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之上倚窗而立的阮小謝星眸一亮,口中將這兩句詩喃喃復(fù)誦了一遍,,看著樓下月色里嘴角含笑的清俊少年,,只覺三分羞澀三分新奇,更有四分的不服氣,,柳眉微蹙,,沉思片刻后低聲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素琴疏調(diào)弦,,更兼無知音?!?p> “好一首集句詩,,答的好”寧知非這一聲贊嘆確乎是發(fā)自真心。這首短短的集句詩中前兩句出自六朝竹林七賢中阮籍的《詠懷》,,最后一句則是化用盛唐孟浩然《夏日南亭懷辛大》中的名句,。
極短的時間里能把它們組合在一起,且還如此天衣無縫的答了他的詩問,,阮小謝的才情已彰顯無遺,。但其隨后的一句卻聽得他莫名所以,,“表哥謬贊了,小妹集句之作怎比得上表哥隨意間的口吐錦繡,?”
言至此處,,少女抬起頭遙望耿耿星河,,“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真美,!”
寧知非根本沒注意她這句,,所有心思都在那聲“表哥”上,以至于阮小謝接連輕喚了幾聲才讓他醒過神來,,“啊,,怎么了?”
“小妹是悶在房中太久,,也躺的太久,,趁著侍女們熟睡上來發(fā)散發(fā)散,表哥為何夜中不寐,?”
寧知非知道那聲表哥有蹊蹺,,念及阮小謝的身子又不便揭破,難免有些小郁悶,,遂信口道:“中夜難眠,,可惜無酒”
“酒……我有,,不過卻不能陪表哥共飲”
“取來,,取來,,你以茶代酒就是”
阮小謝去了,,大約半盞茶功夫后重又在窗前出現(xiàn),手中不僅有酒,,且還有一小包下酒的炒胡豆,。
“別扔,灑了就可惜了”寧知非口中說著,,人已順著花墻攀援而上,。
同在府內(nèi),,這墻本就不為防賊之用,,倒是裝飾的作用更大,他只三兩下便已上了墻頭,,本擬翻窗而入,,見到阮小謝臉上戒備的神色后也就罷了,,灑然而笑間就勢坐在了墻頭。
皓月明輝下,,花香氤氳中,,兩人一內(nèi)一外僅只隔著一扇花窗。窗外的寧知非就著胡豆下酒,,窗內(nèi)的阮小謝抱膝而坐隨意閑話,。
問過身體,少女說身子漸好之后便沒了話題,。最終還是她提議聯(lián)句為戲,,寧知非欣然從命,于是墻頭窗內(nèi)便響起了以酒為題的聯(lián)句誦詩聲,。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p> 此為第一聯(lián),,寧知非亦以李白對之:“惟愿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p>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p>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p> “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p> “看來她最喜歡的詩人是李白,,小小丫頭倒有一顆浪漫的心”月色下,寧知非淡淡一笑,,“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后千載名?”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p> 花窗內(nèi),,阮小謝愣了愣,“這是誰的詩,?”
寧知非也是剛反應(yīng)過來,,壞了,這句還沒被寫出來呢,,飲了一口酒含糊聲道:“你又沒說只能吟別人的詩,,酒已盡,夜已深,,該睡了,!”
花窗內(nèi)沉默了一會兒,才響起阮小謝的聲音,,“嗯,表哥夜安”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中,,少女下樓去了,。
聽到他的腳步聲遠去不見,寧知非長吁了一口氣,,這個游戲不好玩兒,,稍不小心就不好解釋。仰頭飲盡甌中酒正欲回去休息時,,卻見高瘦的哥舒珊瑚出現(xiàn)在墻下不遠處,。
“她這么晚不睡干嗎?”
哥舒珊瑚沒料到時間都這么晚了園中居然還有人沒睡,顧自走到園中一方花草掩映的僻處,。寧知非居高臨下看的清清楚楚,,這個高瘦的丫頭居然在舉石頭。
園中建亭子時剩下的青石料重的厲害,,根根至少都在百斤以上,,哥舒珊瑚卻輕輕巧巧就舉了起來,且一口氣舉了五十次之后才稍事歇息,。
圓月高升的夜里,,一個瘦的跟蘆柴棒似的胡女抓起沉重的石頭舉起放下,再舉起再放下,,這一幕要多詭異有多詭異,,寧知非再度為其瞠目結(jié)舌的同時,也終于明白她那不可思議的食量究竟消耗在了哪兒,。
“這是吃太飽了撐得,?”
