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較長,,主要講述主角出山前的故事,,介紹故事背景和主角成長環(huán)境,,喜歡快節(jié)奏的書友可跳過不看。直接從第一章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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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十,。
今年的浮丘洲還沒來得及下第一場雪。這幾日風意漸寒,,云中水汽已蠢蠢欲動,,好在日頭依然高懸,不時從云間射出幾道光,,吝嗇地給萬物施舍幾縷暖意,。
青山鎮(zhèn)外四里,有一處鋪滿青草野花的矮崗,。
崗下有座孤零零的山神廟,,是這里的唯一建筑。崗頂則更為冷清,,自打那棵伶仃的老棗樹十年前忽然不結果子后,,原本常來玩耍的孩童們便失了蹤影。
此時,,有位清瘦少年正懶洋洋地躺著,,雙手枕在腦后,頭發(fā)蓋著左眼,,唯一露出的右眼角掛著一抹打完哈欠未能來得及拭去的淚花,。
似乎對這天氣有些不滿,他撇過頭,,用力將嘴里叼爛的一根草吐去,,又將手從腦后抽出,隨意拔了一根新鮮的塞進口中,。
少年姓荀,,單名一個川字,從小被山神廟廟監(jiān)姜不韋收養(yǎng),,就住在在崗下的山神廟中,。
和他相依為命的還有一位哥哥,名喚姜渺聲,,是個天生口不能言的啞巴,。
在這躺了已有半個多時辰,隨著天上盤旋的那只白頭雕叫聲回蕩,,荀川困意越發(fā)濃厚,。
“叫吧叫吧,總有一天給你燉了……”荀川嘴都懶得張開,語氣慵倦地道,。
忽而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傳來,,荀川一凜,連忙將口中雜草吐去,,靈活抓起身旁放著的那把黑鐵大劍,,翻身伏地,趴耳細聽,。
直到確定來的不是姜不韋,,這才又放心地躺了回去。
說是黑鐵劍,,實際上就像個黑乎乎的鐵疙瘩,,甚至扭曲了幾分劍形,,只有劍鋒處微芒的寒光還算像點模樣,。
待得那腳步靠近了些,他才慢悠悠地開口道:“來啦,,帶了吃的沒,?”
少頃,義兄姜渺聲輕輕坐在他的肩旁,,從胸口衣服里摸出用布包著只剩半塊的燒餅遞給他,。
荀川聞著味道,看也不看便無精打采地接過,,眼角眉梢滿是習慣性的失落,。
“真沒勁!老吃這不咸不淡的東西,,倒連天上那嘶噪的畜生都不如,!”
隨手將擋住左眼的頭發(fā)撥開,只見那眸子之中毫無神采,,瞳孔空洞如淵,,與隔著一根鼻梁的清澈右眼判若云泥。
顯而易見,,這是只盲眼,。
“啊啊,啊……啊??!”姜渺聲驀地開口,雙手在空中比劃,,嘴里咿咿唔唔說著什么,。
荀川撇過臉去瞧了瞧,隨即一怔驚坐而起,努力咽下口中嚼了一半的食物,,看著姜渺聲驚異道:“今天是我生辰,?”
姜渺聲點點頭。
十五年來,,荀川從未過過一次生日,,乍一聽他提起,心中莫名有些怪異,。
在浮丘洲,,十五歲便是成年。按習俗可以行冠禮,,甚至娶妻生子,,已是個獨立自主的年紀。
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餅,,荀川失落地躺了回去,,摳摳鼻尖不以為然道:“無所謂了,反正頓頓皆是白粥配大餅,,我生的粗糙,,不必伺候!”
姜渺聲微笑地擺擺手,,又比劃了一番,。
荀川讀懂手語,心中頓時一喜,,卻依舊擺出一副疑信參半的嘴臉道:“老頭子那摳門勁兒,,還指望他備下什么好吃的?你這啞巴休要唬我,!”
姜渺聲一急,,忙揮舞雙手否定。
荀川挪開視線,,起身再次拾起那把粗獷的黑鐵大劍,,往前走了幾步抬劍朝天空一指,翹著嘴角道:“那行,,且信你一回,!跟死老頭說一聲,我要吃這個,!”
