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克峰捧著父親的骨灰第一個走進(jìn)城門,，后面跟著的軍士們也都一一捧著同袍們的骨灰罐,，街道兩旁黑壓壓的全是百姓，默默地瞧著他們走進(jìn)來,，緩緩向前,。天空之中又開始下起了小雨,，氣氛顯得壓抑而肅穆。

　　郭繼恩等人都是頭纏白布,，跟在隊(duì)伍后面,，他對走在自己身邊的秦義坤說道：“段點(diǎn)檢不許你隨他出征，自然是因?yàn)槟氵€有別的要務(wù),?？犊半y固然是英雄之舉,，你督造高爐，提前完工,，同樣也值得稱道,，不用過于自責(zé)?！?p>　　秦義坤只是點(diǎn)頭,，沒有說話?；魡⒚饕矊λf道：“方督辦不日就會返回府城,，待他回來之后，你可速回燕都,，那邊還有很多事,，要吩咐你去辦。親婚燕爾,，你就被我差遣出來,，想必尊夫人定然心中有些怨氣的，回去之后,，替咱們向她賠個不是罷,。”

　　秦義坤終于笑了笑,，低聲道：“沒事,，即便卑職不在身邊，她也能將自己料理得很好,?！?p>　　“這兩月你有給她寫信么？”

　　“沒有啊,，她又不大識字,。”

　　“你也忒粗心了,?！惫^恩霍啟明兩個都無語搖頭。

　　霍啟明又低聲對郭繼恩道：“段點(diǎn)檢的部署,，其實(shí)是有些不妥之處…”郭繼恩連忙止住他道：“此事現(xiàn)在不議,，回頭咱們會做戰(zhàn)役檢討?！?p>　　段克峰決定帶著妹妹一道回燕都去居住,，阮氏夫人因?yàn)椴⑽磁c段西龍生有子女，便婉拒了段克峰一道往燕都的邀請,。段克峰于是將家中財(cái)物分了不少與她,，又將府城之中的宅邸委托劉元洲等人幫忙寄賣,，自己便帶著妹妹，捧著父親的骨灰往燕都而去,。

　　郭繼恩霍啟明要與諸將總結(jié)戰(zhàn)役得失,，便吩咐吳守明分出一伍親衛(wèi)營騎兵，護(hù)送兄妹兩先行返回,。途經(jīng)香河縣時(shí),，遇見了特地趕至驛館等候的海津府刺史楚信章。

　　楚使君是特為來見故友最后一面,，兒子女兒也都陪著他一起來到了香河,。楚琳瑯本不愿來,，楚駿騏卻正色對妹妹說道：“段將軍委身許國,，見危不避，以致慷慨捐軀,，此舉燕州上下,，無不敬重，咱們便是去見一見段公子,，開解一番,，也是應(yīng)有之義?！?p>　　“哥哥說的是,，”楚琳瑯愧疚點(diǎn)頭，“此事原是小妹任性了,，很是不該,。”于是兄妹兩個便跟著父親一道往香河而去,。

　　楚信章性情中人,，上回與段西龍相聚，兩人還把酒暢言,，如今再見之,，卻只有一只小小的骨灰罐，他也是不禁熱淚盈眶,。

　　段克峰也紅了眼圈,，楚駿騏連忙輕聲勸慰他們兩個。楚琳瑯陪著流淚不止的段靈蕓坐在一旁,，又偷覷一臉戚容的段克峰,，心下也有幾分替他難過。

　　道別之時(shí),，她小聲對段克峰道：“段公子,，令尊大人忠義之舉,，無不感佩，只是他在天之靈,，想必也期望你們二位平安順?biāo)?，家中興旺。是以還請公子節(jié)哀保重,，不要過于悲傷了,。”

　　段克峰注目楚琳瑯,，輕聲點(diǎn)頭：“是,，多謝小娘子寬慰?！?p>　　楚刺史等人離去之后,，段靈蕓注視兄長，段克峰輕輕搖頭,，兄妹倆一時(shí)無話,。

　　他們從光熙門進(jìn)入燕都城，于貴寶,、謝文謙,、韓煦、方應(yīng)平,、喬定忠,、黃景祿、郭繼騏等都在城門口相迎,，進(jìn)城之后往都督府坐定,，謝文謙便道：“等統(tǒng)領(lǐng)回來，咱們擇個日子,，將段將軍下葬在護(hù)國祠,。段隊(duì)正覺得如何？”

　　段克峰點(diǎn)頭表示沒有異議,，眾人又感嘆了一回,。段克峰察覺到郭繼騏的目光，他轉(zhuǎn)過頭來,，兩人彼此對視,，郭繼騏默默抱拳，段克峰也連忙回禮,，兩人目光又各自移開,。

　　因?yàn)槎慰朔逶谘喽紱]有自己的宅第，謝文謙便做主安排段靈蕓暫時(shí)住在督府之內(nèi)，與郭繼雁,、甄倩兒兩個作伴,。他又吩咐府中灶房為大家準(zhǔn)備午飯，吃過之后各自散去,。

　　韓煦回到巡查使衙,，便與郜云漢商議唐山府賑濟(jì)蠲免諸事，這位左推官自請往唐山督查,，以防有貪污克扣之舉：“難免有人有借機(jī)刮財(cái)之想,，下官當(dāng)往震懾之?！?p>　　“好,，便辛苦推官走一趟?！表n煦拱手道,。

