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十功名塵與土

　　楔子：公元219年，農(nóng)歷己亥年,，史上為建安二十四年,。這一年是中國歷史走勢的重要轉(zhuǎn)折點(diǎn),。年初,，劉備大將黃忠斬殺夏候淵,，攻占漢中后,，劉備自封漢中王,。

　　在荊州，關(guān)公水淹曹魏左將軍于禁所率七軍四萬余人,，生擒于禁并斬先鋒龐德,，威震華夏。后因曹操大將徐晃大戰(zhàn)關(guān)公于沔水,，東吳大將呂蒙襲關(guān)公后方,，奪占荊州，關(guān)公敗績,，為東吳擒獲身亡,。三國力量對比，從此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于禁被關(guān)羽送往江陵關(guān)押,，三萬多降卒食糧成為問題。關(guān)羽部下取湘關(guān)米,，引發(fā)孫權(quán)不滿,。孫權(quán)偷襲荊州得手，于禁等降將落入孫權(quán)手中,，受東吳虞翻多次羞辱,。

　　曹操已亡，其子曹丕代漢,，建立魏國,。劉備為報關(guān)羽之仇，盡起傾國之兵伐吳,。孫權(quán)為保江東,，屈事曹魏。并遣送于禁等七軍將領(lǐng)歸魏。于禁從被擒到歸魏,，正好兩年時間,。

　　公元221年秋八月十八日,，遣還于禁等人的車駕,，傍晚時分，和使者一起,，來到了洛陽南門,。

　　“戒嚴(yán)了，走別的門,！”洛陽南門被軍兵把得鐵桶相似,，外面的人進(jìn)不來，里面的人出不去,。

　　南門外,，數(shù)輛馬車，在護(hù)衛(wèi)簇?fù)硐?，緩緩前行,。一位騎馬走在引路將官后的，是東吳中大夫趙咨,。

　　城里城外被擋住的士民們都好奇地遠(yuǎn)遠(yuǎn)看著,，議論紛紛。以為是哪位顯要人物進(jìn)京了,?！拔铱床幌瘢@個騎馬的像是東吳那邊來的,?！?p>　　“東吳來我大魏干什么？”“別亂說,，看后面那幾輛馬車,。里面的人，也不像是東吳的,?！?p>　　就在士民小聲議論之時，馬蹄車塵,，在城南門外的護(hù)城河停住了,。只見城內(nèi)，一隊人在一穿紫紅色衣服的官員率領(lǐng)迎了出來,，正是魏國太尉賈詡,。

　　趙咨下馬，朝站定的賈詡一禮：“東吳使臣趙咨，見過太尉,?！辟Z詡笑笑：“德度遠(yuǎn)來辛苦?！?p>　　趙咨道：“既為使者,，不敢言勞?！壁w咨回頭年看了看后面幾輛馬車,，欲言又止。

　　賈詡道：“趙大夫所想,，老夫已知,，且隨驛官進(jìn)城?！壁w咨點(diǎn)點(diǎn)頭,，從袖中拿出一封文書，遞給賈詡：“下官來此之意盡在此書中,，還請?zhí)敬鸀閭鬟_(dá),。”

　　賈詡收下點(diǎn)點(diǎn)頭,，并不回話,，朝后喊道：“來呀，送趙大夫一行至館驛,?！庇只剡^頭來：“待吾商議后，再做區(qū)處,?！?p>　　趙咨和東吳護(hù)衛(wèi)，隨驛官去了,，跟在后面的幾輛馬車停了下來,。

　　賈詡透過落日的余暉，依稀可見影影綽綽的士民正在指指點(diǎn)點(diǎn),。賈詡對著馬車道：“諸公遠(yuǎn)涉江湖,，車馬勞頓，隨我來,?！?p>　　洛陽是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修建,，當(dāng)年十二月,，魏文帝曹丕將都城遷于洛陽。

　　車馬緩緩入城。馬車中無一人作聲,。最前一輛馬車,，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掀開馬車的遮幕，此人正是從東吳歸來的于禁,。

　　于禁看著新修的洛陽都城,，恍如隔夢，眼角流出了一行老淚,。

　　兩年前,，在許都,，魏王曹操親自點(diǎn)將,，命于禁領(lǐng)七軍救樊城之圍，如今歸來,，江山改姓,，主公已薨，曾為東漢王朝國都的洛陽,，于禁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不由得思緒萬千。隨主公曹操南征北戰(zhàn)的情形在腦海中呈現(xiàn),。

　　于禁,，東漢泰山郡巨平人，字文則,，中平六年末,，公元189年，于禁與曹操相識,。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鮑信迎曹操領(lǐng)兗州牧,，于禁與其黨俱封為都伯,，屬將軍王朗。王朗向曹操推薦于禁,。曹操召見于禁,，拜軍司馬。

　　隨后,，于禁隨曹操討呂布,、征袁術(shù)，戰(zhàn)張繡,，破袁紹,，一路升遷。封左將軍，假節(jié)鉞,，爵益壽亭候,，食邑一千二百戶。子于圭為列候,。榮寵為外姓武將之首,。

　　“到了，請諸公下馬,?！庇诮妓鏖g，賈詡來到于禁車邊說道,。

　　軍士掀開馬車前簾,，于禁老態(tài)龍鐘地下了馬車，和另外四人,，走到賈詡面前,，長禮一揖：“罪臣于禁等人，有辱上國體統(tǒng),，今回國受刑,，請?zhí)境扇,！?p>　　賈詡看了一下須發(fā)皆白,，身形枯槁的于禁，扶了起來：“文則老弟,，何必如此自責(zé),。”眼神中既有憐惜,，但隱隱中透出一絲不易覺察的鄙夷,。

　　于禁久為大將，豈有不察覺之理,。他再施一禮：“請?zhí)巨D(zhuǎn)達(dá)天聽,，禁等喪師辱國，就在此待罪,?！辟Z詡安排了于禁等人住處，道：“文則言重,，東吳有書在此,，某現(xiàn)就去遞交，過后王司空與諸公一起進(jìn)食,?！辟Z詡?cè)チ恕?p>　　于禁在官員安排下洗漱一新,，換了一身衣服。于禁察覺到,，這些侍奉他的人雖然十分客氣,，但眼神中卻透出無法掩飾的鄙夷。