……
山神廟里,,拎著把缺口菜刀正準備殺雞的姜不韋猛地打了個噴嚏,回過頭神色微微緊張地瞧了眼廟中殘破的山神像,。
“罪過罪過,,長命百歲,長命百歲……”
話音剛息,寒光一閃便手起刀落,。
未幾,,在確定雞不再動彈后,他便將其放進裝滿開水的木盆中,。
起身拍去破舊道袍上沾著的雞毛,,揮手趕走鼻尖上的蒼蠅,姜不韋偏著頭往上崗的小路看了會兒,,嘴里嗔怪道:“都什么時辰了,,還不回來。真是上一世兩個冤家投的胎,!”
似乎想起一件事,。
姜不韋將手洗凈,仔細整理了身上的破衣衫,,神色莊重地走進殿里,。
給山神上了一炷香后,只見他縱身一躍,,在兩丈高的梁上輕松取下一個沾滿灰塵的布包裹,。
好在扎得分外緊實,所以沒臟了內里,。
在案幾上小心打開,里面正放著一個襁褓,,上面紋著一個“荀”字,。
拿出襁褓端詳了一番,他用略顯粗糙的手仔細摸了好一陣,,游離在掌紋間的觸感十分柔軟,。
經年的畫面在腦中一一劃過,忽而鼻尖一酸,,眼中有淚光打閃,。
姜不韋口中發(fā)澀,悄悄叨咕道:“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破落戶,,在爺爺這一歇腳便是十五年,,如今要走,想來真是大快人心……”
半晌,,姜不韋用力呼出一口長氣,,撐起深深的抬頭紋,眼珠往上頂了頂,,將那即將落下的淚珠硬生生憋了回去,。
平靜了一些,他又搖搖頭,沒精打采道:“走了也罷,,倒省下不少米面,,缸中羞澀,都要見底咯——”
“只可惜了這襁褓,,多少值些錢,,早知道就真賣了去……”
將襁褓塞進胸前衣服里,稍微振了振精神,,這才走到殿外拔起雞毛來,。
……
待荀川回到山神廟,已是半個時辰之后的事,。
才剛踏入,,鼻尖微動便嗅到一股香氣,這是他在別家炊煙里聞過的味道,。
連忙往前跑了一段,,見姜不韋正一臉認真地擺弄著一口缺了塊小角的砂鍋,透過縫隙往里一看,,正是浮著一層油花的高湯,。
荀川一喜,咽了口唾沫,,道:“咿,,還真有!”
說完,,他忽然神色一滯,,覺得有些奇怪,便仔細瞧了瞧姜不韋的耳朵,。
姜不韋沒搭理他,,徑自將那鍋雞湯端到一旁的石桌中央。
舊碗筷早已擺得平平整整,,雞湯四周還有幾碟平日里少見的肉菜,。
“喲嗬,今天這么隆重,,算是提前過年了吧,,老爹?”荀川垂涎三尺地盯著一桌葷腥,,搓了搓手掌道,。
“你是我爹!”姜不韋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打開鍋蓋,,香氣立刻彌散四方,將荀川的碗端起,,給他盛了四分之三,,又撈了塊肉質細滑的大雞腿放進碗中,一下便滿滿當當,。
“原來是雞湯……”
“算了,,都是帶毛的鳥,反正也沒喝過,!”荀川目放精光,,舔了舔嘴唇道。
看著迫不及待起勺就喝的荀川,,姜不韋張了張嘴,,似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語氣緩和地道:“給你送行的,,最后一頓了,,敞開肚皮緊著多喝些……”
“送……送,送行???送什么行?”荀川聞言噴了一下,,不知被嗆到還是被燙到,,連忙放下湯匙,神色驚異道,。
姜不韋沒有回答他,,徑直走到一邊盛飯去了。
荀川偏移了目光,,看向姜渺聲。卻見他臉上裝滿失落,,眼中閃動幾分不舍,,只顧著低頭吃飯,不敢和他有眼神接觸,。
