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李鎮(zhèn)昏暗的牢房里,,楊易瞧著隔上一段時間就要被拉出去上一遍刑罰的老人,,默默想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來這當差也有三年了,,在他來之前老人就已經(jīng)在這了,。
那會兒隔幾天老人就要挨一遍打,,后來行刑的人看老人身體太差,,怕把他弄死了,行刑間隔越來越長,,到現(xiàn)在差不多一個多月總也要挨上一頓打,。
看樣子他們是要從老人的口中得到什么消息,,可老人一直不松口,,也不知老人是真不知道,還是鋼筋鐵骨,、鐵嘴鋼牙死活不開口,,看那些人走時的郁悶表情,顯然這次還是沒得逞,。
楊易曾和牢里的其它獄卒們打聽過老人,,只知道老人是從洛陽轉(zhuǎn)過來的,還說上頭不讓打聽,,只說別讓他死了,。
老人從來到這兒后,,幾乎很少講話,他也沒有精力講話,,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昏迷著的,,好不容易好了幾天,下一輪的折磨又開始了,。
楊易打開老人的牢房門走了進去,,忘了從什么時候起,每次老人人事不知地被拖回來都是楊易給他上傷藥,。
時間長了楊易覺得自己也是那些鞭打老人中的一員,,他覺得給老人上藥都是一種刑罰,還不如任由老人這么死了呢,!
老人的情況很不好,,身上沒有一塊好的地方,傷疤摞傷疤,,很瘦,,瘦得楊易抱起他的時候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他氣息微弱,,身上的牢服呈暗黑色,,那是老人的血,到如今老人身上的血似乎都流盡了,。
楊易給老人灌了幾口野山參湯,,又拿清水擦拭老人身上的傷口,給他上藥,,再給他包扎,,老人毫無反應。
楊易幾次試了試老人的鼻息,,鼻間幾不可見的微熱氣息預示著老人還活著,,楊易嘆了口氣走出牢房,想著老人這次恐怕挺不過去了,。
從監(jiān)牢出來后,,在街上稱了兩斤牛肉、一斤高粱燒,、又買了一只燒雞外加一斤花生米還有幾個饅頭,,回到了他的住處。
今天是他的生辰,,他十八歲了,,可沒人給他慶祝,爹娘都沒了,,一個人守著個破院子過活,。
剛走到家門口,,就看見他的好兄弟黑子和猴子二人笑嘻嘻的走來。
猴子嬉皮笑臉地說道:“大哥,,我聽街上張大叔說你今天稱了牛肉,,又買了燒雞,就叫著黑子一起來了,?!?p> 黑子憨憨地撓撓頭笑道:“大哥,我剛剛釣了兩條魚,,又在街上買了幾個小涼菜,,一會把魚燉了,也能湊幾個菜,,咱們哥仨好久沒在一起喝酒了,。”
楊易笑看著兩個好兄弟,,錘了猴子一下說道:“你瞧瞧黑子還知道帶點東西來,,就你只知道帶著一張嘴來?!?p> 猴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大哥,,小弟最近手頭緊,下回,,下回小弟請客,。”
楊易撇了撇嘴不滿地說道:“就你,,天天帶著你那幫小兄弟,,在街上坑蒙拐騙,也不知道尋個正經(jīng)營生,,人家黑子雖然干的是出力氣的活,,好賴也能掙口飯吃,就你這一天饑一頓飽一頓的,?!?p> 猴子被楊易說的有點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說道:“大哥,,我也想找個正經(jīng)營生啊,,也不知道自己能干點啥,,要力氣我不如黑子,,又不識字,想去店鋪當個伙計吧,,人家又不敢用我,?!?p> “哼!你不是在街上坑蒙拐騙,,就是打架斗毆,,哪個店家敢用你?!睏钜讻]好氣地道,。
“行了,不說你了,,我這還有點錢,,你再上街打二斤高梁燒回來,咱們哥幾個好好喝頓酒,?!?p> 說完楊易從身上摸出半吊錢遞給猴子。
“好嘞,!”猴子被楊易訓得面紅耳赤,,如蒙大赦般地跑掉了。
楊易好笑地看著跑了的猴子一眼,,拉著黑子進了院子,。
等猴子買完酒回來,楊易哥倆已經(jīng)把魚燉入鍋中了,,三人把酒菜擺在院子里,,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很快魚就好了,。
黑子大名劉寶,,長得五大三粗的,憨厚老實,,因為長得黑不溜鰍,,大名沒人叫,都叫他黑子,,今年17歲,。
他娘早年死了,家里就他和他爹爺倆,,他爹是個車把式,,農(nóng)忙的時候種地,農(nóng)閑的時候替人拉腳,,日子過得不算富裕,,可也餓不著。