　　于禁心如刀割,，待官員起起離去,，他瘦削的老臉上終于又流下兩行老淚。這時,，門外一位須發(fā)皆白,，身著紫服的官員走了進(jìn)來：“文則兄，你受苦了,?！?p>　　于禁仔細(xì)一看，原來是司空王朗,。于禁出征前,，王朗是大理寺卿，如今已位至司空,。先前，正是得王朗舉薦,，于禁才入曹操麾下,，成為早年跟隨曹操的元老級人物。如今三十年過去,，自己背負(fù)降將之名而來,，于禁不由唏噓不已。

　　二人見禮畢,，王朗嘆道：“文則,，你好糊涂啊?！甭曇糁酗柡?，又有著深深的責(zé)備。

　　于禁看著舉薦自己的王朗,，一股深深的悔恨涌上心頭：“禁愧負(fù)明公,。”王朗示意于禁膝坐后,，道：“樊城之?dāng)?，乃天不作美，非?zhàn)之罪,。司馬仲達(dá)（司馬懿）與蔣子通（蔣濟(jì)）早已言明,。然東吳送你歸國,，卻讓陛下好生難堪?！庇诮荒樏Ｈ坏乜粗趵?。王朗道：“東吳見劉備勢大，恐不能敵,，這才將您等送歸上國,，趙咨此次前來，向我大魏稱臣,，奏章言辭謙卑,，表面看是結(jié)好上國，實(shí)是拉大魏下水,，并試探陛下對文則你的態(tài)度,。”

　　于禁一聽懵了：“若如此,，我將何以自處,。”王朗沒有正面回答,，言道：“文則啊,，自破黃巾以來，你我跟隨武帝凡三十余年,，武帝對你寄望既厚,，信任又多，后聽聞你被關(guān)羽所擒,，而龐令明死戰(zhàn),，以死報國，兩相比較,，武帝很是傷感,。”

　　于禁聽了,，雙眼淚流,，道：“武帝對罪臣如何看待?！蓖趵实溃骸拔涞勐劻蠲鲬?zhàn)死,，文則你投降，不由嘆道：‘吾知禁三十年,，何意臨危處難,，反不如龐德邪！’”于禁聽了,，欠身于地：“武皇帝深知禁心,，而禁有負(fù)于先帝,。”

　　王朗道：“我也是好奇,，故有此問：文則為何降了關(guān)羽,？”于禁道：“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禁等與令明率七軍四萬人欲解樊城之圍,，不想十?dāng)?shù)日大雨,，沔水猛漲，大水突至,，七軍皆被水淹,，禁欲力戰(zhàn)，見數(shù)萬將士,，在汪洋中掙命,，禁心不忍，為關(guān)羽所擒,，實(shí)為水中數(shù)萬將士性命,。”王朗點(diǎn)頭道：“后來三萬將士皆被送至江陵,，并未殺害,。”

　　于禁道：“某在江陵,，見關(guān)羽糧少,，三萬將士食少，本想伺機(jī)舉事,，不想?yún)巫用靼滓露山笫挛雌?，又被擄至東吳,，數(shù)受虞翻之羞辱。又聽聞武帝駕崩,，新皇即位,，禁至此無以自訴?！蓖趵实溃骸拔膭t,，我有一事不明，爾帶兵三十余年,，既然大雨十余日,，文則為何不移營高處？”

　　于禁忽然不語,。王朗見于禁不答,，徐徐說道：“君被關(guān)羽所擒,，已與投降無異。三萬精兵遭俘,，荊州刺史胡修投降,。河南孫狼、鄴城魏諷反叛,。及陛下初祚,，青州兵以為天下將亂，皆鳴鼓擅去,。若不是賈景伯（賈逵）建議給他們提供路費(fèi),、口糧，準(zhǔn)許他們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青州兵必為內(nèi)亂,。”

　　于禁沒想到自己被關(guān)羽所擒,，雖未獻(xiàn)一城未建一策,，卻和投降無異。想自己在日,，軍紀(jì)嚴(yán)明,，青州兵皆不敢動。不想自己陷于關(guān)羽,，竟然有這么大的連鎖反應(yīng),。王郎見于禁不言，繼續(xù)道：“陛下初登大位,，不得不封朱文博（朱靈）為高唐候,，增其戶邑，就是為了安青州兵之心,，以鎮(zhèn)鄴城之安,。”

　　于禁道：“朱文博素為武帝所不喜,，是某收其眾,，嚴(yán)明法紀(jì)，此后,，某一直鎮(zhèn)守鄴城,，朱文博再不獨(dú)立帶兵，沒想到如今已封候了,?！?p>　　王朗見于禁仍不回答為何不移營，說話也就冷淡了：“如今文則歸國而令明殉國,，反差實(shí)在強(qiáng)烈,，縱某等亦不好力保,。”

　　于禁見王朗陡然間語氣突變,，知道自己被關(guān)羽所擒,，投降被坐實(shí)，已是百口莫辯,，只得嘆了口氣,，道：“明公是想知道禁為何大雨十余日，竟然不移營,，非是禁不明兵事,，禁亦知包原隰險阻而屯兵乃兵家大忌，漢江之水在西南,，關(guān)羽不惜數(shù)百名百姓之命,，決柳首渡口之堤，扒開黃龍,、普陀,、青龍等五道堰口，平地水深五六丈,，使禁等軍營成為澤國,。然禁實(shí)不能移營?！?p>　　王朗大奇：“你是左將軍,，假節(jié)鉞，為武帝所鐘愛,，出征得以自專,，為何不能移營？”于禁欲言又止,，道：“敗軍之將,，不敢言勇。若蒙陛下召見,，禁雖死無恨?！蓖趵氏肓讼?，睜大眼睛道：“你是說有人不讓你移營？”于禁不言,，王朗道：“此時已到用飯時間,，文則，請－”

