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溫暖如春,,景色秀美,,風(fēng)吹竹動,,寧靜祥和,。一刻前那片噬人的風(fēng)雪此時已然和他們隔了整整一個世界。若不是二人一駝的風(fēng)塵仆仆,,和那一身如今看來顯得可笑的毛皮大氅,,朗逸幾乎便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才從夢中醒來。而這片青山,,與那片風(fēng)雪,,究竟哪個是夢,哪個是真,,他竟也一瞬有些恍惚,。
手中的韁繩不耐地動了動,原是白駝在催他放手,。阿久對他的吃驚見怪不怪,,輕淺地笑了笑,道:“這幅畫好,。曾有一年冬天,,我和剎那在赤梁山脊尋到的那幅是大漠夜色,害我們吃了一整個冬天的風(fēng)沙不算,,還沒見著陽光,。”
面對眼前發(fā)生的事,,朗逸本可以有幾百個問題可以問,,可那些話在嘴里盤了盤,一時又覺得其實也沒什么可問的了,。他的目光向四周轉(zhuǎn)了轉(zhuǎn),,最后落到了那一池開得繁盛雅致的荷花上,喃喃著:“原來,,世上真有這樣的花,。開在水里,花朵如碗葉如盤……”
阿久在旁問:“從沒見過么,?”
“晏國缺水,,一年中有多半都是冬天,不可能養(yǎng)得了如此嬌貴的花?!?p> “也是,,這片大陸上,已經(jīng)沒有哪個國家可以容這水生喜陽的花朵生存了,。我常年棲息在這些舊世的畫中,,所以見怪不怪了?!?p> 朗逸不禁問:“言氏有很多這樣的畫么,?畫的都是舊世?”
阿久點頭:“據(jù)說我們舊世的先祖與當(dāng)時一個喜愛畫畫的散仙交好,。那散仙所繪的所有風(fēng)景他都可以進入棲住,。散仙為這些畫荒廢了修煉,知道自己渡不過天劫,,便在這之前將所有的畫作都送給了言氏先祖,,并傳了他入畫之法。后來三神滅世,,言氏也多虧了這些畫作,,才辛苦留存下一脈?!?p> 朗逸很是吃驚:“這些畫竟有如此妙用,,躲在其中,竟連滅世之災(zāi)也避得過去,?”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困惑,“若是如此,,那散仙當(dāng)初何不躲進自己的畫里,逃過天劫,?”
阿久目中頗為贊許:“到底是一國太子,,見識不同常人,問出的問題也與剎那不在一個水準(zhǔn)上,?!?p> 說話間,朗逸只覺得眼前那一片竹影忽然有些晃動,,變得扭曲模糊起來,,下一刻,剎那的身影漸漸顯現(xiàn),,像是隔著一池水,,他自池水深處走來,身影先是混沌不清,越走越近,,便越來越穩(wěn)定清晰,,最后破水而出,變得真實,,竹影也隨之重歸安寧,。
阿久道:“我可不是背后說你壞話,當(dāng)面也是這樣說的,?!?p> 剎那眼也不抬:“我當(dāng)時何曾問過你什么問題?”
“見到如此景象,,還能像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睡睡,才叫不正常吧,!”
剎那懶得與她爭論,,只道:“畫藏好了,還是床板下面,?!?p> 阿久點頭,對朗逸道:“正好回答你剛才的問題,。這些畫作除了栩栩如生,、可以由人進出外,與別的畫作沒有任何區(qū)別,。怕火怕水,,怕蟲怕舊,一旦破損,,壞了的那一塊在這畫里便不復(fù)存在,。若是壞得再厲害些,畫里的我們也只有跟著毀去,。滅世的時候,,言氏族人紛紛躲入畫中,有些人不記得將畫藏好,,便只有看著畫中世界灰飛煙滅,,最后跟著紙墨一齊湮滅。只有事先將畫藏在萬全之所的人,,才有躲過一劫的可能,。還有些人雖然躲過了滅世,卻沒有算準(zhǔn)出畫的時間,,離開畫卷后發(fā)現(xiàn)自己被深埋在地底之中,,才出去便悶死了,。更有一些人當(dāng)時是自己獨個兒躲進去的,也沒人給他傳宗接代,,就算把畫藏得再好,,也不過百年壽數(shù),老死畫中后,,世間便再無此人了,。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真正活下來的言氏后人其實十不足一,,更有好些,只怕至今都不敢出畫,,不知此刻身在何處呢,。”
見朗逸鎖著眉頭,,阿久只道是自己的話嚇著了他,,便寬慰道:“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擔(dān)心,一個冬天罷了,,咱們躲在這里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如此說來,,將來我們得從床板下頭爬出去了,?”
