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揆,，這里沒有其他人了,，你有什么話請講。”夏侯玄和于臬跪坐在內(nèi)廳,，輕聲說道,。

　　于臬道：“我今賦閑在家,，本不該多議朝政,。只是太初與大將軍亦有姑表兄弟之情，所以就不辭冒犯,，多說幾句,。”

　　夏侯玄道：“我久在雍涼,，大將軍在朝中的事,，我只是耳聞。德揆如何得知,？”

　　于臬嘆了口氣,，道：“自從襄陽回到落陽之后，這一個多月來,，一些朝中老臣也有到府上看你從叔的,，自然就會議論起來。大將軍對太傅外示尊寵,，內(nèi)懷排忌,。自試行新政以來，又將朝中一眾老臣得罪,，我怕大將軍和太傅——”

　　夏侯玄道：“此事我也有所耳聞,。這新政確實是我提出來的。現(xiàn)在在司隸施行,，效果不錯,，到時候推廣到全國去。然后撤郡,，只置州縣,，下一步，就是改革服飾?！?p>　　于臬從夏侯玄那種自得的神情,，就知道他完全是為改而改，體現(xiàn)自己的理想主義,。只是不好當(dāng)面反對,，于是給夏侯玄舀了一勺茶湯，道：“太初所言,，確有見地,。只是一點,，比如你改中正之權(quán),，實質(zhì)上就是將選拔人才的權(quán)力收歸了中央尚書臺而已，可選才的標(biāo)準(zhǔn)基本上沒有變,。撤郡實行州縣制,，那以后一州管幾十甚至一百多個縣，無疑加重了州的負(fù)擔(dān),。至于改服飾,，也是為改而改而已。更重要的,，這個新政,，不是太初你在實施，難免會出現(xiàn)偏頗?，F(xiàn)在朝中老臣雖然沒有說什么,，但要是在全國推行，必然困難重重,。大將軍發(fā)起駱谷之役,，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背后譏笑，萬一這新政引起我大魏老臣不滿,，再次失敗,，則大將軍危矣?！?p>　　夏侯玄道：“德揆,，按你所說，大將軍實施新政,，朝中老臣是不會同意的了,？我作為名士，總得有自己理想,，讓自己的理想在施政中得到體現(xiàn),，不正是平生一大快事？我也很想德揆你也加入進(jìn)來，你既然提出新政實施有偏,，我可以表你為御史中丞,，糾正新法之偏，不知德揆肯否,？”

　　御史中丞,，在曹魏是最高的監(jiān)察機(jī)構(gòu)負(fù)責(zé)人，外督部刺史,，內(nèi)領(lǐng)侍御史,，受公卿章奏，糾察百僚,，其權(quán)頗重,。夏侯玄拋出這個橄欖枝，完全把德揆看成了自己人,，自己答應(yīng),，就是站在了曹爽一邊，不答應(yīng),，就是曹爽對立面了,。

　　只是，這個御史中丞,，在司隸校尉和校事府存在的情況下,，基本上是發(fā)揮不了作用了。更重要的是,，曹爽不看重這個職務(wù),，自己上任只會招忌。

　　想到此,，于臬道：“太初,，不是我反對新政，就以你表我為御史中丞來說,，如今司隸亦有糾查之權(quán),，校事又到處伺察百官，作為御史中丞,，恐怕是有力沒處使啊,。”

　　夏侯玄正色道：“德揆,，你也是玉堂十士子之一,。你負(fù)一身本事，現(xiàn)今國家用人之際卻不出來效力,，我可以說,，你是不支持新政的,。”

　　于臬道：“太初誤會了,。我敢斷定,，如今你從叔已經(jīng)過逝，并且沒有過繼之人,。按照大魏律法,。我現(xiàn)在所居的宅子是你從叔的，也要被收回,，恐怕我還沒找到新宅,，一些人就會以此做文章。另外,，就算你到吏部,，或者找大將軍去表我為御史中丞，也肯定通不過,?！?p>　　夏侯玄道：“我是大將軍姑表兄弟,，你又是夏侯家女婿,，為朝廷出力，怎么會不同意,？”