　　洛陽皇宮殿內(nèi),。

　　聽完王朗匯報后,，曹丕道：“王愛卿這樣引導(dǎo),，于禁沒有想到一死？”王朗道：“回陛下,，于禁如今萬念俱恢,，見了陛下之后，必會求死,?！辈茇πΓ骸澳俏液屯鯋矍浯騻€賭，于禁必不會就死,?！蓖趵收溃骸氨菹拢家远Y,，以臣下生死而行君臣之賭,，臣竊以為不可。于文則凡跟先帝三十余年,，未嘗降節(jié)以事他人,，忘陛下三思?！辈茇Φ溃骸熬芭d,，剛才所言，乃戲耳,。明日召見東吳使臣后,，再見于禁。你先下去吧,?！蓖趵矢嫱耍叩剿念櫉o人處,，自思道：“難道文則被水淹七軍,，真是大將軍曹子孝（曹仁）舉措失當(dāng)造成？”王朗又細(xì)思曹丕和他打賭之言,，想到深處,，背上不由生起一股涼意：“原來陛下早有殺禁之心，只是引而不發(fā),！”

　　曹丕與群臣商議之后,，不顧侍中劉曄反對，決定接受孫權(quán)降魏,。并于明日朝見,。

　　如三國演義所言，黃初二年八月十九日早朝，賈詡出班奏曰：“東吳遣中大夫趙咨上表,?！辈茇υ唬骸按擞耸癖室病,！奔戳钫偃?。咨拜伏于丹墀。丕覽表畢,，遂問咨曰：“吳侯乃何如主也：”咨曰：“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必υ唬骸扒浒勎隳颂酰俊弊稍唬骸俺挤沁^譽(yù)也,。吳侯納魯肅于凡品,，是其聰也；拔呂蒙于行陣,，是其明也,；獲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荊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jù)三江虎視天下,，是其雄也,；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以此論之,，豈不為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乎,？”丕又問曰：“吳主頗知學(xué)乎,？”咨曰：“吳主浮江萬艘，帶甲百萬,，任賢使能,，志存經(jīng)略；少有余閑,，博覽書傳,，歷觀史籍,，采其大旨，不效書生尋章摘句而已?！必г唬骸半抻?，可乎？”咨曰：“大國有征伐之兵,，小國有御備之策,。”丕曰：“吳畏魏乎,？”咨曰：“帶甲百萬,，江漢為池，何畏之有,？”丕曰：“東吳如大夫者幾人,？”咨曰：“聰明特達(dá)者八九十人；如臣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數(shù)?！必@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卿可以當(dāng)之矣,?！庇谑羌唇翟t，命太常卿邢貞赍冊封孫權(quán)為吳王,，加九錫,。趙咨謝恩出城。

　　于禁和七軍護(hù)軍浩周,、軍司馬東里袞等人站在太極殿外,，望著殿瓦上的太陽，內(nèi)心惴惴不安,。自早朝上殿前,，各服色的文武百官進(jìn)殿之時，除了王朗,、賈詡,、司馬懿等一班曹操時的老臣和他打了招呼外，其他人沒有理他,。低首不語的于禁,，聽到了百官們的竊竊私語。有嘲笑,，有輕視,，有打趣，更多的是鄙夷。于禁在大庭廣眾之下,，緊緊抵下了頭,。及至東吳使者趙咨出來，和于禁打了一下召呼,，于禁才發(fā)現(xiàn)雙腳都麻了,。他整了整衣冠，忽聽得內(nèi)里大喊：宣益壽亭候于禁進(jìn)殿,。

　　在引禮官帶領(lǐng)下,，須發(fā)皆白的于禁等人邁進(jìn)了太極殿東堂。文武百官兩側(cè)侍立,，于禁站到殿中,，長跪于地：“罪臣于禁，參見陛下,?！保菀幌?，叩三個頭,，走幾步，拜一下,，叩三個頭,，再走幾步，拜一下,，叩三個頭,。

　　站于兩旁的百官，見到于禁須發(fā)皆白,，不顧老邁行此大禮,，內(nèi)心不由生出同情心來。然而,，不少官員知道于禁降而龐德戰(zhàn)死,，又想起曹操“吾知禁三十年，何意臨危處難,，反不如龐德邪,！”的評語，厭惡之感油然而生,，于是拂袖將頭偏在一旁,，不再理睬。

　　高坐于寶座上的曹丕對于禁如此跪法還算滿意,。見于禁九叩已畢,，道：“愛卿平身,。”

　　于禁伏于地上,，道：“罪臣兵敗被擒,，有辱陛下圣明，愿陛下降罪,。”曹丕笑道：“昔日荀林父敗績于邲,，孟明視喪師於殽,，一樣?xùn)|山再起，勝敗兵家常事,，于愛卿要重新振作,，以功績洗刷恥辱?！庇诮犅?，流淚滿面：“臣身為降虜，又不能死,，一至東吳,，時時思念歸國，東吳虞仲翔曾說：‘不如斬之以令三軍,，示為人臣有二心者’”,。臣早有死志，不愿死在東吳,，今已得拜見陛下,，心愿已了?！?p>　　就在于禁俯首聽曹丕出言之時,，王朗出班道：“于文則，陛下以荀林父,、孟明視故事曉喻于你,，而你卻求一死，將置陛下天恩于何地,？”于禁尚未及答,，司馬懿出班道：“你系先帝老臣，素以毅重,，樊城一戰(zhàn),，為水所沒，非戰(zhàn)守之所失,。何求速死,?！辈茇Т箿I道：“荀林父、孟明視其后晉獲狄土,，秦霸西戎,，區(qū)區(qū)小國，猶尚若斯,，而況萬乘乎,？樊城之?dāng)。疄?zāi)暴至,，確如仲達(dá)所言非戰(zhàn)之咎,，愛卿不辭辛勞，重歸故國,，勝敗兵家常事,，足見愛卿心系家國。朕賜你無罪,，并拜卿為安遠(yuǎn)將軍,，實(shí)心用事去吧?！?p>　　于禁愣了,，皇帝竟然為自己流淚，不由大為感動,，痛哭于地：“臣敢不效犬馬之勞,，以報陛下天恩于萬一?！辈茇У溃骸坝葜傧枞绱藢Υ掖笪豪铣?，朕就在此設(shè)一虛座，看他什么時候來,?！庇诮溃骸坝莘彩钦\實(shí)君子，臣將以此自礪,?！鄙ⅡT常侍蔣濟(jì)出班奏道：“于文則離大魏兩年，陛下不如恩準(zhǔn)其回泰山郡巨老家,，父子團(tuán)聚一番后,，再來任職?！辈茇?zhǔn)奏,。