“十五年了,,渺聲!我從沒像現(xiàn)在這么恨你是個啞巴,?!?p> 荀川皺起眉頭,看著眼前一桌子菜,,不知為何,,竟突然少了大半胃口,。
……
很小的時候,荀川曾好奇自己為何只有爹,,卻沒有娘,,但他沒敢去問姜不韋。
直到六歲那年,,他被送到了離山神廟不遠的青山寺中學禮認字,。
在見到澄泓老和尚后,才得知自己是被這位德高望重的方丈撿到,,而后送到姜不韋這,。
老和尚說他雖有佛性,卻無佛緣,,因此不能留在寺中,,只是日常教他一些東西,講些晦澀難懂的故事,。
荀川打小聰慧,,那些道理大多都能明悟,哪怕平日性格大大咧咧,,就心性來說,,比一般少年要沉穩(wěn)不少。
不過在他看來,,天天聽這么一位老和尚傳道,,就是頭驢,多半也能坐地成佛,。
除去每天青山寺授業(yè)的一個時辰外,,其余時間荀川都在山神廟中端劍、掃地,、打水,、做飯。
荀川并不討厭后三件事,,唯獨端劍令他苦不堪言,。從最初的大木劍,到后來的沉木劍,,再到石質重劍,、巨獸骨劍,直至現(xiàn)在這把黑鐵大劍,。
他被姜不韋逼著端了十二年,,逢年過節(jié)也未嘗間斷。
今天是他最后一次端劍……
端足十二年便停,,這是姜不韋答應他的,。
可荀川萬萬沒想到,,端劍的結束,竟也是這十五年山神廟生活的終結,。
……
這頓飯吃的很沉默,,桌上的菜都幾乎沒怎么動,似乎三人都默契地想讓這頓飯吃得更長些,。
三碗雞湯下肚,,荀川第二次放下勺子,用唯一的右眼盯著左側的姜不韋,。
他正襟危坐,,語氣平和中帶著倔強道:“為什么趕我走!”
“你本來就是撿的,,不存在‘趕你走’這個說法,。”姜不韋夾起一筷子菜放進嘴里,,悠哉游哉道,。
瞟了一眼對面正要夾菜的姜渺聲,又將目光挪了回來,,用手撐著桌面道:“可渺聲也是撿的,!別以為諧音成廟生就是這廟里生的?!?p> 姜渺聲一聽這話,,連忙把筷子收了回去,往嘴里干巴巴地扒了兩口米飯,。
姜不韋不置可否道:“他本就是這廟里生的,,只不過不是我生的,但他跟我姓,?!?p> “跟,跟你姓……跟你姓怎么了,!我這名字是方丈大師給取的,,又不是我自個兒取的!我當時不過是個嬰兒,,你非要讓我姓姜,我還能拒絕不成,!”荀川激動地反駁道,。
“所以呢?”姜不韋挑了挑眉,。
“所以這是你的過錯,,我沒有道理為你的錯承擔后果,!”荀川提高了音量,好讓自己有底氣些,。
姜不韋淡淡道:“吃完這頓飯,,你便是個成人,讓你離開也是理所應當,。大丈夫自當志在四方,,怎能龜縮在這小廟里?渺聲口不能言,,你雖天生缺了一目,,卻和常人無異,他在廟里是尋個庇佑,。你呢,?尋的什么?”
聽到這話,,荀川頓時無法還口,,張了張嘴也不知應說些什么。
半晌,,他的眼神越來越低落,,生平第一次紅了眼眶子。
撇著嘴,,荀川吸了下鼻子,,帶著最后一絲底氣,一詞一頓地道:“我荀川乃是這青山鎮(zhèn),,山神廟,,司水,兼飯頭,,兼掃地童子,,你若真把我轟走,以后這些活誰來做,?!?p> 說完,他用力瞪大了唯一的右眼,,滿含期盼地看著面前熟悉的老人,,想從他口中聽到哪怕一個跟挽留有關的字眼。
細嚼后,,將口中的飯食咽下,,姜不韋放下筷子,這是他上桌后第一次正眼瞧荀川,??赡情L滿皺紋的眼睛里,,卻如深淵般平靜:“水,我能挑,。地,,我也能掃。至于飯……這一桌子菜你也吃了,。再不濟,,廟里還有渺聲!”
