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費盡心思說服自己的父母后，整個暑假他都泡在了《槍炮,、病菌與鋼鐵》帶給他的新世界,，兩個月，他在QQ空間里發(fā)表了五十多條說說借以抒發(fā)自己腦子里的洶涌澎湃,，“印加帝國皇帝阿塔瓦爾帕于1532年11月16日在秘魯高原城市卡哈馬卡被西班牙總督弗朗西斯科·皮薩羅俘虜”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子,。
他從一個狂熱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愛好者變成了一個歷史教徒，尤其是游離在歷史教科書外的新奇知識像是鴉片煙一般使得梁辰深陷其中,，蔣廷黻,、房龍、尤瓦爾·赫拉利······背離于梁辰十六歲前認(rèn)知的一部部著作涌進他的世界來,，梁辰似乎換了一個靈魂,。
新學(xué)期，高二七班連同整個高二年級提前一年由教學(xué)樓搬到了稱為“高三樓”的綜合樓,，原因不明,。
大師兄劉秉堅成了梁辰的忠實聽眾，梁辰似乎成了一個邪教教主,，向劉秉堅灌輸著各種離經(jīng)叛道的思想,，諸如在漢武帝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不過是一句口號,，王道與霸道的結(jié)合才是漢王朝前期興盛的原因,；二戰(zhàn)的轉(zhuǎn)折不在斯大林格勒城下，而在高加索山口的石油之戰(zhàn),；中國古代的幾乎一切癥結(jié)在于以道德代替法制,，至明清而極，所以衰敗······
可是新來的歷史老師不喜歡梁辰,，盡管他還是高一七歷史成績的標(biāo)桿,，但是新老師尤其厭惡將野史雜談與正史混為一談而混淆視聽擾亂其它同學(xué)對正史的判斷。
新老師姓魏,，名俊,，他和木老師是大學(xué)校友，三十六七歲,，身材高大,，劍眉星目,，到像是一名體育老師,。新學(xué)期第一堂課對梁辰他們倒是和顏悅色，他說人和人相熟往往是從一個稱呼改變，下課時你們不必稱呼我魏老師,，叫我小魏或者魏哥就好,，盡顯他柔和之面目，梁辰錯以為他是學(xué)生一派的老師,。
初中時,，陳汶把老師分為了兩種，第一種是學(xué)生喜歡的老師,，他們和學(xué)生能打成一片,，不嚴(yán)厲、不高高在上,、不以學(xué)習(xí)成績論英雄,，但是他們往往不受家長的歡迎；第二種便是家長喜歡的老師,，與之相反,，嚴(yán)師之風(fēng)范，學(xué)習(xí)成績是他們的第一評判標(biāo)準(zhǔn),。
在開學(xué)的第三周,，梁辰和老毛子借他的歷史課惡作劇之后，高二七發(fā)現(xiàn)小魏不是陳飛,。
小魏開始對七班還不熟悉,，上課抽問題時，總是用上學(xué)期期末的歷史成績單,。周三的歷史晚自習(xí)上,，老毛子、梁辰,、劉秉堅三人在講臺上悄悄地密謀著對周桑的惡作劇,，剛上完課的小魏將歷史成績單遺留在了講臺，老毛子用紅筆在周桑的名字旁畫了一個醒目的五角星,，周?；亟淌視r，幾個人憋著笑回到了座位上,。
第二節(jié)晚自習(xí),，在梁辰幾人意料之中的事發(fā)生了，周桑被小魏選中了,。
“周君同學(xué),，我們之前講了孔子的‘仁’就是愛人而墨子也講到兼愛講到愛人，你來說說兩者之間的區(qū)別,?！毙∥狐c了周桑的名，在講臺看著低頭尋找答案的周君，威嚴(yán)無比,。
而周桑雖說是炸不泡的老油條了,，但是仍舊不停的翻著書，掩飾著自己不會的尷尬,。
“不知道就說一聲,，好嗎？”小魏耐著性子說道,。
周桑抬起頭,，搖晃著腦袋，說：“不知道,?！?p> “有人知道嗎？”小魏再問了一遍,。
梁辰身子向后靠,，撞了一下自己后桌劉秉堅的桌子，提示他該上場了,。小魏的問題在之前的課上講過,，但是梁辰他們篤定周桑不會做筆記。小魏問過兩遍后,，劉秉堅站了起來,，答道：“儒家講得愛人是有差別的愛，而墨家的兼愛是天下的每一個人都應(yīng)該同等的,、無差別的愛,。”