　　散朝后，眾人走出殿外,。幾位年輕官員走到于禁面前道：“恭喜于將軍,?！庇诮€禮，另一人道：好一個“身為降虜,，又不能死,，哈哈?！北娙舜笮Χ?。王朗、賈詡,、司馬懿等一班人走出殿外,，看著忍受羞辱卻不發(fā)一言的于禁，道：“年輕少不更事,，文則切莫放在心上?！庇诮溃骸坝帽?，一旦威名盡喪，當(dāng)?shù)萌绱?。諸公之恩,，容禁后報?！?p>　　見大家走遠(yuǎn)了,，王朗輕聲對于禁道：“文則回泰山后，可上表力辭安遠(yuǎn)將軍之位,，保養(yǎng)天年,。”于禁正欲相詢,，王朗道：“不必多言,。”頭也不回地走了,。

　　于禁奉皇命從洛陽回家,，九月初進(jìn)入泰山郡地界。他一路想著皇帝接見時的情形,，又想著王朗教他的言語,，竟然一時想不開來。

　　于禁老家泰山郡鉅平縣,，在泰山郡西南,。看到熟悉的莊園,，于禁反倒近鄉(xiāng)情更怯了,。一想起在洛陽受人鄙夷的目光,，于禁坐了一輛馬車，不敢示人,。到莊園門口停下,，守門的家丁見幾個隨從趕了一輛馬車，正想向前詢問,，一見于禁下車,，不由大哭，顧不得失態(tài),，忙向前拜見,，并喊了幾個小廝迎接于禁，自己卻跑進(jìn)莊園,，大喊：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主公回來了……

　　于禁有二子，長子于圭,，字德守,，39歲，被曹操封為列候,，生有一子于臬,，今年13歲。二子于瀚,，字德浩,， 25歲，生有一子于準(zhǔn),，三歲,。于瀚在家經(jīng)營莊園。當(dāng)天,，正好二子一孫皆在莊內(nèi),，將于禁迎進(jìn)堂內(nèi)，居中而坐,，行了父子之禮,。又叫莊內(nèi)各宗族前來相見。

　　于禁見兒孫在傍,，宗族人等一齊見面,，內(nèi)心不勝唏噓：“不想今日得歸故園?！庇诠缃肮蛳碌溃骸鞍⒌貋砭秃?。我等三個弟兄，夜夜懸望,，以為會和阿爹天涯永隔,，不想今日得見,，讓不孝子能盡孝于萬一?！?p>　　于禁看了看這些熟悉的面孔,，回想中平元年（184年），黃巾亂起,，自己受同鄉(xiāng)鮑信招募,，率宗族數(shù)百人參與討伐黃巾軍，30多年過去,。如今這百余宗族人或戰(zhàn)死,，或老去，所剩不過十余人,，皆垂垂老矣,。于禁道：“我兒請起。各位不必多禮,?！?p>　　于瀚流淚道：“兩年之前，阿爹鎮(zhèn)守鄴城時,，哪見一絲白發(fā)，如今竟成白頭翁,，皆是兒等過錯,。”于禁道：“聞圭兒任莊主,，保宗室家族衣食無憂,，瀚兒經(jīng)營莊園，很有成色,。父心甚慰,。想先祖東海曼倩公，明習(xí)政事重法令,。某自引軍以來,，以法治眾無所私，皆法先祖之德,。今陛下拜吾為安遠(yuǎn)將軍,，當(dāng)如何處之？”

　　眾不及言,，那孫子于臬走了出來,，闖入于禁懷中道：“爺爺須發(fā)皆白，又去憂心國事,，孫子于心不忍,?！庇诮汇叮鱿肫鹜趵室约毫o之語,，便道：“好,，好?！?p>　　用過午飯,，于禁查看了莊園一應(yīng)情況。泰山郡有11縣,，即奉高,、博、梁父,、鉅平,、山茌、嬴,、萊蕪,、南武陽、南城,、牟平陽,。自黃巾之亂起，于禁少習(xí)武藝,，練射弓馬,，族人在鉅平并不是一方世家，南城羊家才是世家大族,。鉅平地勢平坦,，柴汶河和牟汶河合流在縣南部合流，名為大汶河,?？h往北過小漕河不遠(yuǎn)，即是泰山郡治所,，天下聞名的五岳之首泰山,，即在泰山郡治北邊。于禁以軍功升遷,，所得財物皆賞賜部下,，所以并沒有過多余錢兼買土地，雖升至左將軍,，在泰山郡,，最多算是一個小豪強(qiáng)而已。鉅平地勢平坦，有汶河水利,，土地肥沃,。三國時期，這些田莊里,，沒有現(xiàn)在常見的蔬菜如土豆,、紅薯、辣椒,、玉米,、花生、南瓜之類,，這些都是后世傳入中國的品種,。倒是張騫通西域后，胡瓜,、胡桃,、胡荽、胡麻,、胡蘿卜,、石榴等物產(chǎn)引入了中原地區(qū)，而桃,、李,、杏、梨,、姜,、茶葉、蓮是本地品種,。五谷是常見的。于瀚通《九章算術(shù)》,，于計算之法比較精熟,，維持了田莊經(jīng)濟(jì)發(fā)展，做到了自給自足,。宗親,、賓客和徒附、部曲共有300余人,。

　　用過晚飯,，于禁將二子召至堂前，回想起東吳和魏國朝堂所受之辱,，不由自主流下淚來,。于圭問道：“朝堂之后，還有何人與家父有舊？”于禁道：“與父親厚者,，有元讓（夏候惇）,、文謙（樂進(jìn)）如今皆已故去。文和（賈詡）唯變所適,，景興（王朗）是爾父伯樂,。文遠(yuǎn)（張遼）雖親，遠(yuǎn)在江淮,，跟隨子孝（曹仁）,。”于圭道：“阿爹,，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雖當(dāng)朝流淚，小子聽聞,，陛下逼鄄城侯（曹植）七兵成詩,，又重用先帝所惡，阿爹屬下將朱文博為高唐候,，小子總覺不安,。”于禁黯然道：“若家父辭去安遠(yuǎn)將軍之職,，乞賜回鄉(xiāng)養(yǎng)老,，退去六百戶食邑，只食邑六百戶,，興許陛下恩準(zhǔn)了呢,？”于瀚道：“照理說，我兄弟二人當(dāng)為國效力,，然聽聞家父在朝,，受盡冷眼，我二人亦絕了仕進(jìn)之意,，守著這些莊園,，安然度日?！?p>　　三人商議定了,，于禁當(dāng)夜寫成文書，遞往洛陽而去,。