這是十五年來,,荀川從他口中聽到最重的話,。每一個字落在耳朵里,就像灌了鉛一般沉,。
對比此刻,,姜不韋平日里的罵娘聲竟顯得格外慈愛。
微微顫抖著,,忍到了極限,。
倏地一下——
隨著姜不韋聲音一同落地的,是荀川生平第一滴淚,。
落在鞋面,,緩緩暈開。
……
良久,。
荀川語氣中帶著最后的央求,,“老爹……孩兒以后一定好好端劍?!?p> 姜不韋搖搖頭,,“黑鐵大劍已是最后一把,即便想端也再無他劍,?!?p> 荀川聞言,連忙拿起劍走到一旁,,閉眼后猛的一睜往前刺去,,進而保持姿勢定在原地。
只見他臂與肩平,,劍與腕平,,端得穩(wěn)而無半分顫抖,接著擠出一抹難看的笑,,“那就接著端它,,自今日始,從每天兩個時辰加至雙手各兩個時辰,如何,?”
“不如何!此劍重達千余斤,,你都端得四平八穩(wěn),。一個凡人能有如此體魄,已然是超人一等,,再練下去也無甚意義,。”
將黑鐵劍默默收起,,輕靠在石桌旁,,荀川低眉失落,道:“我真的不能留下嗎,?”
看著他睫毛上沾著的細小淚珠,,一陣沉默之后,姜不韋深深嘆了口氣,。
他站起身,,又給荀川盛了碗雞湯遞過去,道:“兒啊,,你既名為荀川,,便是要循著江河大川逆流而上,這山神廟太小,,于你只是起點,,于我才是歸處。天大地大,,你該去往你應去的地方,。”
荀川聽著這話,,總覺得像聽老和尚給自己說禪一般,。
抬頭看了一眼姜不韋,終于從這位年過花甲的老者眼中看到了久違的不舍,。
從他手中接過湯,,端起碗三兩口咕咚飲盡,深吸了一口氣道:“既如此,,老爹告訴我,,我該去哪兒?”
“那兒,!”姜不韋抬手指著遠方的天空,。
荀川和姜渺聲轉頭看去,他所指方向,正是一座沖天的大山,,高聳入云,。
青山鎮(zhèn)隸屬西柳城,而整個浮丘洲,,像西柳城這樣的城池至少有近千個,。荀川卻連這青山鎮(zhèn)都沒出過。
“我聽人說起過,,那是純陽峰,。”荀川盯著大山略微出神道,。
“不錯,!”姜不韋點點頭:“純陽峰乃是純陽仙山的主峰,純陽仙域內有城三十五座,,咱們西柳城正好在其中,。”
“我去那做什么,?”
“自然是當個修士,,也就是老百姓口中的仙人,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荀川微微訝異了一番,,想不到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破廟廟監(jiān),,居然還有這種善緣,能認識仙山中的人,。
他不是沒想過自己以后要當個修士,,只是青陽鎮(zhèn)太小,地處偏遠,,那些仙風道骨之人向來不屑光顧此荒僻之地,,他便無緣得見。
“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便帶你去青山寺,,澄泓會將你安排妥當?!?p> “讓大師安排,?不是你帶我去仙山嗎?”荀川一怔,。
姜不韋自嘲一聲,,搖頭笑道:“老頭子我就一凡人,,要有那本事,還至于在這破廟一住就是幾十年,,靠著那點微薄的香火錢把你倆拉扯大,!”
