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宋現哲邀請萬書共乘一匹馬,,被萬書拒絕,,他便獨自騎馬在前邊帶路,按他的說法,,今日要趕到“士林”。
宋現哲打馬在前飛奔,,未再與萬書說話,。李得福也趕著馬車在官道上疾馳。章姨想與萬書閑聊,,也被馬車顛得只能把話頭咽回去,。
傍晚時分,四人果然趕到了士林,。
士族總堂名為“士林”,,位于舟、淮、創(chuàng),、冀四州接壤處,,朝廷將它劃歸淮州伊蘇郡伊康縣管轄。所謂士林,,其實是士族祖先尋得,、占據的一座連綿大山,山間既有云嶂高峰,,懸崖峭壁,,也有幽谷深潭,瀑布湖泊,,花鳥蟲魚,,正是文人雅士游山玩水的好去處,其中最為人稱道的是世人孰知的“巔峰峽”,,是士林兩座高峰,,霞影峰和天幕峰之間,天然形成的一道峽谷,,峽谷中有激流傾瀉而下形成巨型瀑布,,士族也給這道瀑布取了名字叫破峰瀑布。
士林雖然廣闊,,但山上卻只修有一條路,,山上除大統領霍之殤,其妻魯言卿,,其女霍羽聲外,,還有兩千名弟子,這些弟子分別按思,、念,、可、以,、隱五字排列輩分,,日前魯言卿帶去農族賀壽的弟子褚隱秀即是隱字輩大弟子。士族大多數弟子都是飽讀詩書之人,,考取功名而不中,,甚至一些雖人在士族,心卻仍在廟堂,,一心發(fā)奮讀書,,想某日考取功名,因此士族上至大統領,,下至剛入族新弟子,,或多或少與朝中大臣有些關聯,或是同鄉(xiāng),,或是同窗,,或是親戚,或是故友,。這些讀書人聚在一處,,既為交流學問,也為連通朝野,,他們大多關心時事,,盛世之時,為天子歌功頌德,,為朝廷推介法令條例,,亂世之時,為百姓大聲疾呼,,促使朝廷糾改政令,。士族上下,共有弟子近萬名,,無論何朝何代,,亂世也好,盛世也罷,,都有人鋌而走險,,寫詩撰文針砭時事,或為逞一時之快,,或為博取名聲,,或真心為民發(fā)聲,各式人等,,無不有之,。
宋現哲對士林頗為熟悉,雖過去數年,,且已天黑,,仍很快找到士林山路入口,下馬請人去通報,,不一刻,,霍之殤帶著五個大弟子親自來到山下迎接。五個大弟子分別是:思字輩郎思鶴,,念字輩昌念臣,,以字輩上官以逸,可字輩馬可犁,,及隱字輩褚隱秀,。各個都是書生打扮,,褚隱秀是女子,也扎著頭發(fā),,穿著白色長衣,,系著灰布腰帶。各人面上并未有欣喜之色,,似乎不太歡迎宋現哲一行,。
霍之殤先與宋現哲寒暄畢,因多年未見,,雙方已生疏,,因此把五位弟子介紹給宋現哲。宋現哲一一見過,,又將萬書等人介紹給霍之殤及其弟子,。
他剛轉身指向萬書,就聽一人驚訝地說道,,“這位可是蔚東蔚姑娘的千金,?”