　　洛陽,，曹丕見了于禁上書，示給賈詡：“文和有何高見,？”賈詡道：“文則系先帝老臣,，雖兵敗被俘,，乃天時不濟(jì)，非戰(zhàn)之罪,，今以須發(fā)皆白而辭官養(yǎng)老,，去留之意，陛下圣裁可也,?！蓖趵释艘谎圪Z詡，心道：“文和果然行事不留一塵,?！辈茇蛲趵剩骸熬芭d以為如何？”王朗道：“文則自討關(guān)羽,，輾轉(zhuǎn)兩年,，受盡苦辛仍心系故國，今心力交瘁,，不復(fù)當(dāng)年,。陛下向日賜與安遠(yuǎn)將軍之職，朝堂之上,，禁不敢辭,，今上表請辭，陛下聽之可也,?！辈茇Φ溃骸熬芭d之言，不無道理,。豈不聞武皇帝有言：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禁乃武皇帝舊將，豈可因年事已高而固辭,。徐公明（徐晃）,、張文遠(yuǎn)（張遼），及現(xiàn)在眼前諸公,，哪一個不是武皇帝時大老元臣？”王朗不得已,，乃道：“既如此,，可召禁至許都，隨可聽用可也,?！辈茇а弁抉R懿：“仲達(dá)以為如何？”司馬懿道：“王司空系老成謀國之言，召禁至許都聽用,，可顯陛下愛護(hù)老臣之心,。”曹丕道：“傳旨,，不許于禁辭官,，宣至許都聽用?！?p>　　當(dāng)夜,，中領(lǐng)軍將軍朱鑠因曹丕召見，來到宮中,?！皬┎牛袢帐盏接诮堔o表文,，大臣對去留意見不一,，你以為如何？”朱鑠興沖沖跑來,，沒想到是這么個燙手山芋,，他是個急性子，不同脫口而出：“臣掌中領(lǐng)軍將軍,，只知護(hù)衛(wèi)陛下安全,，這去留之意，未臣所過問,?！辈茇Φ溃骸澳闩c高唐候朱靈相厚，你可要其派人去高陵畫一些壁畫,，中畫關(guān)羽戰(zhàn)克,、龐德憤怒、于禁降服之狀,?！敝扈p不敢問為何如此，應(yīng)道：“諾,?！?p>　　朱靈府。見朱鑠來訪,，朱靈不敢怠慢,。聽朱鑠說明來意，朱靈也是一頭霧水：“向日陛下已拜于候爺為安遠(yuǎn)將軍,，為何今又如此,？”朱鑠不悅：“朱將軍豈抗旨,？”朱靈道：“下官不敢，凡陛下所命,，靈誓死相從,。”朱鑠道：“你我同是宗親,，陛下必不負(fù)卿,。”言罷揚(yáng)長而去,。

　　朱靈覺得很委屈,。曹操在日，自己被于禁奉曹操之命奪了兵權(quán),，成為于禁下屬,，后來又和于禁一道鎮(zhèn)守鄴城?！拔膭t待我,，純以國法，不徇私情,，今派人畫如此壁畫,，是陛下假我手而羞文則也?！比绱怂剂吭偃?。一邊自己的老上司，一邊是皇帝命令,。在道德和前程面前,，朱靈最后還是選擇了后者。

　　黃初二年秋十月,，使者來至鉅平,，召還于禁至許都。于禁望了望前門大汶河,，又望了望身后一望無跡的田野,，自覺秋風(fēng)刮面，遍體生寒：“恐再不能望田園之景而享兒孫之樂也,?！?p>　　于禁單獨(dú)召見二子一孫：“我此去，不知何日能回,，若我死于任上,，爾等切不可出仕，只以耕讀傳家,?！倍右粚O不勝傷感。于禁道：“爾父當(dāng)年扎營于樊城北十里,，非爾父本心,，乃曹子孝所定。會秋水暴漲,，三萬多將士水中掙命,，爾父為全將士性命，不得已降關(guān)羽,，誰想天意弄人,。武帝殯天，魏承漢鼎,，吳取荊州,，非爾父所能為。從此一敗掩百功,，三十余年英雄化為流水,。”于圭等三人不由流淚：“定奉父(祖)命,?！庇隰姞敔斃蠎B(tài)龍鐘，又要離家,，不由哭昏于地,，良久方蘇。

　　及至醒來,，于禁已經(jīng)準(zhǔn)備出發(fā)了,。此時，于臬已經(jīng)成為一名穿越者,。

　　“家父,，于圭，許都……”醒來后的于臬,，大致知道了自己所處的時代和家庭,。他和于圭于瀚，及宗族,、賓客等人,，站在莊園門前，正欲送于禁返許昌,，于臬知道,，于禁到許昌不久，就被曹丕派去出使東吳,，先去高陵謁拜,，最后受辱身死,。

　　“祖父且慢，孫兒有話說,?！庇隰靼琢俗约核幍臅r代后，作出了決斷,。于禁正欲上馬,，見于臬突然說話，便站在那不動,。于臬走到于禁面前,，看著這位老態(tài)龍鐘的老人，道：“祖父,，孫兒愿和祖父同去,，一則可以照顧祖父，二者順便見一見風(fēng)物繁華,?！庇诮闹幸凰幔妼O兒有此孝心,，不覺欣慰,。道：“孫兒不知，你祖父是去許都待用,，并無產(chǎn)業(yè)在彼,。何況會受人白眼，不能辱及子孫,?！庇隰珱]想到會有這一層意思。便道：“孫兒已習(xí)孝經(jīng),，論語,，但更想學(xué)祖父，日后馳騁沙場,，為家族爭光,。”于禁苦笑道：“好孫兒,，祖父已是如此,，不知道出頭何其為難?！庇隰溃骸白娓敢岩腋父x傳家,，若孫兒再博取功名，就是違祖父本愿，所以還請祖父允準(zhǔn),?！庇诮娪隰荒槢Q絕，回想起自己20多歲時的情形,，與此時頗有些相像,。道：“那就依孫兒，你要勤習(xí)武藝,，苦讀詩書，文武雙全,。方不負(fù)先祖定國公之后,。”

