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ㄒ虮菊伦謹?shù)過多,,遂分兩次更新,以下內(nèi)容為《39上》的下半部分,。)
父子兩正商議著明日慶生的事兒,,忽地仔仔手機響了,。
“我奶奶的視頻電話!”仔仔對爸爸輕聲說,。
“喂,,奶奶!”接通電話以后,,仔仔興高采烈地回房去和奶奶單聊,。
手機里的老太太用一口純正的湖南話問孫子:“仔兒!你最近補課補得怎樣呢,?”
“就天天上課唄,!一周六天,晚上休息,?!弊凶刑稍诖采闲ξ摹?p> “是不是又要過生日了,?”仔仔奶奶瞅準時機打來電話,。
“嗯……”少年撓頭憨笑。
……
祖孫兩個在屋子里聊得喜慶,,客廳里翁婿兩卻冰冷無話,。致遠摸不懂便去忙家務了——擦洗餐桌上的茶漬飯粒、粘沙發(fā)上的頭發(fā),、哄漾漾睡覺,、燒熱水存熱水……老馬瞄他來來去去的身影,心中漸起了一團濕火,。
仔仔和奶奶聊完后,,老太太給孫子發(fā)了個大紅包作生日禮物。仔仔收了紅包嘚瑟得如兩腳踩在彈簧上一般,,跟在爸爸身后大呼小叫地聊著奶奶,。父子兩又坐下來等她媽回來一塊商議明天過生日的事兒,,誰想過了十點桂英還沒回來。仔仔見媽媽一直沒回,,掃興地回房了,,致遠于是又在干家務。
老馬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忍不住地瞅了幾眼,,瞥見女婿兩腳飛快地在家里穿來穿去。先是晾曬洗衣機里洗好的衣服,,后來整理客廳的書架和門口的鞋架,,接著匆忙地收拾漾漾撂在客廳里的玩具……老馬心中叵煩,巴不得自己此刻在馬家屯里——耳根清凈,、兩眼不煩,。
致遠大汗淋漓地在客廳里掃地拖地的時候,桂英回來了,。老馬一看手表,,已經(jīng)十點半了。城里的工作不是靠腦子靠嘴巴嗎,?怎么靠腦子靠嘴巴的工作還要忙活到大晚上十一點——老馬納悶,。
“哎呀,親愛的,,累死我了,!我回來開車一路地打哈欠!”桂英一回來直奔何致遠,,而后在客廳里大大方方地從背后摟著何致遠的肚子,。
老馬一肚子火氣碰上了冰塊,老農(nóng)民羞得趕緊別過頭去不敢看了,。
“爸在那呢,!”致遠小聲提醒,然后掙脫了桂英的懷抱,。
“你媳婦抱你——怕啥呀,?”桂英說完瞅了眼老頭,大步朝客廳走來,,而后咣當一聲倒在沙發(fā)上——橫癱著,。
“哎呀累死我了!今天白天跑了兩家客戶,,到手一家,,但是規(guī)模很小,訂的展位也很少,!晚上一個業(yè)務員要離職,,跟他聊了很久,然后請他和幾個業(yè)務員一塊吃了個散伙飯,,路上累得我都不想回來了,,我想著直接在車里睡一晚明天肯定有精神!”桂英橫在沙發(fā)上,,兩腳高高翹起來,。
“媽,你明天晚上什么時候回來呀,?”仔仔聽聲知媽媽回來了,,出了屋也來到客廳里。
“明天……我不知道呀,!最近走了好多客戶,,又煩又忙……日子不好過呀!今年后半年的提成估計要歇菜了,!”桂英渾身無力地說,。
致遠放好拖把換了雙干的拖鞋也過來了,他坐在了桂英頭枕的沙發(fā)扶手上,。
