下母子二人,。陳天麗的目光落在彭琛手里的CD上,,目光立刻變得悲傷:“這不是楊湛最喜歡的CD嗎?”
彭琛撫摸著CD,,說:“剛才看他們打掃閣樓,,隨手拿來聽聽?!?p> “楊湛這孩子……”陳天麗說著眼圈又紅了起來,,“也好,不用活受罪了,。過些天把他的骨灰?guī)Щ孛绹?,跟他父母葬在一起,也算是入土為安了,?!?p> 彭琛發(fā)現(xiàn),褪去在父親面前那永遠囂張的氣焰,,楊湛的死確實讓母親蒼老了不少,。實際上,這和失去一個兒子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楊湛這短暫的一生,,和陳天麗相依為命的時間大概占據(jù)了三分之一,;反倒是他這個親生兒子,和母親相處的機會卻十分有限,。如果是他死了,,她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悲痛了吧!彭琛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母親,,索性轉移話題說起正經事:“現(xiàn)在楊湛走了,,沒人需要‘星夜’續(xù)命了,你們是不是可以換種活法,,結束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日子,?”
陳天麗無奈地搖了搖頭:“那是不可能的。我現(xiàn)在是唯一掌握‘星夜’配方的人,,如果我說不干,,肯定不止一個人提出買斷,到時我該答應誰,?等人家配方到手,,確定是真的,就等著全家被滅口吧,!就算方海林念舊不這么干,,別人也不會放過我和你爸爸的?!?p> 彭琛目光直直地盯著吊燈:“那你們就打算這樣過完下半輩子,,最后不得善終嗎?”
陳天麗幽幽道:“我們知道的太多,,沒有退路了,,唯一希望的就是你不要被我們牽連。以后少回來吧,,自己在英國好好的,。”
彭琛猶豫了半天,,才開口問道:“就是因為這個,,你才派楊湛引我去實驗室,親眼目睹馮沛淇的真面目吧,?”
陳天麗一怔,,緩緩說道:“既然你都猜到了,也應該明白我的苦心,。馮沛淇是馮昂的獨生女,,她可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簡單。也許她當時真心喜歡你,但她是不可能放棄家族事業(yè)跟你簡簡單單過日子的,?!?p> “謝謝您的用心良苦,那一幕的心理陰影,,足夠我對她避之不及的了,。”彭琛的神色漸漸變得復雜,,“我后天回英國,,還有一件事——如果老彭哪天死于非命,不管他是怎么死的,,我都不會原諒你,。”
陳天麗吃驚地望著彭琛冰冷決絕的側臉,,心中掠過一陣恐懼,。她其實早該想到,兒子終究是姓彭的,。
這時,,電話突然響起,陷入尷尬境地的陳天麗趕忙去接,,沒想到竟是洛雅,。
“您好,請問楊湛在嗎,?”
“他上周剛剛過世,。”
“喂,?是我打錯了嗎?請問這是楊湛家的電話嗎,?”
“你沒打錯,,這里是楊湛家。他上周過世了,?!?p> “這……不可能吧……”
“楊湛上周和女同學吃飯,喝了酒,,晚上臨睡前忘記吃藥,,半夜突然病發(fā)來不及搶救,就去世了,?!?p> “這不是真的……”
“你說,楊湛是不是被那個女同學害死的?”
“這不可能?。,。 ?p> 洛雅用盡全力喊出這四個字,,驚恐地掛斷了電話,。實際上,她的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沒發(fā)出任何聲音,。她癱坐在學校的電話亭前,耳邊始終回蕩著電話里幽靈般的聲音,。一節(jié)課過后,,大家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還坐在那里,,神情呆滯地念叨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