宋現哲見說話之人是郎思鶴,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個子是所有人中最高的,,偏瘦,脾氣看起來比較急,,否則以士族人的修養(yǎng),,也不會未等介紹,就先主動發(fā)問,。宋現哲隱隱感到這個郎思鶴恐怕也與蔚東有過故事,,只是他還從未聽人說起過。
萬書猛然想起章姨提過,,士族曾有弟子給她娘寫過情詩,,難道是他?她打量郎思鶴,,推想他年少時,,不會有令人印象深刻之處,長相平凡,,個子太高,,穿著打扮也極樸素,必定不是她娘喜歡的一類人,。
宋現哲只得答,,“正是。這位是萬姑娘,?!庇址謩e引薦了章姨和李得福,。
十人分別見禮畢,往山上走去,。郎思鶴多次從側旁看萬書,,想與她攀談,無奈宋現哲故意貼近萬書走著,,不給郎思鶴可乘之機,。萬書也不想與郎思鶴搭話,,見宋現哲故意阻撓郎思鶴,,心里有些喜悅,又見郎思鶴找不著機會,,苦惱慍怒模樣,,更覺得好笑。
待走了有七八里,,萬書和李得福腳都走酸了,,才見前方議事廳,山路彎曲,,盤旋過去,,只怕還有四五里。萬書累得不想再走,,嘴上又不敢說,,只得咬牙堅持,宋現哲早察覺了,,只是礙于人多,,且士族六人看來不太友善,即使想背她,,也不能夠,,只吩咐章姨扶著萬書慢走。郎思鶴抓住機會,,只在萬書耳旁說了一句話,,“稍后我去尋你,有極要緊的話與你說,?!北阃肆讼氯ァ?p> 終于到了士族議事廳,,它只有一層,,用大塊的巨石建在湖邊,掩映在樹林中,,除了清幽,、威嚴和古老以外,,并沒有什么特色,走進去,,也只是覺得幽靜,,樓頂很高,青石桌椅很老舊,,或許自創(chuàng)派一千三百年一直使用至今,。
議事廳里點著八盞大火炬,照得大廳里通亮,,廳里站著三個人,,顯然是在等霍之殤等人回來。宋現哲認得他三位,,分別是霍之殤的夫人魯言卿和女兒霍羽聲,,而第三位,宋現哲給萬書等人介紹道,,“這位是風舒云,,是霍大統領的關門弟子?!?p> 幾人寒暄一陣,,霍之殤讓魯言卿和霍羽聲陪同萬書、章姨和李得福先去休息,,郎思鶴抓住機會也跟了一起出去,。宋現哲是客,雖怕郎思鶴鬧出亂子,,也不便阻止,,便只好吩咐章姨照顧好萬書。
待他們走后,,諾大的議事廳就只剩下宋現哲,、霍之殤及士族五名弟子,氣氛一下顯得凝重起來,。
霍之殤首先說話,,他的臉色很呆板,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宋大統領,,十五年前,我們還是至交好友,,斗轉星移,,想不到十五年后,我們會有今天的這場談話?!?p> 宋現哲的表情顯得無可奈何,,他同時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造化弄人,,時勢弄人,,我等皆為棋子,對大勢只可趨附,,無法抗拒,。”
霍之殤道,,“說吧,,宋大統領今日特地前來士林,是為我士族檄文而來吧,?”
宋現哲道,,“正是,,宋某一向敬仰士族上下之風流蘊藉,,豐功碩德......”
霍之殤不留情面地打斷宋現哲道,“我士族所為,,自有人評判,。宋大統領有話要說,不妨直奔主題,?!毖韵轮猓故禽啿坏剿维F哲來評判士族才華德行,。
宋現哲心里雖像吞了只蒼蠅,,面上卻毫不在意,繼續(xù)說道,,“霍大統領,,您知道當今圣上受奸人蒙蔽,著迷于尋訪長生不老之道,,其始作俑者乃是當朝宰相杜維,,他以提書省侍中之職務便利,唆使御醫(yī)院,,以調養(yǎng)龍體為由,,給皇帝服用秘制丹藥,后又以長生不老之說,,引誘皇帝,,杜維再從中取利,霸占田地,,侵吞民間財產,,隱匿賦稅,,盜扣災款,才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怨聲載道,。”
風舒云忽然憤憤地道,,“宋大統領,,你說的可是真的?”
