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未雨綢繆
客棧后院,李半山領(lǐng)著十幾個護院正在與魏忠賢的一班護衛(wèi)對峙,,李半山是典型的山東大漢,,高大壯實,、膀粗腰圓,,往那里一站,,猶如鐵塔一般,。
然而魏忠賢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多是亡命之徒,被魏忠賢招攬后更是肆無忌憚,,人數(shù)也是李半山們的好幾倍,,要不是魏忠賢失勢,加之這幫人看對方絲毫沒有相讓的意思,,便知道這些人也是有背景的,,故才有所顧忌,要不是李半山等是無論如何也擋不住的,。
當(dāng)時李半山與眾人剛把車馬安頓好,,一伙人就氣勢洶洶的闖進來,高聲叫著客棧已被他們包下,,閑雜人等立刻離開等,。李半山哪里肯依,上前與他們理論了幾句,,誰知那些人見他不肯離開,,立即拔刀相向威脅,李半山也是個火爆性子,,加之他是替東家做事,,東家不發(fā)話,也沒有有退卻的道理,,于是也召集眾人拿了武器對抗,,一時間劍拔弩張,氣氛十分緊張,。
“你們是何人,,竟敢跟魏公公為敵?”魏忠賢這邊,,一個侍衛(wèi)頭目眼見一直僵持著也不是辦法,,出言試探著問。
李半山這次也算機智,,仰天打個哈哈:“管他是什么張公公魏公公,,在我們張千戶眼里,什么也不是,!”
那頭目一愣:“什么張千戶,?”
“當(dāng)然是錦衣衛(wèi)的張千戶了!”
“你們是錦衣衛(wèi)的人,?”
“正是,!”
“看著有些不像啊,!”那頭目皺皺眉頭,,半信半疑道:“錦衣衛(wèi)有腰牌,,拿出來看看?”
李半山哪有什么腰牌,,但他察言觀色,,雖然這幫人是什么來路他暫時不清楚,但人家的陣勢擺在那,,身份估計也不低,。
但高能高過錦衣衛(wèi)去?
這段時間耳聞目睹,,對錦衣衛(wèi)的能量他是深信不疑了,,加上自家姑爺還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那是皇上身邊的紅人,,還有什么不能擺平的,?
今日看張千戶對付那個什么巡檢,更是讓他明白了有權(quán)不用,,過期作廢的真諦,,對他來說,如今只有別人讓著他才好,,哪有給別人騰地方的道理,。當(dāng)下冷笑道:“你們又是什么人,憑什么看我們的腰牌,?”
“不是說了嗎,,我們是魏公公的手下!”那頭目裝作不耐煩樣,。
“魏公公啊……不認識,!”魏忠賢名號天下皆知,李半山也是聽說過的,,但至于魏忠賢怎么個厲害法,,李半山心中也沒有個明確的概念,即使有這個概念,,此時也是騎虎難下了,先前他已經(jīng)辦砸了一件事,,這次再被人灰溜溜地趕走,,他也不用在沈家混了,所以唯有一條道走到黑,,扯著虎皮當(dāng)大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你什么來路,,反正我就是不挪窩,。
遇到這樣的二愣子,這侍衛(wèi)頭目也是無語,,如果放在以前,,錦衣衛(wèi)什么的,打出去就是了,,可如今,,虎落平陽,英雄落寞,,在搞清這些人的身份以前,,想肆無忌憚的耍耍威風(fēng),也得掂量掂量了,。
縱使這侍衛(wèi)頭目弱了氣勢,,魏忠賢這邊,還是有人不服,?!皠e聽他胡扯,如若是錦衣衛(wèi)的人,,早就拿出腰牌了,,恐怕是冒充的!還在這里嘰歪什么,,兄弟們,,上,把他們趕出去,,今晚就可以好生歇息了,!”
說話的是另外一個侍衛(wèi)頭目,這家伙曾有一個錦衣衛(wèi)朋友,,熟悉錦衣衛(wèi)的辦案流程,,他見李半山遲遲不愿拿出能證明身份的腰牌,故而起了疑心,。
他這一吆喝,,眾侍衛(wèi)轟然一聲圍了上來,李半山心中緊張,,但他也算見過世面,,他已經(jīng)看出這幫人的外強中干——如果這些人真的手眼通天,還能跟他廢話到現(xiàn)在,?
于是李半山越眾而出,,手中長刀指著眾人,一字一頓地道:“怎么,,爾等想殺官造反嗎,?”
