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秉燭,烹茶,,對飲,。
這仿佛該是知己間才會有的畫面。
燈火映亮彼此的臉龐和眼睛,,豪情皆在杯酒中,,一口便能飲盡一座江湖,何等快意,!
眼下此樓內(nèi)……天時地利人勉強算是都有了,,合不合另說,總之看著很像那么回事,。
自陸忱硬邦邦丟出一句開場白,,屋內(nèi)三人之間尷尬古怪的氛圍還在,但好歹死寂被打破了,。
蕭唯愣了愣,,完全沒想到陸忱一上來的關(guān)注點會是這個。
但蕭唯是什么人,,心有七竅,,玲瓏通透,當(dāng)即三言兩語發(fā)揮一番,,解釋說今日云沁之和夜彌見過面,,想是投緣,云姑便借了自己的衣服予夜彌打扮云云,。說完便發(fā)現(xiàn)陸忱夜彌二人臉色皆有些不自在,,凝神細(xì)想也實在解不出個中玄機,干脆灑然一笑,,只做不見,,轉(zhuǎn)頭就問陸忱要茶喝。
現(xiàn)下屋里其他人都被支了出去,,于是陸樓主少不得起身,,自己動手,洗了三個白瓷盅,,換清水入銅壺,,放在火架上吊著。
不一會兒,“咕嘟咕嘟”的沸水聲中暈出了茶香,。
于是,,在這和緩的溫香里,蕭唯終于開始盡職盡責(zé)地做他的說客,。
…
新燭映殘燭,光影疊入杯,。
夜彌兩指擎著茶盅,,仿佛正對著燭光研究杯壁上纖細(xì)的紋路,全程保持了沉默,,連嘴唇都沒動一下,,眼神淡而疏離。
蕭唯解釋了來意,,溫和地看著對面的陸忱:“……就是這樣,,夜姑娘言語不便,所以托我來做個中間人,,方才我所說,,皆是夜姑娘的意思,我已一字不漏盡數(shù)轉(zhuǎn)達(dá),,陸兄怎么說,?”
一室靜默,無人接話,。
夜彌瞇眼,,指尖微錯,白瓷小盅潤玉似的在燭光里流轉(zhuǎn),,折光翩然落在旁邊人的臉上,,像是某種帶著試探的打量。
陸忱一張臉線條深刻利落,,在燭火映襯下竟也分毫不見柔化,,反而更顯得高鼻深目,光影分明——好看是好看的,,就是……太過冷硬了些,,不是能讓人升起親近之心的面相。
聽完蕭唯所言,,他垂目凝視著杯中殘茶,,聲色不動,只有嘴角是拉緊的,,抿成了一條薄薄的線,。夜彌悄然一瞥,從她角度,,只能看見陸忱刀刻似的下頷和側(cè)臉,。
……這廝養(yǎng)氣功夫倒是真的好,,看著年紀(jì)輕輕,不知怎么竟能修煉出了一張水火不侵的面皮,,隨時隨地覆在臉上,,叫人分毫抓不住端倪。
他……該不是戴人皮面具的吧,?
夜彌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下,,眼神下意識就往陸忱臉上飄過去。
陸忱不知何時也正抬眼看向她,。
視線交匯的剎那,,燈芯“噼啪”爆燃。
“‘歃血成契,,不可言謊,,不可背棄,不死不休’”,,陸忱不看蕭唯,,只看夜彌,目光沉沉如鎖濃霧,,“你認(rèn)真的,?”
夜彌手指一頓,眉峰一挑,,還沒來得及接話,,右手邊的蕭唯已經(jīng)很溫吞地說了一句:“自然是認(rèn)真的,不然夜姑娘何必這么晚上門找我來作說客,,怕是腦子不好使了,。”
夜彌:“……”
……還真的是一字不漏啊,。
她頗佩服地看了一眼蕭唯,,后者嘴角一彎。
陸忱側(cè)過臉來,,直直看著夜彌:“你可知什么樣的人才會與旁人結(jié)血契,?”
夜彌一哂,飛快做出一串口型,,隨即給了蕭唯一個眼風(fēng),,示意他翻譯。
那邊蕭唯從善如流地開口:“夜姑娘說她知道,,為‘歃血’所縛之人,,大多是亡命、賣命之人。亡命人乃死士,,賣命人乃困俘,。”
“那你算哪一種,?”
“夜姑娘說她兩種都是,。”
“怎么講,?”