霍之殤又毫不客氣地打斷風舒云,,“舒云,,先讓宋大統領把話說完?!?p> 宋現哲卻不打算繼續(xù)說下去,,他微笑著看著風舒云道,“風先生,,我說的千真萬確,,句句屬實。不過這還不是最讓人意外之處,。風先生原是農族文曲星,,農族七大護衛(wèi)星之一,雖然加入士族已有十年,,但我相信你能替大家說一句公道話,。”
他掃了一眼霍之殤,,霍之殤仍然是一副呆滯的面孔,,看不出是怒是憂,宋現哲又繼續(xù)說道,,“士族數日前所發(fā)檄文,,卻完全顛倒黑白,全篇數落尚書令田伽碩田大人,,卻對杜大人不置一詞,。”然后他又盯著霍之殤鄭重地道,,“不知居心何在,!”
昌念臣接口道,“我等不過一介草民,,在此妄議朝政,,其意圖是想將民間疾苦上達天聽。宋大統領所言,我等不敢妄下結論,,如今雖四處可見城鎮(zhèn)落敗,,乞丐遍地,盜賊蜂起,,但不敢說是由某一人而起,,在無憑據之前,更不敢妄言此等衰敗之像皆因當朝宰相杜維所致,。因此我等尚需時日,,再做詳盡查訪,方好行動,。若是查明杜大人確如宋大統領所言,,我士族必然再撰檄文,通告天下,,迫使朝廷降罪于他,,此乃后話。然而眼下,,田伽碩田大人,,以古玩字畫、題詞潤筆,、典當置換等方法收受賄賂,,卻是證據確鑿的,?!?p> 宋現哲見昌念臣說話倒是不緊不慢,條理分明,,不像霍之殤那樣盛氣凌人,,便也慢條斯理地問,“昌先生說田大人貪污受賄,,證據確鑿,,不知是何證據?”
昌念臣朝宋現哲拱手道,,“不巧的是,,我們找到的證據,正好與宋大統領相關,?!?p> 宋現哲并沒有吃驚,一副愿聞其詳的表情,。
昌念臣便又說道,,“五年前,商族派人給舟城州牧葛振羽贈送一幅任知非名作《駝城風雨》,真跡價值三千兩銀子,,可宋大統領極其聰明,,送的只是贗品,既不用擔心名畫被人掉包,,也不怕被人中途私吞,。待到了葛振羽手中,他再安排人在商族當鋪里典當,,當鋪早做了安排,,將贗品當真跡收入,支出三千兩銀子給葛振羽,。這個計劃本是天衣無縫,,五年來無人識破,只可惜,,百密也有一疏,,上個月,藝族一位弟子路過那家當鋪,,看到鋪子里的《駝城風雨》,,當即就要買下,伙計報價三兩銀子,,藝族弟子早看出畫作是后人臨摹之作,,也不意外。然而就在他欣賞畫作時,,伙計就在他身旁兩三步開外記錄此筆交易,,藝族弟子瞥見賬本上首行赫然寫著三千兩銀子成交。藝族弟子心中疑惑,,便問那伙計,,伙計先是說寫錯了,被逼問不過,,又說是典當時受了原物主的欺騙,。藝族弟子更是疑惑,搶過賬本一看,,被他手擋住的還有一行字,,寫的是,三千兩白銀彭雨淅收訖,,宏豐二十九年正月底,。他覺得蹊蹺,便與我士族追查彭雨淅,,方知她是葛振羽養(yǎng)的妓女,。而葛振羽又是戶部尚書爰遠舫的親侄子,。因此士族認為,此事與宋大統領脫不了干系,?!?p> 宋現哲仍然沒有驚慌,他平靜地說,,“是否與我相關,,暫且不論,請容我再問三個問題,。對于任知非老前輩的名作《駝城風雨》,,有沒有可能,當鋪有兩幅,,一幅真跡,,一幅臨摹呢?對于葛振羽是爰遠舫的親侄,,我都不知道,,你們又是如何知曉的呢?第三個問題,,能否請昌先生見告,,為何檄文矛頭直指苗大人,而不是葛大人呢,?”