　　于臬道：“時也,，勢也。大將軍為鄧飏,、丁謐,、李勝圍繞，推行新政,，又不尊重老臣,。鄧飏貪財好色，丁謐外疏內(nèi)忌,，李勝不重細(xì)節(jié),，何平叔空談?wù)`國。以我看來,，到時侯以太傅為代表的老臣,，必然會奮起反擊，你從叔在生前,，曾對我私言大將軍非太傅對手,。大將軍一旦志得意滿，所謂亢龍有悔,，盈不可久,。太初名士，豈得不知？”

　　夏侯玄道：“雍涼自駱谷之役后,，只可自保,，仲權(quán)叔和郭伯濟(jì)向來不和，我一時離不開,。二人失和,，終非國家之福。我還是要向大將軍引薦你,，若他不肯,，再作區(qū)處?！?p>　　于臬道：“那太初可以一試,。”

　　曹爽不同意于臬任御史中丞：“讓于臬去江夏是你引薦的,，結(jié)果引得文休和逯式不和,。任襄陽太守，他竟然和朱然在中廬打消耗戰(zhàn),。不瞞你說,，向者桓司農(nóng)也推薦他任東中郎將，假節(jié)鎮(zhèn)守許昌,，我以為毌丘仲恭比他更合適,。讓他任御史中丞，只會給我們的新政造成阻礙,。讓他任秘書監(jiān)準(zhǔn)了,，其他不必多言?！?p>　　話說到這個份上,，身為名士的夏侯玄也不好說什么了，他向曹爽施了一禮：“姑表兄,，我就要回長安了,。愿大將軍調(diào)和陰陽，平衡老臣與新進(jìn)人才關(guān)系,，不負(fù)托孤之重,。”

　　曹爽道：“好了好了,，太初,，你說的我記下了?！毕暮钚坏猛肆顺鋈?。

　　“德揆,，真讓你說中了，大將軍不同意你任御史中丞,?！痹谟隰铮暮钚荒樓敢?。

　　于臬笑道：“安貧樂道,，故不憂。太初身為名士,，豈能這些小之事而心有牽掛,。”

　　夏侯玄道：“我實在不明白,，為何大將軍不同意你任御史中丞,。”

　　于臬道：“大將軍同意我任秘書監(jiān),，這樣也好,，可以遍閱我大魏圖書典冊，身為玉堂十士子,，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在此謝過太初了?！?p>　　夏侯玄神情有些悲傷起來,，他望了望于臬這座宅子，下次回來的時候就是人去樓空,，成為別人的住所，不由吟道：“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F(xiàn)在的大將軍,，和以前不一樣了?！?p>　　曹爽也因為桓范薦于臬在前,，夏侯玄推薦于臬在后感到不快。自思道：“于臬在家,，身體已經(jīng)大好,，既然要復(fù)出，為何不直接向我說,？”

　　正思慮間,，丁謐和李勝到,。曹爽就以此問二人。丁謐道：“大將軍,，這還不清楚,？于臬自己想來求大將軍，但放不下這面皮,，畢竟他是和大將軍有過節(jié)的,。再則，他以為通過大司農(nóng)和太初,，就可以達(dá)到目的,，說明他內(nèi)心里沒有正視過大將軍?！?p>　　李勝道：“不然,。于臬之妻，乃是太初從妹,。如今太仆已亡,，于臬又剛經(jīng)歷了中廬大戰(zhàn)，尚須調(diào)息,。我想他年后,，就會復(fù)出的。若大將軍允他起復(fù),，也見大將軍愛才之心,。”

　　丁謐道：“公昭,，于臬先前,，就曾威逼過夏侯獻(xiàn)?？梢姶巳艘幌蜃砸暽醺?。讓他任秘書監(jiān)，埋沒于圖書冊籍,，也不枉他玉堂十士子之名,。”