猴子是個孤兒,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叫啥,,長得瘦小,,動作靈活,大家就都叫他猴子,。
還不記事的時候爹娘就都沒了,,吃百家飯長大,從小就饑一頓飽一頓,,慢慢成了鎮(zhèn)上乞兒們的孩子頭,,人很機靈,仗義,。
大概從小受的白眼太多了,,脾氣火暴,是個渾不吝的主,。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多大了,,三人論個頭,他最矮,,索性就自認了三弟,,叫楊易大哥,黑子二哥,。
三人東一句西一句漫無目的地聊著,,席間楊易說道:“三弟,我們牢里下個月有人要回鄉(xiāng)空出一個位置,,要不等他走了,,我跟我們頭說說,你也去我們那吧,,好賴有碗飯吃,。”
“行,,聽大哥的,。”猴子喝得正在興頭上,,在街上當乞兒頭頭也當煩了,。
他面色微醺,有了些醉意,,大著舌頭道:“大哥,,咱們當牢頭也不是辦法,一年干到頭,,掙的也就夠自己吃喝的,,啥時候能娶上媳婦!”
楊易瞧瞧小哥倆,這個事他也發(fā)愁呢,,按他現(xiàn)在這個年紀,早就該說親了,,可他爹娘都沒了,,又家徒四壁,哪有媒婆登門給他說親,。
黑子家就一個老爹,,日子也沒比他好多少,猴子更別提了,,飯都經(jīng)常吃不上,,還要時常靠他和黑子接濟才能活下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發(fā)愁,,又毫無辦法,,酒興頓減,說了一會兒話就散了,。
天漸漸黑了,,幾滴雨落下來,很快就電閃雷鳴了,。心情有些郁悶的楊易不知怎么想起牢里的那個老人來,,他走時老人毫無生息的樣子,看著讓人揪心,。
三年時間處下來,,雖然老人和他的交集也就是他給老人處理傷口,偶爾可憐老人給他帶些吃食,,時不時給老人剪剪長了的頭發(fā)和胡子,,話都沒說過幾句。
可這幾年他仿佛習慣了有老人的存在,,去到牢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老人是不是還活著,。
看著外面的電閃雷鳴,他心里有些慌,。
想了想戴上斗笠,,披上蓑衣,直接去了牢里,,牢里當值的人看到楊易來了愣了一下,。
問道:“你怎么來了,外面還下這么大的雨呢!”
“那個老人我覺著狀況不太好,,今天走的時候他一點動靜都沒有,,不放心,來看看,?!睏钜状鸬馈?p> 那人笑道:“楊小哥,,就你心善,,平常就對老頭照顧頗多,我偷點懶,,就不跟你去了啊,。”
楊易瞟了一些那人桌上的花生米和酒杯,,笑道:“劉哥,,喝你的,別管了,,要是沒事我看看就走,。”
老人的牢房在監(jiān)牢最里面的一間,,那些刑訊老人的人,,大概怕老人走漏什么消息,四周并沒有安排其它的犯人,。
楊易來到老人的牢房門口,,往里看了看,老人還是他走時的姿勢,,絲毫未變,。
楊易心里一緊,打開牢門,,走到老人身前,,用手試了試老人的鼻息,還有微微的熱氣,,才放下心來,。
解下蓑衣,手里還拎著個陶罐,,是給老人帶的魚湯,,今天盛魚的時候,特意留出來,,本想著明天再給老人帶來的,。
他慢慢拿著湯匙給老人喂了些魚湯進去,,老人吞咽得很困難,楊易也不著急一點點往老人嘴里送,。
過了半晌老人終于有了反應,,慢慢睜開眼睛見是楊易,眼神里透出感激之色,,楊易笑了笑說道:“家里還有些,,我明天再給你帶點來?!?p> 老人閉了閉眼,,困難地說道:“楊小哥,,我恐怕活不過今晚了,。”
楊易看著老人毫無生機的眼神,,掩飾起心里的一絲難過,,微笑著說道:“不會的,明天我再給你帶些好點的傷藥,,慢慢會好起來的,。”
老人艱難地握了握楊易的手臂,,緩慢說道:“楊小哥,,謝謝你三年來的照顧,這三年來你待我與別的獄卒不同,,”
“我以為你也跟那些人是一伙的,,是來打探消息的,一直防著你,,”
“可你從未與我打探過任何事,,如今我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不管你是與不是,,看在你今天給我送魚湯的份上,,我送你個大造化?!闭f完老人猛烈的咳嗽起來,。
楊易看著咳得上不來氣的老人,一邊給他順著氣,,一邊敷衍地說道:“明天,,明天再說吧?!?p> 心里想著“大造化,?什么大造化,,知道了這個大造化我不會也如你一樣被關在牢里,小命不保吧,,那還不如不知道呢,!”