世界清凈了,。
這是一頂足夠壓垮在場所有人的大帽子,這個時代,,造反一詞十分敏感,,那是誅九族的大罪。
能在魏忠賢府上混上侍衛(wèi),,自然也是經(jīng)過了無數(shù)的勾心斗角后適者生存的結(jié)果,,每一個都是人精,人家既然敢明目張膽的說自己是錦衣衛(wèi),,腰牌啥的都是其次,,其實他們都清楚,這幫人即便不是錦衣衛(wèi),,十有八九也是與錦衣衛(wèi)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道理很簡單,通常冒充錦衣衛(wèi)成本太高,,下場極慘,,少有人傻傻的去做,這一點,,兩個侍衛(wèi)頭目也是心知肚明的,。若他們今日強行驅(qū)趕,打的便是錦衣衛(wèi)的臉,,也是明確不將錦衣衛(wèi)這個招牌放在眼里的表現(xiàn),。得罪錦衣衛(wèi)的后果如何,他們都是曾經(jīng)闖蕩過江湖的人,,一個個的都心照不宣,。事實上鬧到這個程度,沒有大老板的發(fā)話,,已經(jīng)沒人敢做出頭鳥了,。
但他們也不是什么善類,人家威脅一番,,自己就偃旗息鼓,,他們也做不出來,做做樣子惡心一下對方也無不可,,所以他們個個咋呼著揮舞兵器,,看似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卻也不再上前相逼,,說白了就是一個圍而不攻的局面。
旁邊的幾個小二卻不明就里,,深怕他們動起手來拆了客棧,,所以其中有一個機靈點的趁亂溜了出去找掌柜,,于是才有了剛才的一幕。
目光轉(zhuǎn)向客棧樓上,。
張無忌心中五味雜陳,,魏忠賢就這么走了?傳說中名揚天下的九千歲就這么被沈銳三言兩語打發(fā)了,?明顯不堪一擊?。‰m然在南鎮(zhèn)撫司時就風(fēng)聞魏忠賢即將失寵,,但素聞魏忠賢眥睚必報,,如今形勢未明,信息真真假假,,曾經(jīng)閹黨橫行朝野,,一時半刻也不可能灰飛煙滅,朝廷閹黨依然勢大還是不爭的事實,,目前他是不敢公然對抗魏忠賢的,,但沈銳……張無忌搖搖頭,這小子,,不可思議?。≡阱\衣衛(wèi)服務(wù)多年,,張無忌也算見多識廣,,口才極好能滿舌生花的也不是沒見過,但基本上是年齡跟學(xué)識閱歷相匹配,,大都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多年鍛煉出來的,,沈銳不過十四五歲年紀,按說即便書讀的多,,閱歷畢竟有限才對,,但自交往以來,沈銳的談吐,、閱歷見識與膽魄,,讓張無忌感覺其簡直有神鬼莫測之能。
久混官場,,喜怒已不形于色,,張無忌心中只是暗嘆一下,瞬間便恢復(fù)了主場狀態(tài),,對著沈銳做了一個坐下的手勢,。看到沈銳微笑就坐,,便搖著頭笑道:“真沒看出來,,老弟談笑間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幾句話的功夫就扭轉(zhuǎn)乾坤,為兄真是佩服之極,,來,,為兄以茶代酒,先敬老弟一杯,!”
沈銳舉杯笑道:“小弟只是順勢而為,,又算得了什么,如今那魏閹江河日下,,還妄想以勢壓人,,不給他點顏色看,他還以為自己還是權(quán)傾天下的九千歲呢,!”
張無忌奇道:“為兄有一事不明,,咱們一路行來,關(guān)于魏忠賢的消息極少打聽,,老弟從何而知,?”
沈銳當(dāng)然無法坦白自己的來歷,臉上卻一副莫測高深模樣,,笑道:“如果說小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張兄信嗎?”張無忌仔細打量著沈銳的表情,,那張俊的不像話的臉上,,除了自信,到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無奈笑道:“老弟真會開玩笑,!”
呵呵!”沈銳不置可否,,他眼見天色已晚,,便不想在這里與張無忌打機鋒,決定實施自己的計劃,,當(dāng)下?lián)Q上一副認真的表情,,單刀直入道:“小弟心中醞釀一事,非張兄不能完成,,不知張兄可敢前去,?”
張無忌見沈銳不像說笑,也慎重起來,,做洗耳恭聽狀:“說來聽聽,!”
沈銳附過身來,低聲對著張無忌耳語幾句,張無忌越聽越是心驚,,狐疑不定地望著沈銳:“老弟怎么知道……,?”