　　郜推官告辭離去之后，韓煦也去牽馬,，準(zhǔn)備往燕都大學(xué)堂去,，家丁齊良上前道：“憲使又要出去么,？”

　　“不錯,，今日輪到本官去學(xué)堂授課?！?p>　　“既如此,，小人來給憲使?fàn)狂R?！?p>　　齊良面相兇惡,，年近三旬。他原本是中軍乙?guī)熤幸幻殚L,，常山之戰(zhàn)中肺部受重創(chuàng),，傷愈之后監(jiān)軍司便讓他退出了軍伍，軍俸照領(lǐng),，又安排他往巡查使衙中做了一名仆役,。陳良對這個與自己同名的新來家丁頗看不順眼，只是齊良面相雖惡,，卻并不多話,，而且對待兩個小娃娃極是和善，韓鈺韓昳都喜歡與他玩,，見實(shí)在挑不出什么毛病,，陳良除了生悶氣，也只有無可奈何。

　　一路之上齊良也是沉默寡言,，韓煦問一句,，他答一句，“如今家中可是已經(jīng)分了田地,？”

　　“是,，分了二十畝，不過小人家中無人,，都轉(zhuǎn)給同袍租種了,。”

　　“嗯,，在本官這衙署之中,，住得可還慣？”

　　“多謝憲使,，小人覺得很好,。”

　　韓煦不禁搖頭失笑,。

　　燕都大學(xué)堂位于西苑軍營對面的鳴玉坊內(nèi),，講堂之中，學(xué)生們正在熱烈議論唐山戰(zhàn)事,，以何泰年的長孫何景昌為首的幾個,，慷慨激昂地表示，要學(xué)那班定遠(yuǎn)投筆從戎,，馬上封侯,，光耀青史。直到有個學(xué)生瞧見靜靜站在門口的韓煦,，連忙示意大家噤聲,，坐回自己的位置。

　　韓煦走進(jìn)講堂,，向大家點(diǎn)點(diǎn)頭,，用石筆在大木牌上寫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yuǎn),。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yuǎn)乎,？”

　　他轉(zhuǎn)身對學(xué)生們說道：“方才聽見大家的議論，為師心中,，其實(shí)很是欣慰,。眾位有這樣的抱負(fù)，于國于民，于諸君自己,，都是一件大好事,。只是為師也要提醒一句，將來諸位學(xué)業(yè)有成,，為棟梁之才,，須得記住今日之所言。名利場中,，聲色犬馬,，極易令人迷失，良田美宅,，珠玉佳人,，誰能不愛？為師多見昔日寒窗苦讀之人,，一旦為官,，則得意洋洋，置田納妾,，將圣人之言,，拋諸腦后。惟愿諸君,，往后不忘本心,，多以蒼生為念，不致誤入歧途,?！?p>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韓煦語重心長,，“諸君來此求學(xué),，想必都愿將來伸展才志，光宗耀祖,。只是尋道之途,，漫漫無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愿眾位都能沉下心氣，踏實(shí)本分,，以有限之軀,，求無盡之道，以得問心無愧四字?！?p>　　“是,，”學(xué)生們都悚然道，“老師所言,，弟子們都記住了,。”

　　唐山大捷,，東虜退走的消息已經(jīng)傳入燕都,，樂社隨即宣布，將大演三日以為慶賀,。百姓們奔走相告,，都是頗為興奮。幾個客人在坊道邊的食店里議論一番之后,，與店家算了錢離去,，一直坐在旁邊默默聽著的一位年輕傀儡師，容貌俊秀,，卻是衣衫破舊,，無聲地嘆了口氣。

　　一個深目高鼻,、栗色卷發(fā),，卻穿著青色官袍的胡人坐到了他的面前，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傀儡師有些戒備地抬起頭來,，有些無奈道：“敢問這位執(zhí)事，可是有什么指教,？小的見執(zhí)事連著瞧了兩日小人的戲了,。”

　　這個胡人的漢話很是利索：“我瞧了你幾日,，想必生計(jì)不大好,。”

　　“是,，”傀儡師嘆了口氣,，“都說燕都是北地第一個繁華之處，不料雖是人口眾多,，卻沒什么人喜歡瞧戲,。”

　　“我覺得你演的不錯,，害得我連瞧了幾日,，連正事都耽誤了,。”那胡人嘆氣說道,，“昨日我瞧了你演的孟德獻(xiàn)刀,，覺得還不錯，可惜沒什么人瞧,。唉,，你們漢人不喜歡英雄?！?p>　　店家忍不住從柜臺后面插言道：“拉巴參軍這話,，小人就不贊同了，不是俺們漢人不愛英雄,，乃是那曹孟德,，本就算不得英雄?！?p>　　拉巴迪亞笑了一聲沒有接話,，繼續(xù)問傀儡師：“你叫什么？”

　　“回參軍的話,，小人姓蘇,，單名一個洛字?！?p>　　“蘇洛,，很好?！崩偷蟻啙M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那么你想不想進(jìn)入咱們樂社？”

　　“樂社,？”蘇洛十分詫異,。

　　“對，樂社,?！崩偷蟻営行┡d奮，“當(dāng)你演藝的時(shí)候,，將會有樂班為你伴奏。你還可以教他們一起來幫你演,，可以演更多,、更為繁復(fù)的故事，吸引大家都來看——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