老人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道:“你是不是也很好奇我是什么人,?為什么這么多年他們一直不肯放過我,,”
老人笑了一下,此時昏暗的眼神里難得的閃過星星點點的光亮,,繼續(xù)說道:“你可知道石崇,?”
“石崇?你說的是那個跟皇帝舅父斗富的那個石崇,?”
楊易大吃一驚,,看了看老人,尋思著怎么看他也不像是那個富得流油的石崇,,更何況他早聽說石崇死了,。
老人似乎看明白了楊易臉上的意思,勉強扯出一絲笑意說道:“我自然不是石崇,,石崇有一個寵妾叫綠珠的,,她是我女兒?!?p> 楊易聞言松了口氣,,噢!石崇寵妾的老爹,,綠珠他知道,,坊間都在傳石崇就是因她而死。
“他們這幾年折磨我,,就是為了從我嘴里問出石崇藏匿的財寶在哪,?”
老人氣息微弱,講這幾句話就累得有些上不來氣了,。
楊易不解地問道:“石崇死的時候,,他的家不是都被抄了嗎?哪還會有什么財寶,?”
老人困難地扯了扯嘴角說道:“他們從石崇的帳冊上看到一個叫吳子仁的名字,,這個人不定期會從石崇那支取大量的錢財,可卻一直沒有收益進來,,起了懷疑,,”
“可石崇和他的家人都被殺了個干凈,無人可問,,因我當時借女兒的光在石府任二管家,,他們就抓了我,,逼問我此事?!?p> 說完,,老人累得停頓了好半天,才接著說道:“當時在石府做二管家的時候,,我也懷疑過,,和吳子仁做生意,老爺從不假手與人,,”
“都是他親自與對方接洽,,可帳上也從不寫明是什么生意,也不見進項,,老爺一向聰明,,想來那時就預防著有朝一日發(fā)生不測,自己把那些財物藏匿起來了,,也有狡兔三窟的意思,?!?p> 楊易只覺著自己的頭暈乎乎的,,不敢相信這樣天方夜譚的事情會落到自己身上,呼吸都緊了幾分,。
老人看著楊易的表情,,勉力扯出一絲笑意,說道:“好人有好報,,以我從帳冊上看到的數(shù)目,,那應該是一筆你想都想不到的天文數(shù)字,楊小哥它們都是你的了,?!?p> 楊易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跳得厲害的心跳,嘴都有些哆嗦著問道:“你……,,你還有沒有其它的親人,,我……可以把這些錢財分他們一半?!?p> 他心想:哥們不是大善人,,分他們一半不少了,老人遭這么大的罪,,也應當分他的家人一半,,要不這罪豈不是白遭了。
老人看了看楊易,,心想這小哥能在這個時候說出這話,,沒有迫不及待的詢問財寶藏在哪里,,也足見心性良善了。
溫和的笑了笑說道:“沒有了,,我們家只有我和我女兒,,女兒死了,就剩我一個,,還有些遠親,,離著太遠,平常也沒什么走動,,他們?nèi)悄愕牧?。?p> 老人停了一下,,又道:“只是我有一個請求,,希望楊小哥在有能力的時候能幫我辦到?!闭f完直直地看著楊易,。
楊易此時雄心萬壯,心想你送了我這么一場大造化,,只要不是太過份的事情,,上刀山下油鍋我都給你辦!