荀川聽到這話,隱隱有些不太高興,。雖然嘴上老是說姜不韋百般不好,,可他實際心里對這養(yǎng)父有著千般佩服。
在他印象中,,老頭子似乎無所不能。
年過花甲,,其他老者大多都已佝僂蹣跚,,而姜不韋卻鬢不染霜,健步如飛,,力能扛鼎,,出起拳來虎虎生風。
就連自己引以為傲的拿手絕活——重劍雕工,,都傳自于眼前這位老者,,又怎能聽他自慚形穢。
“劍與腕合,,手與眼合,,心與意合,粗中有細,,舉重若輕,,藏巧于拙,實中帶虛,。他人以刻刀窮工極巧,,不若我重劍落拓不羈……”荀川看著姜不韋喃喃道。
姜不韋聞言一愣,。
“初學重劍木雕,,我剛七歲,當時聽得云里霧里,。當我長大明白了這段話后,,才發(fā)現(xiàn)重劍木雕的真諦盡在其中。你能悟出此理,,又豈會是凡夫俗子,!”荀川語氣鏗鏘道。
姜不韋撇過頭去:“只不過較凡夫俗子強一線罷,,比不得那山中仙人,。我姜不韋能活地逍遙自在,純靠著這點自知之明?!?p> “罷了,,時間不多。與其做這無聊爭執(zhí),,咱們父子三人倒不如歡度良宵,,把酒暢飲一番!”荀川認命,,擺擺手道,。
姜渺聲聞言,連忙放下手中筷子,,跑到荀川身側點頭附和,。
“哪,哪兒來的酒……”姜不韋頓聲道,。
“自然是到鎮(zhèn)中酒館打來,!”
“老子沒錢!”
似乎早猜到了他會否認,,荀川歪嘴一笑:“你胡扯,!衣服里塞著鼓囊囊的,不是錢袋子是什么,?!?p> “這?”姜不韋一愣,,從衣服里掏出了被體溫暖熱的襁褓,。
“拿去吧!這是你的東西,?!毖粤T,他不舍地遞給荀川,。
荀川蹙眉接過,,一個“荀”字赫然在目,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襁褓,。
用力捏緊之后,,荀川猛地抬頭,高聲質問道:“你這騙子,,不是早說拿當鋪里當了么,?”
姜不韋臉色一紅,破口道:“你這白眼狼,,老子隨便說說你也信,!我姜不韋是那種貪財之人嗎?。俊?p> “你當然是,!”荀川一笑,,做了個鬼臉,但眼里卻又泛起了淚光:“貪財歸貪財,,但你是個好老爹,。”
話畢,,將襁褓往姜不韋懷里一塞,,又輕聲道:“收著吧……留個念想!”
“小畜生,!”姜不韋眼眶一熱,,嗔怪道。
斟酌了一番后,,姜不韋擺出一副狠了狠心的模樣,從袖口忽然掏出幾顆碎銀子往桌上一拍:“娘的,!你爹我也大方一次,。拿著,打酒去,!既已成年,,也該開開酒葷了!”
荀川見狀,,連忙將碎銀子一把抓在手心,,生怕姜不韋后悔。
和姜渺聲一起如獲至寶般細看了好一會兒,,平日里連個銅板都少見,,碎銀對他來說可是稀罕物。
只見他一掃眼角眉梢的難過,,咧嘴笑道:“多謝老爹,!”
話音剛落,撒開腿便和姜渺聲一同往廟外跑去,。
看著二人歡騰的背影,,姜不韋眼里升起難得的慈愛,苦笑著搖搖頭,。
待二人消失,,他轉過身,背手抬頭遠眺,,眼神深邃,,如一位憂心游子的滄桑老父,。
此時暮色漸昏,四散的淺淺星光已經亮起,。天邊最遠處,,一道藍色元氣長河橫跨星海,無盡延伸,。
“去吧,,孩子……或許有朝一日,你能跨過這條河,,到達星海的彼岸……”
……
翌日,,拂曉。
晨風微涼,,晨光微熹,。未散的薄霜,帶著些許寒意,。
青陽鎮(zhèn)外混著落葉清香的氣息沁人心脾,,睡眼惺忪的荀川猛吸一口,只覺得精神一振,,殘存的兩分困意霎時間蕩然無存,。