小魏首先鼓了掌,，點了點頭,，示意他說得很好，而后開口道：“說得很好,，這個問題其實我之前講過,，你們可能沒注意?！?p> 余下兩天里的歷史課,，不出意外，周桑節(jié)節(jié)歷史課都被小魏抽中,。周五的體育課打籃球時,，周桑抱怨著自己這幾天的運氣都可以去買彩票了，而坐在一旁的老毛子笑他同勒布朗詹姆斯一樣是“天選之子”,，梁辰高聲嘲諷道：“小魏這是后宮佳麗三千獨寵周公子一人,?！?p> 周桑坐在籃球架下的墊子上，仰著頭,，一副苦瓜臉的模樣，說他行善幾十年,，沒想到老天待他如此,。九月的天，依舊炎熱無比,，烈日照得周桑的眼里泛出幾滴淚珠,，他下頭抹了一把眼淚，猛灌了一口脈動,，大步回了教室,。
周桑走了，梁辰他們少了人,，也沒法分組打了,，幾人在他走遠后，狂笑不止,，待到下課鈴聲叮叮咚咚的響起,，幾人也回了教室。
教室里,，周桑和蔣織云有說有笑,、相談甚歡的樣子，只是梁辰幾人回來時,，周桑換了臉色,，氣憤不已。門前,，劉秉堅小聲與幾人說好像事情敗露了,。梁辰有恃無恐，告訴幾人我們?nèi)硕鄤e怕,，到時候死不承認(rèn),。
而周君走過來，順手在黑板一側(cè)的書柜上抽出了劉老師用的木尺,，氣勢洶洶,。走過來，頭一句便問是誰主謀,。
梁辰本以為大家屬于聯(lián)軍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與之同仇敵愾，沒想到一個回合便敗下陣來,，幾人的手不約而同地指向了梁辰,。周桑咬牙切齒,，怒氣沖沖向著梁辰而來。
走到近前,，梁辰挺直了身子,，還是滿臉的委屈，他以為周桑會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沒想到周桑片語未言,，舉起手中的木尺便向梁辰打去。
梁辰在教室胡亂的閃躲著,，靈機一動躲在了蔣織云身旁,，喘著粗氣，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說道：“我這不是為你的前程擔(dān)憂嗎,？”
“你想一想你眼前的這個人，是不是需要你努力的奮斗,?！?p> 梁辰的話前言不搭后語，只是雙眼不停的瞟著靜坐在凳子上的蔣織云,，而蔣織云依舊是那么從容淡定,。周桑舉尺欲打，卻又收了手,，哼的一聲回了座位,。
星期六早上的第一節(jié)課，唐蕊有氣無力地叫著小魏關(guān)一下燈,，關(guān)完燈,，小魏放下了手中的卷子，那是昨日下午自習(xí)課做的測試題,。
“首先我想說一說這張成績單上的紅色五角星,。”小魏拿著成績單,，訕訕笑道：“我以為周君同學(xué)是想表現(xiàn)表現(xiàn)自己,，我也成全了他，可是從這幾節(jié)課上的表現(xiàn)來看,，‘天人合一’和‘天人感應(yīng)’他都還沒分清楚,，看這個模樣也不是傻子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周君不是傻子吧,！”
周桑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倒像是個傻子呢,！
“這件事也沒什么,，同學(xué)間的小玩笑罷了,！但是······”小魏停頓了一下，翻著講臺上的卷子,，打開了多媒體投影儀,，幕布上卷子的字異常丑陋，一看便知是梁辰的,。
“為什么梁辰同學(xué)認(rèn)為儒家在漢朝成為政府選拔人才,、任官授爵的標(biāo)準(zhǔn)不對呢？”
“因為本來就不對,，還有魏老師題目上說得是漢宣帝時，不是漢朝,?！绷撼秸酒饋泶舐暤卣f道，似乎有些奇怪小魏的問題,。
“我是不是講過漢武帝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影響?！?p> “老師您是講過,，但是歷史上，在武帝時期并沒有獨尊儒術(shù),，霸王道并用是漢武帝到宣帝朝的西漢基本國策?。 稘h書·元帝紀(jì)》記載漢元帝曾向宣帝進言重用儒生,，但宣帝回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nèi)蔚陆?，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绷撼教岣吡艘粽{(diào)，慷慨激昂地說道,。