　　曹爽道：“只是,，他與太初相善,。不如起用更好?！?p>　　李勝見曹爽在用與不用之間動搖,，便道：“大將軍，下官今日來,，乃是有一事請示,。于臬既然是寄居在原太仆府中,，按照魏律，此府須收回,，于臬當(dāng)別居他處,。但他仍然未搬，還請大將軍示下,?！?p>　　曹爽道：“現(xiàn)在乏透了，該怎么做,，你們就不要我教了吧,。”說完,，向二人擺了擺手,。二人對視一眼，退了出去,。

　　知道夏侯玄已經(jīng)往雍涼出發(fā),，于臬還是生起了一絲絲傷感。三年之后,，整個魏國的形勢,，都會時移事易，而自己身處這個時代,，卻不能改變什么,。歷史有它的運行規(guī)律，以一人之力,，改變整個歷史走向,，只不過是一廂情愿的想法罷了。

　　于臬無奈地笑了笑,，人生如朝露,，何處無離散，該來的,，還是會來，要走的,，你攔不住,。不過，夏侯儒已經(jīng)讓司馬懿保全自己,，也要自己承諾保全夏侯一脈,，那就盡人事而聽天命，先找個宅子吧,。

　　于詮協(xié)助于臬完成夏侯儒各事務(wù)后,，也向于臬辭行,。于臬吩咐于詮：“族弟，你到襄陽后,，要和徐太守一道,，重新將趙家五兄弟用起來，利用襄陽城后的峴山,，訓(xùn)練山地作戰(zhàn),。這次朱然軍被我大魏殺掉近三萬人，必然進(jìn)入守勢,。那支部隊要訓(xùn)練起來,，將來必有大用?！庇谠徠荻?。

　　于臬在傅嘏的幫助下，在銅駝街買到了一處宅院,。就在于臬安排家仆,，準(zhǔn)備在后天搬家時，那司隸從事尹模,，帶著二百名司隸兵,，來到了于臬家中。

　　“長安亭侯,、駙馬都尉,、秘書監(jiān)，按大魏律法,，此宅應(yīng)當(dāng)收回,。請你即刻搬離，不得停留,，不然將上奏朝庭,，以定其罪?！币Ｒ荒樀蒙?。

　　自從在江夏認(rèn)識尹模之后，于臬內(nèi)心已將尹模定義為小人,。不想此人校事職事不變,，還成為司隸從事，命自己即刻搬家,。

　　當(dāng)時傅嘏在側(cè),，對尹模道：“尹校事，德揆已新購一宅,，后天就搬,，現(xiàn)在搬確實時間倉促,，能否寬限一日？”

　　尹模斜著眼冷笑道：“喲,，我道是誰,，原來是黃門侍郎啊,？你還挺上心的,。不過，下官奉命行事,，命令是即刻搬離,，下官也不敢違上官的命令啊?！?p>　　傅嘏見尹模這陰陽怪氣,、冷嘲熱諷的語氣，不由來氣：“你說的上峰,，不就是畢司隸嗎,？我和他也有幾分交情，你暫且回去,，自有話說,。”

　　尹模道：“我的黃門侍郎,，你不在宮里陪著陛下,，卻來到這里，且不說你玩忽職守,，就說你求情這件事,，真是螞蚱戴籠頭，好大的臉面啊,。來人,，若此宅不搬，即刻將所有物事搬出去,，封宅,！”

　　于臬止住怒氣不息的傅嘏，道：“蘭石心意,，我領(lǐng)了,。既然尹校事確是出于公干，某即刻吩咐家仆動手,，現(xiàn)在就搬！”

　　說完,，轉(zhuǎn)身對一眾家仆喝道：“來呀,，給我搬,，在一個時辰之內(nèi)，全部搬完,！”眾人應(yīng)了聲：“是,！”四散開了去。

　　傅嘏見了,，向于臬施一禮：“還請德揆兄見諒,。既然要搬，這里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免得誤了校事的大事,。告辭?！闭f完,，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尹模見傅嘏走得遠(yuǎn)了,，嚷道：“黃門侍郎慢走，免得閃了腰,！”