馬可犁哈哈大笑道,,“若是當鋪中有兩幅《駝成風雨》,那宋大統領自然可以說,,葛振羽將真跡以三千兩銀子當給你,,而賣給藝族師弟的臨摹,不多不少,,就是三兩,。兩幅畫,兩不相干,,聽起來無懈可擊??墒撬未蠼y領可不要忘了,,《駝城風雨》真跡天底下只有一幅,而那唯一的一幅,,在古董書畫收藏大家柳家手里,。你想要他的畫,只怕比要他的命還難,,更何況,,就算你店鋪里有名畫真跡,,那就是你不打自招,你向葛振羽行賄的確屬實,?!?p> 宋現哲也朝馬可犁笑道,“柳家的《駝城風雨》是否是真跡,,我不評判,,但我商族的《駝城風雨》,如假包換,,你們不煩再去一探究竟,。而我向葛大人贈送一幅畫作,表達我對他提供一條消息的回報,,算不算賄賂,,也不好評判,畢竟如今天機樓一條消息,,最高已出價一萬兩銀子,。”
士族的人心涼了,,看宋現哲的口氣,,只怕他已經想方設法從柳家弄到了真跡。
事實上,,宋現哲在金鳳茶樓乾字房碰到葛振羽,,并不是偶然相遇,而是葛振羽專程在等他,,兩人當晚談的要事,,也正是葛振羽受賄敗露之事,兩人協商良久,,才決心從柳家手里奪取《駝城風雨》真跡,,不管是買也好,搶也好,,必須將真跡弄到手,。
宋現哲仍在笑著,他又提醒霍之殤,,“霍大統領似乎忘了回答宋某提出的另兩個問題,。”
見大家都已無話,,上官以逸輕輕嘆一口氣道,,“宋大統領果然才智過人,正如宋大統領有您的生存方法,,行事法則,,我士族亦有士族的生存方法和行事法則,。但與宋大統領想的不同,士族辦事,,并非受命于提書省侍中杜維杜大人,。同時,以逸斗膽提醒大統領,,自從士族發(fā)覺商族與葛大人有利益往來后,,我們并未就此止步,而是再做了一些功課,,經過深入挖掘,,方知你商族觸角已伸至各行各業(yè),鹽,、糧,、鐵、酒,、漕運,、土地、陶瓷,、絲綢,、布料、馬匹,,當鋪,、錢莊、香料,、青樓,,客棧,兵器等,,無所不包,。而其中除傳統糧、陶,、瓷,、布、稠,、酒,、茶、果,、疏、木等以外,,其他新興生意皆有葛大人參與,,而且這些新生意之暴利,,十之有七落入葛大人口袋里。而傳統生意,,又大都利薄,,我等深知,宋大統領雖然外表光鮮,,其實也是有苦難言,,商族為求生存,不得不欺行霸市,,強買強賣,,為達目標,不擇手段,。正如宋大統領所說,,眾人都是棋子,既已上了賊船,,再想下去,,恐怕就難了。但若再不收手,,不但宋大統領您會有性命之憂,,連厘國也會受到牽連,使國將不國,。懇請大統領三思,。”
前農族文曲星風舒云也補充道,,“自古六族同氣連枝,,如今農族已滅,我們不望商族沒落,。今國難當頭,,正應是五族連合對敵之時。商族之敵,,并非士族,,乃是葛振羽;士族之敵,,亦非商族,,而是杜維、苗家碩,。請宋大統領,、霍大統領,攜手共進,,還我清明河山,!”
風舒云說得正氣凜然,,宋現哲卻很輕松,這一局,,宋現哲贏了,,他輕描淡寫地向霍之殤鞠了半躬,微笑道,,“你看,,我們仍然是朋友?!?p> 霍之殤看也沒看宋現哲,,只用鼻子噴著冷氣道,“該說的我們也都說了,,你好自為之,。”竟自己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