“我問你的不是這個結(jié)論的正確與否,，而是我是否講過儒家學(xué)說成為政府選拔人才、任官授爵的標(biāo)準(zhǔn)”小魏擰著眉,，直直地盯著梁辰的眼睛,。
“我問答了是,。”梁辰微微地聳了聳肩,，壓低了頭,，略帶著蔑視的味道左邊嘴唇向上微微上揚，擺弄著課桌上的筆,。
“我知道你不服氣,，但是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專治你這樣的不服氣?！毙∥号e起手中的一摞卷子,，高聲說道：“我生氣的不是你寫下這樣的答案，還有若干的人同樣這么做,，而這些若干人在我接你們班之前的了解中,，你難逃干系?！?p> “老師我想問難道說真話也是過錯嗎,？”梁辰感覺自己受到了冤枉。
“這不是一個說真話問題,，而是在高考的時候閱卷老師給分的準(zhǔn)則是高考歷史大綱,。”小魏手指著梁辰吼道,，“陳飛老師攏共教了四年書,，帶了兩屆畢業(yè)班，而這兩屆畢業(yè)班的高考歷史成績在全年級都是倒數(shù),?！?p> “你知道為什么嗎？”小魏斜著眼,，冷冷地問道,。
“因為前兩屆他帶的都是平行班?！毙念^的年輕人張狂的火氣又同冷酷的輕蔑一起兜上心頭,，他帶著微笑答道，而微笑中是對講臺上老師深深的諷刺,。
“是因為他最喜歡的是你這種把歷史講得娓娓動聽的愛好者,，而我最討厭的也是你這種將野史評書和正史混為一談的賣弄者?！睉嵟蟮男∥?，平靜的說道，“不可否認(rèn),，這種人極易受到女孩子們的崇拜,，對于青春期的你們,，被女生簇擁的感覺著實不錯。但是你們不是國重的學(xué)生,，你們也不是富家子弟,，你們沒有資本浪費時間，所謂個性的發(fā)揮是給優(yōu)秀者的,?！?p> “可是至少我們要說真話吧！而且這次我談的就是正史,?！绷撼窖b作無辜的模樣，似乎在尋求一個妥協(xié),。
小魏深吸了一口氣,，無奈地笑了笑，像極了久經(jīng)世事的年長者對初入社會的熱血青年的教誨——你還太年輕,，而熱血青年最厭惡這種以年齡為標(biāo)準(zhǔn)的高高在上,。
“你談?wù)摰氖钦芬擦T,，雜談也好,，我的要求是你把這些超綱言論的妖精尾巴藏在屁股后面，當(dāng)然我也允許你在私下和同學(xué)閑談,，但我絕不容忍的是在試卷上出現(xiàn)關(guān)于你對高中歷史的進一步討論,，在試卷上我希望你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你可以把你的認(rèn)知積累大學(xué),，但是我要做的是保證在高三這個班大部分同學(xué)能及格,，一半的人能到70分，再有幾個尖子生能考到80以上,?！毙∥轰h利的眼光告訴眾人，注意了各位我要黑化了,。
這種毀滅個性,，摧毀自由的教育，梁辰在心里大聲罵著,。
梁辰額頭上的眉頭被擠成了一個“川”字,，他心里已經(jīng)措辭好了下一輪的辯詞，要在小魏的鐵桶陣中沖殺一番,，可是那幾句話像一股粘痰,，卡在了喉嚨里，如何也說不住,。
他還是坐下了,，無可奈何,，縱然有千般不滿，萬般郁悶,，但是被一番類似“我是為你們好”的軟棍打了回去,，梁辰?jīng)]法詭辯，只不過悔恨自己初中玩樂時負下的債,，到了今時終究要償,，只是臨到下課，腦子胡思亂想間,，竟然莫名其妙的閃過一朝天子一朝臣,。
遭了這種事情，梁辰少不了的被前后左右東西南北的同桌安慰,，只有唐楹翻著白眼罵了一句活該,。晚時間，木老師發(fā)完手機,，把梁辰叫到了辦公室,，傻子都明白是為了什么，梁辰心里不想去,，但是老師召見這件事,，做學(xué)生的必然是心不歡必強笑，酒不勝必強飲,，身不快必強陪,，喉不爽必強歌。
辦公室里,，木老師坐在最里面,，見梁辰進來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卻沒說話,，上下地打量著梁辰,。
梁辰先開口了，不說她是老師,，就算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不停地打量，梁辰也覺得脊梁骨發(fā)涼,，總是想起小時候外婆睡覺時講的熊外婆嚼手指的故事,。