　　于禁走了,。消失在田野盡頭,。

　　事情如正史所言的那樣，于禁到達(dá)許昌后,，曹丕要于禁出使吳國,，并先去拜謁曹操陵墓，卻看到了事先畫好的關(guān)羽戰(zhàn)克,、龐德憤怒,、于禁降服的壁畫。于禁見到后,，心血上涌,，一命歸天。五子良將之一,，就此殞落,。

　　第二章尋章摘句老雕蟲

　　鉅平于家莊園感覺天要塌了。先是于圭赴許昌歸葬父親,。將葬之時,，又有天使宣詔，封于禁為厲候,，但又封于圭襲益壽亭候爵位,，食邑六百戶。

　　除了東?？?、河南尹、河內(nèi)郡等地的族人代表前來吊唁,，因?yàn)橹u號“厲”候的原因,，洛陽方面，大多是派人送了一些奠儀,，本人沒有一人前來,?！皡枴笔且环N惡謚，東漢大儒鄭玄,，也就是劉備的師傅,。在注《周禮》和《逸周書》時，對各種謚法有著詳盡的解釋,。所謂謚,，就是一生的行跡，號,，就是一個人一生功過的表現(xiàn),。謚號好，可以把人捧上天,，惡的謚號,，可以把人弄得比打入十八層地獄還難受。一個人可以自已決定言行,，但對你的褒貶,，則要靠別人的評價。在三國,，如果說出“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的名言是不靠譜的，當(dāng)時的高官或世家的評價,，可以完全影響自己的人生走向,。

　　這個“厲”字，是惡謚號之一,。西周時期,，國人暴動，當(dāng)時的周王,，謚號就是“厲”,。他是一位防民之口，讓子民道路以目的暴君,，終至流放幽死,，留萬古罵名。厲,，按照標(biāo)準(zhǔn)的解釋,，叫致戮無辜。于禁得到這個謚號,，就是意指他濫殺無辜,，殘暴不仁。得了這個謚號，洛陽和許昌方面的王公大臣,，誰還敢前來吊唁,，和于禁同流合污。

　　于禁這一生毀了,，沒想到毀得這么慘,，晚節(jié)不保，要知道,，謚號要經(jīng)過皇帝同意才可以賜予,，曹丕竟然將于禁看成是一個濫殺無辜，殘暴不仁的人,。

　　于臬悲嘆,，自己穿越到三國也就罷了，偏偏穿越到于禁家當(dāng)孫子,，所謂惡謚不可洗，自己在這是什么也干不成了,。

　　洛陽,。司空府。王朗聽聞曹丕給了于禁一個“厲”字謚號,，不由苦笑：“文則啊,，世無百勝將軍。雖是曹子孝為保樊城安全讓你北十里下寨,，既已被擒,，又不能死，陛下為安青州軍之心,，給你此號,，非是老夫不急人之難，實(shí)是陛下不得已而為之啊,?！?p>　　一切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按照禮制,，于圭于瀚要為父守孝三年,。于臬看到父親叔父葬了祖父后，心恢意冷,，無意仕進(jìn),，當(dāng)然也不可能有機(jī)會仕進(jìn)了。而自己也就這樣子承父業(yè),，夾起尾巴做人,，直至終老。

　　既然不能出仕，那還是學(xué)習(xí)吧,。要知道,，在三國時期，不能在疆場建功,，通過讀書,，只要你夠狠，讀成學(xué)霸級人物,，還是有機(jī)會的,。

　　要學(xué)習(xí)，那要有書可讀,。于禁不是學(xué)文的,，除了于瀚那本竹簡的《九章算術(shù)》，還有一簡孝經(jīng),，一部《論語》,，實(shí)在找不到一本經(jīng)學(xué)簡冊。沒有書,，那就去借吧,。畢竟留在腦海里的那些四書五經(jīng)只是一些片斷章節(jié)，和漢注還是有差別的,。

　　去哪借呢,？三國時期，不比現(xiàn)在,，讀書可是上層人士的專利,。而當(dāng)時在鉅平南邊的曲阜孔廟，因戰(zhàn)亂破壞很重,。于臬想前想后,，終于鎖定了一個地方：南城羊家。

　　這個南城羊家可不得了,，屬于真正的世家,。名人說出來，有一大串名字,。拿近的來說,，現(xiàn)任的泰山太守就是羊耽，其妻就是現(xiàn)在侍中辛毗的女兒辛憲英,。上黨太守羊衜,，原配孔氏是漢末名士、少府孔融的女兒,，繼妻蔡氏是漢代大儒,、左中郎將蔡邕的女兒,，這樣的家族，想不出名都難,。羊衜的女兒羊徽瑜是司馬懿長子司馬師的繼妻,，少子羊祜，是大名鼎鼎的西晉名將,。

　　不過羊氏家傳經(jīng)學(xué),，外人是很難入其門的。生于221年的羊祜,，曾在《誡子書》中自言：“吾少受先君之恩,，能言之年，便召以典文,。年九歲,，便誨以〈詩〉《書》?！?歲就開始學(xué)習(xí)詩經(jīng),、尚書這類著作，要知道《尚書》佶屈聱牙,，在儒家六經(jīng)中是最難讀懂的,，其中“誥”體文獻(xiàn)特別生澀難懂，每一句話,、每一個詞,，往往都有多種解說,。連近代國學(xué)大師王國維稱自己對《尚書》所不能解者近半,。可羊祜9歲就開始學(xué)習(xí)尚書了,，這讓于臬有種眩暈的感覺,。