“沒事,,你忙吧,我和我爸定好了明天的飯菜,,明天說不定曉星姨姨也過來,!”仔仔坐在爺爺身邊安慰媽媽。
“哎……”桂英長嘆一口氣,,回頭看著致遠說:“親,,幫我按按脖子,我肩膀,、脖子僵了一天,,又酸又脹!最近聳肩都聳不了——這塊全是硬的,!”桂英指著地方,,致遠伸出兩手來給老婆按肩膀。
老馬默默地白了一眼,,憋著氣不說話,。
“哎對了,冰箱壞了,,應該是調(diào)控的問題,!我爸不會弄,晚上我打客戶電話人家下班了,,媽你待會看一下,,明天蛋糕來早了可能得放進冰箱里,。”仔仔一邊看手機一邊對桂英說,。
“你媽都累成這樣了還修什么冰箱,!”老馬咧了咧嘴說。
“呃……我現(xiàn)在去修,!”桂英鼓了一口氣硬是起了身,,父子兩跟在其后,走到冰箱那兒,,桂英按照以前說明書里的方法在嘗試,。
不工作不賺錢也就算了,水管不會修,、燈泡不會換,,現(xiàn)在冰箱壞了也指望婆娘回來弄!老馬沉了一口氣,,心里暗忖:趕緊走趕緊走,!再待在這兒指不定氣出啥毛病來!
幾分鐘后,,桂英調(diào)好了冰箱溫度,,三口子又一伙過來了,原樣坐在沙發(fā)上,,致遠繼續(xù)給桂英按肩膀,、揉脖子。致遠和仔仔許是未察覺到老頭的臉色,,桂英掃了一眼早知他不高興了,,她也不問,自個跟老公孩子聊自個的,,懶得理會老頭那攤怨事,。
十一點半,仔仔回房睡覺,,致遠收拾屋子整理床鋪,,桂英躺在沙發(fā)上昏昏欲睡。
“你累了回房睡去,!明天還要上班呢,!”老馬對桂英說。
“嗯,?!惫鹩胨胄牙镙p哼一聲。
老馬見她沒睡著也能聽見,于是正經(jīng)威色地開口說:“你一個女人家天天在外面跑,,他個大男人天天關(guān)在屋里不見人,!這叫什么事兒!一個男人不踏入社會怎么混,?哎我都擔心他時間越長越難融進社會,。我待了兩月就沒見他跟什么人說過話——他的社交圈還沒有漾漾大!他不能永遠不見人對不對,?有老婆孩子就得養(yǎng)家不是?不能總讓一個女人養(yǎng)著呀,!養(yǎng)了四五年了還要養(yǎng)多久,?難不成讓你一個婆娘家養(yǎng)他一輩子!你樂意我可不樂意,!”
反正自己要走了,,不說白不說,也不挑挑揀揀了,,老馬直說他最想說的話,。
桂英蓬頭散發(fā)地艱難地坐了起來,兩手抱胸,,凝視老頭,,怕致遠聽見她刻意壓低嗓子說:“我說了一百遍了,是為了孩子,!為了孩子為了孩子,!你以為他樂意辭掉工作嗎?他現(xiàn)在在寫小說,,在努力,,在調(diào)整,你沒聽過中年危機這個詞嗎,?”桂英說得激動,,左手握拳不住地捶沙發(fā)。
老馬合住扇子,,坐直身子道:“狗屁個中年危機,!矯情!明明是性格問題,、能力問題,、態(tài)度問題,扯什么中年危機,!哪有中年人四十來歲在家里帶娃一帶帶了好幾年的,?我是替你著想,你還替他說話,!你一天到頭能陪漾漾多久,?娃兒天天晚上巴巴地等著你,,有幾回是她沒睡你回來了?你算算你一周能陪她幾天,?他現(xiàn)在四十五了不工作幾歲工作,?五十歲還是六十歲?我一說他你就急一說他你就急,,四十歲人了分不清好歹,!”