“木老師有事說事，您別總看我,，我后背發(fā)涼,。”
“我就是看你少塊肉沒有?！蹦纠蠋熜Φ?。
梁辰不是傻子，他心里宛如一塊明鏡,，明明白白,，只是他沒想到，木老師的手段如此高明,，讓梁辰自己開了口,。
“心里不服氣吧！”
梁辰點頭又搖頭,，“沒有,，哪能呢！新君即位免不了殺幾位先皇舊臣扶持新寵,，都能理解,。”
“你這話說得比竇娥還怨,?！?p> “我只是感覺到自己內(nèi)心里有什么東西在消逝，像水退沙岸,，又像是香盡成灰,，突然某一刻我明白了那是我學(xué)習(xí)歷史的癡狂?！绷撼介L嘆一聲,，感慨道：“可惜如今黃沙蓋臉,，一方木棺,，葬在了黃土中?！?p> “你把苦水都吐盡了,，我再開導(dǎo)開導(dǎo)你?！?p> “那我可就說了,。”梁辰試探性的問了問,。
木老師做了個請的手勢,，讓梁辰盡情的言語。
梁辰一下爆發(fā)了,，開口便是唾沫橫飛,，年少的他藏不住心中的憤，腹中的埋怨像是一匹小馬駒，已經(jīng)被喂養(yǎng)得膘肥體壯,，不由梁辰催促,，就會撒蹄狂奔。
“您說說有這樣顛倒是非的歷史老師嗎,？我說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倒是我誤了大家的前程,，他一來先占領(lǐng)道德制高點,，我是為你們好的模樣。先不論我對他錯的問題,，首先來說就算我在卷子寫超綱的答案不對,，但是他是新君當(dāng)朝，我哪里知道他的喜好厭惡,，您不喜歡倒是說?。∥覀儺?dāng)臣子的不會改嗎,？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第一次就噼里啪啦的指責(zé),，開學(xué)的時候就不要大尾巴狼,，忽悠人?！?p> “還有嗎,？”木老師問道。
“不說了,，再說忍不住要違背君臣倫理了,。”
木老師低頭想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凝視著梁辰說道：“第一，我能這么聽你的滿腹惱騷是因為你沒有在課上和魏老師吵鬧讓他下不來臺,，因為你不知道我請他接我們班花了多大的功夫,，你讓他下不來臺就是讓我下不來臺；第二,，我不懂你們誰對誰錯,，魏老師確實就這個問題在辦公室里和我說過，他也夸獎過你,，也和我批評過你的缺點,，他要我找你談,，你知道開學(xué)我也很忙，所以我向你們兩個道歉,；第三······”
木老師的聲音慢慢變小,，猶豫了半刻，還是說了,，“第三,，魏老師在當(dāng)班主任時因為類似于你和周桑的玩笑出過教學(xué)事故，所以他很敏感這類的事,；最后,，我不希望因為這件事你自暴自棄，自毀長城,。昨天你們黃老師在辦公室里說了一句話我送給你,，人生就像一個指南針，是nb還是sb都是你自己的選擇,?！?p> 梁辰雙瞳閃閃，一言不發(fā),，呆呆的站在一旁,。
“說話啊,！”
“風(fēng)乍起,，還當(dāng)奮意向人生?！绷撼叫Φ?。
“說實話魏老師有幾句話我覺得還是挺對的，你這種男孩最得女孩子的歡喜,，記住,，別給我惹事?！蹦纠蠋煋]手示意梁辰快回教室,。
出了辦公室,，梁辰?jīng)]急著回教室,，九月的夜稍稍有些涼了，梁辰那顆激憤狂熱的內(nèi)心降了溫,。他服了嗎,？沒有，心里的那道雄關(guān)還是立在心頭,。他是對的為什么低頭,，只是因為老師的敏感而撕碎學(xué)生的自尊，而年少的學(xué)生還要擠開年少的心胸。
夜幕在吞噬晚云和落日,，梁辰在欄桿前謀劃著換一個方向曲線救國,，想了小半天，感覺到辦公室的燈似乎關(guān)了,，梁辰快步回到了教室,，沒辦法嗎？好像真的沒辦法,，梁辰不是像賈詡那般陰險狠毒的謀士,，詭計倒是有幾個，只是關(guān)燈的辦公室有一尊佛鎮(zhèn)壓著梁辰,。
回到教室,，梁辰搖了搖，苦笑著,，心中想著還是學(xué)一學(xué)阿Q好了,，精神上已經(jīng)出了口惡氣。
前桌的薛姎,，看著傻笑的梁辰,，從課桌底的小箱子里拿出一瓶脈動，安慰著他,，“喝瓶脈動,，脈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