沈銳連忙伸手制止了他,低聲道:“天機不不可泄露,,小弟言盡于此,是否準(zhǔn)確,,小弟我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切明日一早可見分曉!就是不知張兄是否有此膽量,?”
張無忌思量片刻,,搖搖頭道:“就算老弟說的千真萬確,可為兄雖有錦衣衛(wèi)千戶名分,,但沒有駕貼在手,,這巡檢司官兵未必調(diào)得動啊,!”
沈銳搖搖頭:“非常時刻,,便不能拘于常時規(guī)矩,張兄不去試試怎么知道呢,,小弟見那巡檢并非呆板之人,,只要張兄曉以厲害,許以利益,,這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這巡檢是不會不懂得變通的。再說你們將要對付的只是一幫樹倒猢猻散的烏合之眾,,再加上小弟我居中傳遞消息,,事可成矣。張兄仔細想想看,,這個計劃看似冒險,,實則對我們影響不大,如果小弟所說的情況并沒有出現(xiàn),,嘿嘿,,巡檢司例行盤查,張兄作為天子近軍代表,,監(jiān)督一下也無不可,,那人就算出現(xiàn),張兄也可從容而退,,不傷各位兄弟分毫,,大可不足為慮。往好處想,如果不幸被小弟言中的話,,”沈銳頓了頓,,抬手指指客棧后院,握著拳頭壓低聲音道:“如山的金銀財寶唾手可得,,事后更是大功一件,,何樂而不為呢……時不我待,張兄要早做決斷??!”
張無忌聽的呼吸急促,猛地站起身來,,在小廳里急急走了幾圈,,捋了捋此事的頭緒,最后才下了決心,,“富貴險中求,,事不宜遲,就依老弟所言,,為兄這就去找江小樓,,吩咐他與老弟一起坐鎮(zhèn)客棧,若有消息趕緊告我,。乘著天還沒黑,,現(xiàn)在就去巡檢大營,今晚我們就宿在巡檢營中,,明日一早動手,。”
沈銳笑著起身相送,,“祝張兄旗開得勝,!”張無忌拱手回了一禮,也不多話,,帶著兩個校尉匆匆下樓去了,。
人去樓空,沈銳一人坐在桌旁,,將這件事可能存在的意外及應(yīng)對方法琢磨一番,,依舊覺得此事可操作性極高,若張無忌應(yīng)對有方,,基本上便沒什么問題,。
這時江小樓快步走上來,急急低聲道:“公子,,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我家大人此刻要出城去,?”
沈銳心情舒爽,微笑道:“江大哥稍安勿躁,,先坐下喝杯茶,,再容小弟細細告知……”
巡檢大營。
因今日要等之人未來,,趙德方及其手下并未回駐地,,而是在官道旁邊安營扎寨。天色漸黑,,這個時候已無行人,,士兵民壯們開始埋鍋造飯。趙巡檢坐在營帳正中,,背靠大椅瞇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面前的案幾上放了一堆碎銀子與銅錢,,幾個頭目分列兩旁,,他們剛才上繳了一天的所得,此刻一個個伸長脖子盯著案幾,,等著趙巡檢重新分配,。但幾個頭目知道自家巡檢大人今天心情不爽,所以縱使他們心里此時跟猴撓似的,,卻也不敢開口詢問,,深怕觸了趙德方的霉頭。
雁過拔毛并不是趙德方本意,,實在是沒有辦法,,明朝的官僚體系很特殊,只有官員是有俸祿的,,也就是說,,趙巡檢手下常駐巡檢司的六十多號人里,只有他是拿朝廷薪水的,,其他的統(tǒng)統(tǒng)得自己想辦法,。雖然除了有數(shù)的幾個親兵與頭目常年在自己身邊外,其他的都是輪流值崗種地,,也就是亦兵亦民,,勉強可以糊口??稍谧约荷磉叺娜瞬皇律a(chǎn),,要養(yǎng)活一家老小,自然需要他來發(fā)薪水,,如果發(fā)的少了,,不夠一家人生活,誰還會死心塌地的跟著你?普通的民壯弓兵雖然屬于征調(diào)性質(zhì),,不用發(fā)薪水,,但象征性的打賞也是少不了的,這一切都要趙巡檢來操心,。所以,,以檢查之名敲詐勒索是被默許的,也是各地巡檢們的潛規(guī)則,。