“夜姑娘說她……自天山絕處來,,如今神魂五識皆不由己,是所謂‘亡命’人,。她心有執(zhí)念,心甘情愿束手自縛,,殘軀性命盡付予陸兄,,是所謂‘賣命’人?!?p> “我風(fēng)雨樓多得是亡命徒,,更從來不缺賣命人,告訴我你所求為何,?!?p> “夜姑娘說——”
“多謝蕭兄,我看懂了,?!?p> 陸忱出言打斷,終于給了蕭唯一個正眼,,語氣和臉色一樣冷淡,。
蕭唯笑了笑,不以為意,,抬手飲茶,,目光在這二人之間不露痕跡地游移,若有所思,。
夜彌方才只說了兩個字,,一字一頓,是以陸忱看懂了,。
信任,。
她是在問他要信任。
昏黃燭火亮在夜彌眼睛里,,成為她寡淡神情里的兩點高光,。她這樣子讓陸忱有一瞬間的恍惚,眼前閃回的是湖邊讓人目眩的陽光,那時他們針鋒相對,,呼吸相聞,。
…
他今晚本也打算好了要去見她的。
以“真言”為引,,他要去問她一句:你說你誰也不為,,那我憑什么信你。
陸忱萬萬沒想到,,夜彌竟如此光棍,,半夜三更帶了個蕭唯找上門來,上下嘴皮一碰就說要和他結(jié)“歃血”之契,。
你問我憑什么,?
憑我身家性命,項上人頭,,好不好,?
……
何謂“歃血”?
就像田間佃戶與耕農(nóng)間有“井田契”,,說的是我給你一塊地一口飯,,你要給我春播秋收養(yǎng)田屯糧。
或者市井望族與貧民間會有所謂“賣身契”,,家徒四壁者糊不了嗷嗷待哺那么多張嘴,,便只能將稚兒弱女賣入高門大戶,為人奴婢,,換得救命銀錢,。
江湖中人也是一樣。
落草為寇也好,,傍劍求主也罷,,既有所求,一張嘴說出花兒來也沒用——得拿投名狀來,。
可獻(xiàn)人心頭好,,可殺人舊仇敵,總之證明你有才可用便好,。
而在這些投名狀里,,“歃血”便是分量最重的那一個。
滴血入酒,,蘸酒畫符,,將自己賣予定契之人,除非事成,,不然至死都是那人麾下犬,、手里刀,。
人都說江湖客重義氣,更重來去自由,,一入“歃血”陣,,便不再是自由身了。
所以一般來說,,不是效死之人,,不到走投無路,不會有人甘愿奉上性命和自由任人驅(qū)策,、為人犬馬,。
陸忱這數(shù)年將一座風(fēng)雨樓經(jīng)營地風(fēng)生水起,手下龐雜甚眾,,也常有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提著三尺劍就來瓊州,指名道姓要與他立“歃血”誓,,要為風(fēng)雨樓賣命,。
這些瑣碎,根本不用他出面,,樓中自有人去應(yīng)對,。然而就這么一傳十,,十傳百,,眾口鑠金,言之鑿鑿,。
如今,,人都道風(fēng)雨樓主年少揚名,才高氣盛,,門下鷹犬虎狼,,濟(jì)濟(jì)一堂,皆是與之歃血為其效死之徒,,不好惹,,惹不得,嘖嘖嘖,。
對于這些流言,,陸忱從來都只做未聞。
可笑,。
他陸忱要收服人心,,靠一把“山鬼”就夠了,哪里還需要拉著人寫什么勞什子血書,?
更何況,,向來都是別人哭著喊著送上門,,陸忱本人從不覺得自己真的需要這些人的命。
干什么,,捏了這么些人命在手中,,沒事數(shù)著玩么?
在陸忱眼里,,這種重契不是不可結(jié),,但有兩個先決。
一要情況十分迫切,,非此法不可,;二要對象十分值得,非此人不可,。
小陸掌柜心高氣傲,,眼冷面冷,接管的風(fēng)雨樓開業(yè)至今,,尚未碰見這兩個條件湊齊的時候,。
……
然而現(xiàn)在……
陸忱目光如有質(zhì)量,沉沉落在右手邊夜彌的臉上,。
那女子眨眨眼,,似笑非笑,貓一樣的圓眼睛瞇起來,,盛著揶揄,。
她顏色淡淡的嘴唇微動,說了一串不知道什么,。
對面蕭唯一聲輕咳,,卻沒有出言。
……想來也不是什么好話,。
陸忱突然轉(zhuǎn)眼,,淡淡道:“此事我應(yīng)了。接下來就是我和她的事,,天色已晚,,蕭兄請回吧?!?p> 對面和左邊兩雙眼睛“唰”地看過來,,像是帶了無形的風(fēng),案上燭光瑟縮了一下,。
陸忱卻不再說話,,老神在在喝起茶來。
…
樓內(nèi)昏黃死寂,。
樓外有寒露夜結(jié),,凝于枝頭像是一只只窺伺的眼,。
子時已過。
又是新的一天了,。
夭鯉
蕭唯——高級口譯,、唇語專八王者 陸忱——備考大學(xué)唇語四級的青銅 夜彌:老陸,你要不跟著人小蕭好好練級,,不然我講話你都聽不懂啊,。 蕭唯:“咳!” 陸忱(淡定臉):她又在說什么玩意兒,?不管了,,想來也不是什么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