　　三國時，《詩》,、《書》,、《禮》、《易》,、《春秋》五經(jīng),，并《公羊》、《爾雅》,，是官方欽定的,，東漢的蔡邕石刻熹平石經(jīng)，刻的就是這些內(nèi)容,。去羊家一借原文通行本,，或許有些希望,。

　　“我想到城南羊家去?！庇隰炎约旱南敕ㄏ蚋赣H一說,，立刻遭到了父親于圭的反對：“不行。我們家是厲候之后,，羊家是名門望族,，去了恐怕也是自取其辱。何況你是于家長子,，按禮制,，一不得任官，二不得應(yīng)考,，三不得嫁娶,，要在家守孝三年，閉門讀書,，謝絕世務(wù),。”

　　“既然這樣,，那小子就在祖父墓邊廬墓讀書吧,。”于臬心中有了主意,。

　　于圭覺得自家父逝世后,，自己這個兒子就變了：“可就算你看到了五經(jīng)，我們作為厲候之后,，家世評定上就輸了,，加上沒有人舉薦，也出不了頭啊,?！庇诠缯f的不無道理，到了東漢末年,，原先的察舉制成了世家門閥的專利品,，沒有名士的評議和推薦，你再厲害也無法出頭,，而當(dāng)時制出的九品中正制,，首先看的就是家世，品第偏重門第已成事實(shí),。作為厲候之后,，家世這一關(guān)就很難過。

　　于臬有種想罵人的沖動,，但還是克制下來了,。他向于圭深施一禮:“小子即立志向?qū)W,，雖千萬人吾往矣，愿阿爹成全,?！?p>　　在三國時，八歲以上,，十五歲以下的孩童們,，如果要學(xué)習(xí)，就是要認(rèn)字識文,，練習(xí)書法,，頌讀《孝經(jīng)》、《論語》,。于圭看著這個13歲的兒子如此決絕,，也不好拂了他的意，道：“你才只有13歲,，就已經(jīng)學(xué)了《孝經(jīng)》和《論語》,。這樣吧，你先在家呆著,，過了春節(jié),，阿爹將你祖父所藏一部熹平石經(jīng)抄本拿去讀吧?！?p>　　于臬表示馬上就廬墓讀書,。于圭不好拂了他的孝心，命在于禁墓前搭個小屋,，搬了一應(yīng)物事,，于臬住了進(jìn)去。三個月時間內(nèi),，他苦練正楷字,，此時看起來橫平豎直,。他習(xí)練用紙,，叫左伯紙，是二叔前年以蠶絲換到的,。這代表當(dāng)時最高水平的紙,，在于臬看來，也就將就著用了,。

　　“帝舜,，曰重華，協(xié)于帝,?？Ｕ芪拿?，溫恭允塞，玄德升聞,，乃命以位,。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敘；賓于四門,，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fēng)雷雨弗迷,?！庇隰趶]中大聲讀著《尚書》，三月的原野一片蔥綠,，夾雜著泥土的芬芳,。“公子,，吃飯了,。”家仆提著食盒,，來到了廬旁,，于臬身著斬衰，先到于禁墓前用香爐燃了香片,，然后才進(jìn)食,。他吃了三個月的素食，身材明顯瘦削了許多,?！吧僦鬟@么好的學(xué)問，讓我等好生羨慕,?！奔移驮谑帐呈称鞯臅r候，不忘記奉承一下,。

　　于臬擦了一下手道：“才剛開始呢,，這經(jīng)學(xué)，可要一部一部的學(xué),，要學(xué)深是沒有盡頭的,。”“是是是,，小人不識字,，哪敢說這些,。”仆人收拾好器具,，道：“不過小人一定會逢人就說我家少主人的德行,。”于臬道：“難道這也值得稱道嗎,？”仆人道：“那是,，前幾年，咱縣里不就出了一個孝子守墓,，被縣里推舉了么,，我們公子肯定比他強(qiáng)?！薄澳窃趺春蛣e人比,，我們只和自已比，茍日新,，日日新,，作新民?！薄吧僦魅擞謥砹?，小人不懂的?！逼腿耸帐叭チ?。

　　轉(zhuǎn)眼就到了十月份，于臬守孝已經(jīng)有一年,，這樣的日子挺苦,。于臬吃了一年素食，清湯寡水,，人長高了一些,，但更顯清瘦。他現(xiàn)在14歲,，身高一米六八左右,。于圭來看他，他向于圭一禮“敢問阿爹,，我這身高是多少尺了,？”于圭望了望自己的兒子,，不由得笑了：“你怕是讀書讀過頭了,，你這身高，將近七尺男兒了,?！薄昂鹤x書是用功了些,，可身高自己又看不到，所以問阿爹了,?！庇诠绲溃骸跋日f正事，前天泰山羊太守來到莊上,，聽說你廬墓至孝,，又勤學(xué)苦讀，想在冬月見一見你,?！薄案覇栄蛱孛M?！薄把虻?，字德悅?！庇隰溃骸翱墒翘┥匠悄涎蚣胰?？”于圭道：“正是?！庇隰套⌒念^狂喜,，漫不經(jīng)心道：“不知府君見小子何意？”于圭道：“按往例,，郡守于每年秋冬向朝廷申報一年的治狀,，可能是借機(jī)察看一下你的人品資質(zhì)吧?！?p>　　于臬淡淡地說道：“小子廬墓方才一年,，今年才14歲，三年尚不及其二,，我想太守只不過順帶看一下而已,。”于圭道：“羊家為世之大族,，雖然我于家系東海定國公系子孫,，但自遷到鉅平以來，子弟并無優(yōu)秀人才,。你祖父起自行伍,，從于武皇帝，若論家門世望,，猶不及羊家子弟,。今有太守專門召問，足見太守關(guān)心?！庇隰溃骸凹热蝗绱?，但遵父命?！?p>　　十一月不知不覺到了,，那天，于臬正在讀《論語》,，忽廬外一人道：“孺子可教也,。”于臬出外觀望,，見一人,，峨冠博帶，氣態(tài)閑雅,，立于廬前,，身后隨從數(shù)人。于臬正驚訝間,，于圭拍馬而來：“太守親自造訪,，豎子何敢擔(dān)此大禮。還不快拜見太守,?！庇隰街巳苏茄虻ⅲν平鹕降褂裰?，往地下拜倒：“小子于臬,，不知太守駕臨，有失遠(yuǎn)迎,，望恕怠慢之罪,。”羊耽一手將于臬挽起：“適時與于候爺閑談,，言及你廬墓讀書,，趁候爺不備，特來一訪,，不想果然一表人才,。”