吃了頓一如既往的白粥作早餐,荀川這個“異姓人”便和“姜姓父子”一同踏出廟門,,前往十里外的青山寺,。
一路上,他不?;仡^凝眸這個殘破卻即將在回憶中歷久彌新的廟宇,,心里滿是感慨。
“出了這廟門,,就不要惦記,,免得多生念想?!苯豁f安慰道,。
啞口難言的姜渺聲也拍了拍他的肩,用微笑安慰他,。
荀川回過頭,,雙手懷抱著黑鐵重劍,腳步沉穩(wěn),,每一步都踏得極為嚴實,,就連腳步間距也做到毫厘不差。
這是他多年訓練的結果,。
姜不韋的要求說來倒也簡單,,就是要一個穩(wěn)字,。
但荀川一直不明白,自己每天端劍,,練習重劍雕工,,到底有什么用。
“現(xiàn)在沒用,,不代表以后沒用,。”這是姜不韋告訴他的話,,他一聽就是十二年,。
不過一盞茶時間,三人便到了青山寺前,。寺門口有小沙彌笑臉相迎,,說澄泓大師早已在客堂等候。
進了寺中,,荀川正走著,,忽然想到日后再也聽不到老和尚授業(yè),心中驟然又增添了幾分不舍,。
愣著神,,腳步卻沒停,三人很快便到了客堂中,。
澄泓揚著兩縷銀白的眉毛,如往常般和藹可親,。但不同的是,,除了手中常年攥著的那串念珠外,他今日還握著一方極為精美的長條狀盒子,。
見面時必要的幾句寒暄后,,姜不韋伸手拍了拍荀川的背道:“十五年了,澄泓,,這孩子今日交還給你,。答應幫你照顧他十五年,如今期限已到,,我和荀川,,父子緣盡……”
說完,他轉頭凝視著荀川,,眼神中依然滿是不舍,。
荀川從不知道姜不韋和澄泓間竟有這份承諾。心里忽然一緊,,又有種想哭的沖動,。
澄泓點點頭,,對姜不韋行了個禮。
他請二人入了座,,拉著荀川到自己身邊坐下,,這才慢慢道:“不要怪姜廟監(jiān),十五年期限是老衲所提,。如今歲月一晃而過,,該到離開的時候了?!?p> 對這沒經過自己同意的強行安排,,仿若命中注定,荀川只能強撐一抹苦笑,,口中發(fā)澀,,無奈地點點頭。
“起初本想讓你入我佛門,,可你天性使然,,并無佛緣。佛道是道,,仙道亦是道,,大道朝天,萬法皆通,。既無緣佛道,,仙道未嘗不是個好的選擇?!?p> “老爹說,,大師要送我去仙山修道,可有此事,?”荀川眨了眨眼問道,。
澄泓搖了搖頭,笑道:“佛道既講究佛緣,,仙道自然講究仙緣,。悟佛道,需有慧根,。修仙道,,便要有仙根。先得仙緣,,再開仙根,,二者兼?zhèn)浞饺氲眯尴芍T?!?p> “老衲雖不能送你一場仙緣,,但可送你去一處有緣之地,,只是……這最后能不能結緣,需看你自行一搏,!”
荀川似乎明白了其中意思,,點點頭道:“敢問方丈大師,所言是指何處,?”
澄泓從念珠之中取下一顆,,遞給荀川后道:“平遙城,正陽觀,。入觀之后,,將這念珠交給觀主松靈道人,便知你來歷,?!?p> “正陽觀?松靈道人,?”荀川重復了一遍,。
澄泓慈祥地微笑道:“正是!正陽觀坐落在純陽仙域內的平遙城,,乃純陽宗下屬八觀之一,,專為純陽宗挑選新弟子而設。觀主手握入宗名額,,這名額便是老衲方才所言之仙緣,。”
荀川看著手中的念珠,,不自覺用力握緊了一些,,將地名人名記住,半晌才松了手掌,,小心放進袖口中。
見他回過神來,,澄泓補充道:“還有一物,,老衲保管了十五年,今日交還與你,?!?p> 說完,他將握了半晌的盒子遞給荀川,。
“交還,?”