“好,,你說吧,,只要我能辦的一定辦到?!睏钜缀罋獾卣f道,。
老人此時也心情激蕩,微閉了閉眼,,說道:“有機會幫我殺了孫秀,。”
楊易知道孫秀,,坊間都在傳,,孫秀覬覦綠珠的美貌,跟石崇討要,,石崇不給,,才遭了滅門大禍。
于是說道:“您不知道嗎,?他在石崇死后十天,,就被殺了,心都被挖出來了,,而且還是滿門抄斬,?!?p> 老人聞言也吃了一驚,眼中的光亮明明滅滅,。
好一會兒才費力地說道:“我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就是想有機會活著出去,為我女兒報仇,,雖說我女兒的死是受了石崇連累,,可直接的兇手卻是孫秀,沒想到我堅持了那么久,,他早就死了,。”
楊易看著老人,,心想他被關了那么久,,一直很封閉也沒人會跟他講這件事,要不是有對孫秀的仇恨撐著,,恐怕老人早死了,。
老人一口氣撐到現(xiàn)在,聽到大仇早就報了,,身上本就微弱的氣息更弱了,,緩了緩才道:“那天孫秀派兵圍了金谷園,我的女兒不想對不住老爺,,跳下綠珠樓,,當場身亡,,”
“我得了消息趕到現(xiàn)場,,看到女兒倒在血泊中,大悲之下暈了過去,,是老爺掐我的人中,,才慢慢蘇醒,”
“老爺一大家子人都被綁了,,園中悲凄聲一片,,大概當時老爺就覺出形勢不妙,他恐難逃一劫,,周圍又都是士兵在側(cè),,因為救我反而是我離著他最近,”
“我唯一的女兒又因他而死,,老爺一向殺人如麻,,少有什么向善之心,反正不知他當時是怎么想的,,”
“在我耳邊低低地說了句‘綠珠樓三十九臺階下,,金鯉池假山旁’,,”
“我當時滿腦子都是沒了女兒的悲痛,雖聽到這句話,,可也只是聽到,,并沒有往心里去,”
“直到他們抓了我,,審問我老爺財寶的去向,,我才記起這句話。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這句話,,我女兒得寵的日子并不長,,我到石府的時間也不長,綠珠樓就是石崇單給我女兒修的樓,,”
“可金谷園內(nèi)大大小小幾個池塘,,卻并沒有叫金鯉池的,楊小哥,,說來好笑,,我說送你一份大造化,可并不確切知道這個大造化在哪,,”
“但我想這個金鯉池如果不在金谷園內(nèi),,就在老爺?shù)膭e院內(nèi),他在洛陽就有好幾處別院,,以老爺?shù)男男运麛嗖粫屵@么一大筆財富離自己太遠,,有機會楊小哥打聽一下總能找到這個金鯉池?!?p> 說完這一大段話,,老人的氣息更弱了。
楊易聽完老人的話并沒有失望,,想著那么大一筆財富哪是那么好得的,,如今有個線索已然很好了。
“好,,我知道了,,謝謝您老人家送了我這么大的造化,您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如果我能做到,,一定竭盡全力?!?p> 楊易輕撫著老人的背,,一邊給他順氣一邊問道。
老人疲累地閉了閉眼,說道:“如果可以,,等我死后把我和我女兒葬在一處吧,,她的墳地就在金谷園往北五十里的一處山坳內(nèi),”
“我們父女倆也有個伴,,只是這樣有可能會連累小哥,,一會兒你就走吧,萬一那些人知道最后是你和我在一起,,他們恐怕不會放過你,。”
看著氣息越來越弱的老人,,楊易壓了壓心里的傷感,,微笑道:“明天我還給您老人家?guī)~湯呢?!?p> 老人聞言勉力笑了笑,,微弱的點了點頭,揮了揮手示意楊易快走,,楊易把老人慢慢扶躺下后離開了,。
走出監(jiān)牢看見值守的人已經(jīng)喝得滿臉通紅,看見楊易出來順嘴問道:“那老頭怎么樣了,?”
楊易搖搖頭說道:“情況不大好,,我剛剛給他喂了點水,吞咽都困難了,,看這樣子也就這兩天了,。”
值守哼了一聲道:“三天兩頭受這罪,,能挺到現(xiàn)在算那老頭命硬,,死了反而是享福了?!?p> “行了,,我走了,你慢慢喝吧,。”楊易拍了拍那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