　　廬墓狹小,，不能容人,，于臬選張大席，擇一處平地鋪了,，太守請于圭先席地而坐,，自己坐了，然后命于臬作陪。羊耽道：“近聞你廬墓讀書,，斬衰不脫,，今日棄了從人儀仗,，輕車而來,，一見果然?！庇隰溃骸疤厥兰页錾?，小子不過一無名小輩，何敢勞太守大駕,?！毖虻⒛碇M下數(shù)須，道：“既然讀書,，必有出仕之志,。”于臬道：“蓋聞皇帝陛下有言：文章者,，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世事洞明,，人情練達(dá),，莫不由讀書而得，太守家學(xué)淵源,，不以小子鄙陋,，親自見臨，小子不勝惶恐,，何敢言出仕,。”羊耽道：“既然如此,，我有一問：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shí)若虛,。'是什么意思？”

　　于臬一聽,，這是論語泰伯中的話,，不想羊耽順著于臬之語，隨口發(fā)問,，嚴(yán)絲合縫,，不露形跡，果然飽讀詩書，順手拈來,。于臬想了想,，道：“這是曾子之語。以小子看來,，圣人設(shè)教,，欲人謙光。己雖有能,，不自矜大,，仍就不能之人求訪能事。己之才藝雖多,，猶以為少,，仍就寡少之人更求所益。己之雖有,，其狀若無,。己之雖實(shí)，其容若虛,。故《易》言：謙謙君子,，卑以自牧?！比綮乓斆?，以才凌人，飾非拒諫,，則上下情隔,，君臣道乖?！庇隰约按?，似乎覺得哪里有不妥之處，忙：“太守不恥下問,，小子不敢辭,。如此解法，還請?zhí)馗??！?p>　　羊耽并未正面回應(yīng)，道：“你既然言及《周易》卑以自牧之語,，敢問何者為謙,？謙又何以為牧?！庇隰行┟杀屏?，穿越之前,，他讀過周易不假，里面也有相關(guān)注釋,，但臨場發(fā)揮,，又要用三國時期的禮儀之法作答，拿捏不準(zhǔn),，一旦越出相關(guān)禮法,，那是會出問題的。

　　于臬想了想,，道：“謙卦之象,，是地中有山,。山為高大之像,，地為包容之像，地可容山,，而處于下,，故尊而光，卑而不可逾,，是故謙為諸行之善,，牧者，養(yǎng)也,。以謙之德喻于人,，是才高而不自許，德高而不自矜,，功高而不自居,，名高而不自譽(yù)，位高而不自傲,。小子此解,，不知可否？”

　　羊耽聽了,，哈哈大笑,，道：“現(xiàn)在我為太守，為上,，你是小子,，為下，現(xiàn)上下易位,，可乎,？”于臬正在為能否蒙混過關(guān)憂心忡忡，見太守此問,，正是和自己方才之語進(jìn)行追問,，如此刁鉆,，實(shí)不好對答，又見羊耽正望著自己,，并無一絲刁難之像,，反而滿含期待，于臬望了一下父親,，于圭也是一臉期盼他作答之色,，于臬清了清嗓子，向羊耽禮,，道：“易之為位,，周流六虛，變動不居,。上下無常,，剛?cè)嵯嘁祝豢蔀榈湟?，唯變所適,。一個變字，即可見上下易位,，在于時而已,。”羊耽聽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于圭道：“此子可造也?！庇诠绲溃骸靶∽涌胥?。有辱太守清問?！毖虻⒌溃骸皩W(xué)《五經(jīng)》,，必要有注解，如此,，才不致錯亂,，某現(xiàn)正有一卷康成先生的《毛詩傳箋》，就送與你罷,?！庇隰溃骸靶∽硬桓沂堋,！毖虻⒌溃骸澳痴\心贈你,，所謂長者賜，不敢辭,。你收下吧,?！庇隰溃骸疤厮裕淌钦?，然以小子而言,，可謂書非借不能讀，太守所贈盛情,，雖千金而難買,，小子愿先借閱，待小子以手抄錄之后,，再行奉還,。”羊耽大奇：“為何書非借不能讀,？”這下于臬高興了,，這句書非借不能讀，乃是清代袁枚的高論,，羊耽當(dāng)然沒有聽過,，他見太守下問,，從容答道：“若書不是借的,，自己不會去認(rèn)真閱讀，但是找別人借的書,，就會認(rèn)真讀了,。何況小子認(rèn)真謄錄之時，更會加深記憶,，一想到此書是向太守所借,，就會更加珍惜來之不易。于讀書大有好處,?！毖虻⒙犃耍笮?，道：“果然高見,，既然如此，來人,，將《毛詩傳箋》拿來,！”從人拿著用麻布包的厚厚的書籍，送到羊耽面前,。羊耽將包袱遞到于臬手中,，于臬跪地接了，覺得有些沉重,。羊耽道：“明年六月,，我就派人來索書,，并出三道試題，你用書作答,，以觀成效,。”于臬謝了,，目送父親和羊耽轉(zhuǎn)過山腳才進(jìn)入廬中,。

　　于臬打開包袱，見里面有十來本書,，全是正楷手寫,，筆法認(rèn)真之極，只是紙質(zhì)不好,。于臬暗服古人治學(xué)態(tài)度,。這《毛詩傳箋》是由西漢毛亨作傳、東漢鄭玄作箋的一本之書,，稱得上是中國古典第一流經(jīng)學(xué)名著,，在后世傳授最廣，影響最大,。就在于臬高興之時,，又一件事令他頭痛的事來了。這些書全是手抄,，自己作為電腦打字一族,，要是手抄起來，不累死才怪,。

　　為了仕進(jìn),，還是豁出去了。于臬想著現(xiàn)代高考的努力狀,，心也就平衡了,。要知道，高考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并不代表就有工作,，而古代，自己有學(xué)問,，加上有人推舉,，是可以做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