在剛看到盒子時,荀川就曾猜測或許是給他的,,只是不知里面裝著的是什么,。聽澄泓這么一說,,似乎本就是屬于他的東西。
荀川雙手恭敬地接過盒子,,輕輕打開一看,。
只見里面正躺著一根羽毛,吉光可鑒,,其色赤如火,。
“這是——”
將赤色羽毛從盒中取出,荀川看到羽毛根部還拴著細繩,,似乎是掛在頸上所用,。
“老衲給此物取了個俗稱,喚作赤羽,?!?p> 澄泓起身雙手合十,低眉行點頭禮后道:“因此物非老衲所有,,故不敢深入探究,,只藏于盒中。說來慚愧,,經年先后兩次查看,,皆未發(fā)現(xiàn)其特殊之處。唯有佩戴之時,,渾身洋洋暖意,,百寒不侵,凜冬三月衣不蔽體亦無半分冰凍之感,?!?p> 荀川起身還禮道:“方丈大師可否告知此物來由?”
澄泓目光回溯,,凹陷的眼眶更深了幾分,,道:“十五年前的昨天,深夜時分,,浮丘洲突降前所未有的第一場雪,,寺中門童在河邊撿到你,天寒地凍間,,卻見你面色紅潤,,如沐暖陽。驚奇之下解開襁褓才發(fā)現(xiàn),,你脖頸上正系著這根赤羽,。”
微微一笑,眼神重回清澈,,澄泓接著道:“想來,,當是你父母遺留之物。見此赤羽夜泛紅光,,似有靈性,,其氣卻收斂,深藏不漏,,頓覺內有乾坤,。擔心你年紀太小,無法保存,,就自作主張?zhí)婺闶赵谒轮小,,F(xiàn)如今,你已長大成人,,有了守護它的能力,,便將赤羽交還,也許有朝一日,,當你解開其中隱秘,,或能找到關于生身父母的蹤跡?!?p> 看著這枚赤羽,,十五年時光交替并未留下任何痕跡。
荀川憶起澄泓說過,,世間萬事皆憑一個緣字,。若與生身父母緣盡,任他再如何強求也不會有結果,。若緣分未盡,,或還有相見之日。
抱拳鞠了一躬,,荀川露出一抹恭敬神色,,道:“多謝方丈大師多年授業(yè)之恩,保管之情,?!?p> “你我既有緣,便都是小事,,何足言謝。但此物切記貼身放好,,莫要輕易與人展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在外闖蕩,需時刻謹記財不外露,?!?p> “荀川明白!多謝方丈大師教誨,?!避鞔c點頭,將赤羽掛在了脖頸上,,并塞進了最內層的衣物之中,。就在赤羽碰觸到肉體的一刻,陡然間,,只覺得從頭到腳猛地一暖,,冬月的寒氣便被驅除地一干二凈。
果真如老和尚所說,,此物具備天生暖意,,佩者百寒不侵。
見他佩戴妥當,,澄泓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掌心有金光一閃而逝,口中發(fā)出如佛唱般的聲音道:“這便去吧,!出青山寺往東一百七十里便是平遙城,。以你的腿勁,日中時分就可抵達,。緣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終,命中該見的總會再見,?!?p> 聽到最后一句話,荀川轉頭看了一眼已經起身的姜不韋和姜渺聲,,眼光閃動,。
半晌,只見他咧嘴一笑,,再無半分不舍,。
“總會再見的?!?p> ……
青山寺外,。
少年荀川孑懷中抱著黑鐵大劍,孑然一身踽踽獨行,。
腳下步伐很慢,,這是他十五年來首次離開這片青山,。
一路上頻頻四顧的眼眶,只為能多裝下一些舊時看慣的風景,。
莫名的是,,趕巧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雪,像一場盛大的梨花雨,,不合時宜又悄無聲息,,為這山間小道徒添幾分蕭索。
才剛走出不遠,,回頭再看時,,青山寺的琉璃瓦已覆上一層銀妝。視野中出現(xiàn)的,,還有那兩位不知何時站在紅色寺門石階下,,浴雪目送的父子。
“老爹,,渺聲……等我回來,!”荀川隔著百丈遠,嘴唇微張微合,,聲音輕地就像這片片落地的瓊芳,。
小鎮(zhèn)偏僻,沒有書里寫的十里長亭,。況乎,,送君千里終須散。
無需揮手吶喊,,肩上堆砌的寸厚白雪和那盼望歸期的目光,,便是最好的道別。
……
皎照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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