阿久一愕,但很快又鎮(zhèn)定了下來:“不錯,,你和剎那到時猜個拳,,看看誰走第一個?!?p> 畫中天高氣爽,,眾人解下厚重的外氅,只留了單衫便是足矣,。剎那削尖了竹子去那荷塘中叉魚,,鯉魚個個肥頭闊尾,叉上了一條,,便會生出一條補上,等于是取之不盡的肥美,。
等那邊剎那的竹子串滿了,,這邊阿久的火也生得差不多了。她把石板滾得燙燙的,,再鋪上厚厚一層鹽,,清理了魚的內(nèi)臟,,便就這樣整條整條地烤。魚將熟的時候,,香氣四溢,。朗逸本著曾是貴族的教養(yǎng),還算忍得矜持,,剎那卻已不耐地在旁不知打了多少轉(zhuǎn),,擦了幾回口水了。
外頭是白色的沙周荒漠,,水少了,,魚自然也就成了極精貴的事物,非皇親貴胄而不得,,饒是朗逸,,身為太子的這十幾年間,也只嘗過三四回,,對魚的滋味很是向往陌生,,更不曾吃過這樣烤制的。鯉魚肥美咸鮮,,外焦里嫩,,一時間,三人圍坐在火堆旁,,只顧得默默吃魚,,沒人有閑說話。飯后,,阿久摸著圓滾滾的肚子,,心滿意足地看著剎那刨了個很深的坑,把三人吃的魚骨給埋了,。
這畫畫的是山間清居,,因此不論日夜,景致永遠一樣,。阿久便用一個沙漏計算時間,。依她所言,現(xiàn)在應(yīng)是深夜了,。三人一駝苦行一日,,飽餐過后,倦意便層層襲來,。入了竹屋,,三人各選一間,也顧不得一身風(fēng)塵,,便合衣而睡,,卸下生死大事,,即便簾子擋不住日光,也都是沾枕即眠,。
這一覺好眠,,醒來均如新生。朗逸出了房門,,見竹屋通向荷塘的木門緊閉,,阿久堵在門口席地而坐,膝邊摞著一疊書冊,,正隨手翻看著,。
朗逸上前,在她身旁坐下,,問:“看什么呢,?”
阿久將書冊將他面前一推:“來得正好,我正要尋你呢,。你拜我為師這么久,,咱們一直疲于奔命,我也沒正經(jīng)地教你些什么,。如今得了閑,,這些書都是為師精心為你選的,你看過記過還得倒背如流,?!?p> “什么?”朗逸將堆在身前的書一本本地拿起,,只見是成套的《戰(zhàn)略》,、《國策》、《五國史》和一些舊世的史書,,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你從哪兒變出來的這么多書?”
“這是言氏的獨門法術(shù),,只要是畫中有屋,,屋里便會放著書架,那些書架與言氏本家祖屋的藏書閣相聯(lián),,可以任意借閱,。只是你看的時候小心些,若不能完璧歸趙,,下次再要借可就不容易了,。”
朗逸又道:“為什么你教剎那武功,,而我卻得背書,?”
“自主君王將相,所長本就不同,。你不學(xué)國策,,難道是不想復(fù)國么?”
她那么隨口地說出他心中的隱秘,,讓他在怔忡間,,不知要如何作答。
朗逸愣有那里足有一刻,,半晌,,他垂下頭,笑得些自嘲:“很明顯么,?”
阿久瞥了他一眼,,云淡風(fēng)輕:“其實倒是還好,但‘亡國求復(fù)’不是應(yīng)該的嗎,?”
朗逸笑了笑,,將書整齊摞好,忽問:“對了,,剎那呢,?”
阿久向門后一指:“外頭的荷塘里洗澡呢?!?p> “那你坐在這里干嘛,?”
“為他看門呀?!?p> 朗逸哭笑不得:“攏共三人,,他最該防的是你吧!”
“他知道我懶得偷看他,?!?p> 朗逸更覺荒唐:“難不成他要防我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