　　尹模見于臬眾家丁將各色物件搬出了宅子,，放在天井之中，向于臬道：“侯爺動作好快啊,?！庇隰淅涞溃骸盀榱瞬蛔屢Ｊ聻殡y，在下還覺得慢了,?！?p>　　尹模嘻嘻一笑，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這東西雖然搬出來了,，為了給侯爺撇清是否夾帶違禁之物，下官還得對這物品檢查一下,?！?p>　　于臬道：“既然尹校事是奉命而來，那就請便,?！?p>　　尹模道：“那下官得罪了?！币＾D(zhuǎn)過身來,，對著身后那二百名司隸兵喝道：“你們給我聽了，現(xiàn)在長安亭侯、附馬都尉,、秘書監(jiān)要搬家,，為了他的清白，大家對這些物品,，要仔細(xì)地看,，仔細(xì)地查，聽見了沒有,？”

　　那司隸兵一齊喝道：“聽清了,。”尹模轉(zhuǎn)過身來,，對于臬一臉笑意：“侯爺,，得罪了?！边€沒等于臬回話,，尹模一揮手，那二百名司隸兵,，如狼似虎地走了上來,，開始檢看于臬搬出來的物品。

　　于臬思索著,，自己這些物事,，也沒什么違禁之物，自夏侯儒死后,，他的一應(yīng)物品,，俱已焚化，更加沒有問題,。就在于臬細(xì)細(xì)思索之時,，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大的不妙。

　　在夏侯薔的女用之物那一包行李中,，有先前薛悌辭官回鄉(xiāng)之時,，給自己的一份兗州籍官員的名單！此外,，還有先前和司馬師等人出使朔方時,，萬忸于知給自己的一個信物。要是這個名單和信物被搜了出來,，尹模借題發(fā)揮,，上綱上線，那就麻煩了,。

　　于臬緊張地思索著對策,。就在這時,，夏侯薔領(lǐng)著于宏和于洛走了出來。于臬接著,，趁尹模不注意,，于臬將此事告訴了夏侯薔。

　　怎么辦,，夏侯薔也是大急，但尹?？垂車?yán)密,，也一時想不出好的辦法。

　　倒是于宏見機(jī)得快,，對于洛道：“弟弟,，今日進(jìn)學(xué)，我們和司馬炎一起學(xué)習(xí),，那《論語》中的句子,，你會背了嗎？”

　　于洛道：“剛剛進(jìn)學(xué)回來就要搬家,，哪里記得著,？”

　　于宏道：“搬出去，還要安頓,。不如把《論語》找出來,，再背一背吧?！闭f完,，便要去找《論語》。

　　尹模不肯,。于臬道：“這兩孩子也是進(jìn)學(xué)心切,，其實就是一本書，還望尹校事成全,?！?p>　　尹模見于宏于洛不像是在演戲，便道：“那好吧,，找著了即刻回來,，我還要檢查?！?p>　　于宏來到了夏侯薔女用之物找了一下,，于洛卻不小心摔了一個跟頭，不由得哇哇大哭起來,。于臬見了,，連忙去扶,，尹模也一并走了過去。

　　于宏將那份兗州籍官員的名單,，在夏侯薔女用之物中拿在手里,，也就是一塊不大的絹帛，他迅速收起,，夾里衣的腋下,。走了過來：“父親，這東西都搬亂了,，《論語》不在這里,。”

　　一名司隸兵道：“這里有《論語》,，你拿去吧,。”于宏只得前去拿著,，并致謝,。

　　《論語》找到了，于宏也拿到了那份名單,，但萬忸于知給自己的那個信物,，卻依然沒有隱藏好，但再沒有機(jī)會去拿了,。眼見司隸兵就要搜到夏侯薔女用之物上,，于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能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