寧知非看的差不多后反身下了墻頭,腳剛落地,,就聽到哥舒珊瑚滿是戒備的聲音,,“誰?”
好家伙,,這鬼丫頭不僅是力氣大,,耳朵也靈敏的驚人,隔著這么老遠,,這么小的動靜她都能聽到,。
“我!”
哥舒珊瑚貓一般從花草掩映處鉆了出來,,看清是他后,,臉上的戒備沒了,勾著頭又開始用腳在地上剮蹭,,一剮草地上當即禿嚕一層皮,。
“大晚上不睡覺,你跟那石頭較什么勁,,吃多了撐得,?”
哥舒珊瑚頭埋的更低了,恨不能戳進胸口里,,“不舉石頭……就不舒服,,睡不著”
“那行,從明天起吃飯減半”
鬼丫頭聞言,,頭唰的彈了起來,,癟著嘴眼淚都快出來了,,“吃不飽更難受,腳發(fā)軟心發(fā)慌,!”
寧知非竟無言以對,,憋了半天,“睡,!”
一樓之隔的屋內(nèi),,阮小謝并沒有休息,伏案邊輕輕咳嗽邊在精致的薛濤箋上寫著工整的簪花小楷,,小楷所書正是寧知非此前吟出的所有詩句,。
全部錄完,她又在“如此星辰如此夜”及“桃李春風一杯酒”兩句下重重的做了記號后才滿意的上榻安歇,。
或許是那甌酒的作用,,寧知非雖睡的晚了些卻一夜安眠,早晨起來精神抖擻的準備赴縣試,,結(jié)果吃著哥舒珊瑚準備的朝食時卻被她扭扭捏捏的樣子給添了堵,。
鬼丫頭一改往日吃飯時爽朗麻利的樣子學起了繡花,看著別提多難受了,,“你干嗎,?”
“姑爺別趕我走,我每頓一定少吃,,至少……一半”
寧知非被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弄的哭笑不得,,一推面前油光發(fā)亮的豬肘子,“該怎么吃就怎么吃,,只要你別鬧著吃羊肉,,單是這我還養(yǎng)得活你”
哥舒珊瑚放光的眼睛里有淚花閃動,可憐見的也不知以前究竟有沒有吃飽過,,接過豬肘子就啃,,吃相并不難看,就是速度驚人,,看的寧知非總是忍不住走神,,“一大清早這么油膩,怎么就吃的下去,?”
吃過早飯,,天際方露魚肚白,主仆二人提著考籃前往設(shè)為縣試考場的縣學,。
等他倆走到,,縣學外已是人聲鼎沸,考生、送考的親友,、看熱鬧的閑人,、趕人氣賣東西的小貨擔商云集于此,熱鬧的不堪,。
寧知非費了好大功夫才在人群中找到寧志強,,論輩分他是個族叔,也是今天所有寧家參考子弟的總保人,。
寧家其他四名考生已經(jīng)到了,剛向?qū)幹緩娨娡甓Y,,耳邊先響起了寧知禮討厭的聲音,看來他這好多嘴的毛病是永遠改不掉了,。
“呦,,小十一來了,本次縣試由方希周先生主持,,我可是聽說他老大人素來講求唯才是舉,,最不喜歡薦舉干謁,你的那個第一沒用嘍,!”
這倒是有些煩人,白糟踐“碧桃樹下感流年”那首好詩了,。寧知非心下嘆惋,,臉上神色卻是半點沒變,“噢,,即便縣試無用,,我也是第一,當日走得急忘了問,,你是……第二,?”
此言一出,其他三個寧家考生當即就有忍不住笑出聲的,,就連寧志強也因強自忍笑而顯得表情古怪,。
寧知禮冷哼一聲,,頂著發(fā)青的臉色偏過頭去,,實在受不了寧知非的表情語氣,但此時此地也只能強忍,,邊忍邊在心中發(fā)狠,,“讓你猖狂,等你那祖宅入我手時且看你什么嘴臉,?”
這個小插曲之后無人再來打擾,直至縣學大門洞開,,有公差出來維持秩序,而后驗保,、安排眾考生魚貫進門,、搜檢入場,。
搜檢的過程遠沒有明清時那般變態(tài)到令人斯文掃地,,搜檢完走不幾步就見到一堆考務(wù)站在廊下監(jiān)督考生入場,寧知非當即就愣住了,。
那個赫然站在考務(wù)人員正中位置,,滿臉肅穆的老者豈不就是當日“莫謾愁沽酒,囊中自有錢”的那位,?
他居然就是名滿天下的高陽大儒,,也是此次縣試的主考方希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