作為帝國最底層管理者的一部分,,固然不時會碰到一些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但更多的,,面對的還是猶如綿羊一般的普通民眾,,趙德方也是自幼窮苦,靠著努力與機遇一步步的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打心底同情這些如父輩一般貧窮的人,,痛恨或者說嫉妒那些一生下來就高高在上不勞而獲的權(quán)貴,但現(xiàn)實如山,,想想是一回事,,面對的時候又是一回事了。比如今天,,他明明知道那些流民大都無甚問題,,卻放任手下將他們先行收押,然后盤剝一番后再放走,。而遇到錦衣衛(wèi)以權(quán)謀私,,卻笑臉相迎,屁都不敢放一個,。
盤查遇到錦衣衛(wèi)其實也不算什么大事,,無非就是無條件放行再說幾句好話,雖然今天在手下面前丟了面子,,但趙德方此刻卻不是為這個發(fā)愁,,像他們這些微末小官,本來就是被呼來喝去的主,,趙德方早就麻木了,。
揪心的事還在后面。
趙德方今天要等之人正是魏忠賢,,北門不久前傳來消息,,魏忠賢已入駐縣城,估計明早就會繼續(xù)南下,。
給他下命令的是兵部的一位高官,,傳令兵給他的公文很含糊,,大意是:拖住魏忠賢至少一日,看到后不得讓魏忠賢離開其視線,。
公文蓋的是兵部的大印,,按說巡檢司是地方性軍事力量,屬地方州縣領(lǐng)導(dǎo),。但是,,巡檢司的設(shè)置、裁撤,、考核皆由兵部掌管,,并無獨立的系統(tǒng)。也就是說,,巡檢是被兵部與地方州縣雙重領(lǐng)導(dǎo)的,,如果地方主官的命令與兵部沖突,以兵部為主,。當(dāng)然,,這種情況是非常罕見的,蓋因一般情況下兵部并不會越過地方主官直接下命令給小小的巡檢,。但這個一般情況今天并不適用趙德方,傳令兵還傳達了這位高官的口令:因涉機密,,暫無須知會本地縣令,,魏忠賢即將被押解回京,知悉即可,,不可傳于他人,,后援隨即就到。
這是要背黑鍋的前奏啊,,趙德方如是想,。從這個扯淡的命令來看,任務(wù)完成與否,,趙巡檢都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如果他完成了任務(wù),兵部當(dāng)然是皆大歡喜,,但是無可避免地得罪了地方主官,,出示公文吧,可恨的是公文并沒有說不須知會地方長官,,但口令卻以保密為由無須知會,,兩個命令都得執(zhí)行,他本人就是風(fēng)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還沒法解釋,??峙戮蜁幸豁斈繜o官長的帽子扣下來,吃不了兜著走吧,。畢竟他是在地方上做事,,也是受地方縣令領(lǐng)導(dǎo)的,隨便給個小鞋穿,,他趙德方就得歪著腳走路,。
完不成任務(wù)估計下場更慘,官字兩個口,,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想辦你,有罪無罪并不是問題,,趙德方都不敢想象結(jié)果,。
毫無頭緒的糾結(jié)之后,趙德方睜開眼睛,,看見幾個頭目正一臉希冀的看著他,,要是以往,趙德方還會講幾句話,,今天實在沒那個心情,,“本官那份就不要了,你們幾個拿去分了吧,!”趙德方輕輕擺擺手道,。
幾個頭目聽了大喜,道一聲謝正要上前分贓,,就聽到外面一個士兵急急稟報:“啟稟大人,,錦衣衛(wèi)千戶張無忌在營外求見!”
趙德方一驚,,今天還真是倒霉,,又是那路神仙來了?于是隨口喝道::“哪個張無忌,?進來說話,!”
外面應(yīng)喏一聲,掀簾走進一人,,這是在大營外值守的士兵,。士兵進來后忙行了一禮,答道:“回大人,,此人就是不久前路過的那個錦衣衛(wèi)千戶,!張千戶說有重要事情與大人相商,小的不敢做主,,特來請大人定奪,!”
“有要事與我相商,?”趙德方腦子飛速轉(zhuǎn)了幾圈,也想不到對方因何事找到自己,,其實只要不是找茬,,其他都好商量。他看到還放在案幾上的銀錢,,沒好氣地對著幾個頭目喝道:“都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收起來,讓人看到成何體統(tǒng),?”
幾個頭目及親兵連忙七手八腳地收起桌上了的銀錢,,趙巡檢正正衣冠,又四周望望,,確定無不妥之處后,,于是對著那報信的士兵吩咐:“前面帶路,你們幾個也隨本官一起,,去迎接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