父女兩壓低聲音在客廳里吵嘴,致遠早覺察到了,,雖聽不清在說什么,,但猜測肯定是與自己相關(guān)。
“我家里的日子我樂意這樣過,,行不行,?你要走了還說這個干什么?”桂英瞪著老頭問,。
“哼,,你樂意我不樂意!只要我在,,我就要矯枉過正,,把這個掰過來!哼,!”老馬雙手抱胸看著左腳,。
“下周你就不在這啦,說這個有意思嗎,?”桂英說完抱著胸氣呼呼地回屋里了,。
“哼!”老馬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口,,他在客廳坐了許久,,待微微平靜了才回房睡覺。
桂英晚上睡下后,,本是一碰枕頭立馬睡著,,被老頭這么一說,怎么也睡不著了,。不知道是自己習慣了又忙又累,、早出晚歸還是真覺得女主外男主內(nèi)的結(jié)構(gòu)無所謂,亦或是她潛意識里早已把養(yǎng)家糊口當成了自己一個人的事情,。
業(yè)務好也就罷了,,只是近來退展的太多了,公司上下人人自危,個個傳言下半年的展會要大虧損,。若真是虧損了,,她這個業(yè)務經(jīng)理必然是首當其沖。怎么辦呢,?桂英唉聲嘆氣地無法入睡,,工作上的事情致遠又絲毫幫不了她,只能靠自己,??伤ぷ鬟@么多年,也是第一次面對這種衰敗,、銳減的經(jīng)濟逆勢,。
午夜過后,黑夜之中,,中年女人想起了另一個人——王福逸。他從安科展之初便跟著老錢總,,見過公司的大起大落,,也經(jīng)過行業(yè)的大起大落,他多少是見過大世面,、經(jīng)過大場面的人——他肯定有法子,。一想到王福逸,桂英如找到救星一般,,一顆心不再繃著了,,緩緩松弛下來,方才入睡,。
第二天到辦公室以后,,桂英毫不猶豫地撥通了王福逸的電話。那邊早到自己工廠里的王福逸看到是桂英打來的,,十分欣喜,,趕緊接通電話,找到一處安靜的地方與她通話,。這邊馬經(jīng)理講明情況以后,,那頭的王福逸有條不紊地安撫、分析,、指點,,最后給出了好些珍貴的建議。馬經(jīng)理舉著電話嘴角彎彎,,一邊聽一邊手里趕忙記著,,唯恐錯過了一條。兩人如此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一個多鐘頭才掛掉電話。
桂英俯視紙上慌亂的筆記,,頻頻點頭,。福逸說得對,大勢如此,,接受現(xiàn)狀是改變現(xiàn)狀的第一步,。的確得需要召開個專門的業(yè)務會議聊一聊這件事,越是避而不談,,業(yè)務員們心中越是惶恐不安,。倘若業(yè)務員一個個先走了,那流失的中小客戶更多,。打預防針,、服安慰劑,然后逆勢而生,,爭取流失的客戶最少,,保底求穩(wěn)——這才是今年安科展業(yè)務方面的終極目標。倘若再貪圖增長,,以為一年總比一年好,、今年賺得永遠比往年多,那業(yè)務員們本有的自信也會被極大打擊,。
職場女人不得不由衷地贊嘆福逸的智慧,,馬經(jīng)理整理好思緒,通知行政的同事安排下午的會議室,,一場保底求穩(wěn),、穩(wěn)定軍心的會議迫在眉睫。
最近桂英忙于自己的業(yè)務,,的確疏忽對業(yè)務部的管理,,這才導致好幾個業(yè)務員離職、業(yè)務員各自業(yè)務紛紛流失的事實,。在這個檔口,,的確應以大局為重,放下小我的利益,。桂英舉著那張紙,,心中開朗了許多,對王福逸更是暗暗欽佩,。
早上九點多,,何一鳴正在聽化學課,突然桌子上傳來一張紙條,,打開一看,,如是寫道:“何一鳴,,不好意思,我爸爸下午不讓我去參加你的生日,,所以……對不起啦,!”一鳴舉著紙條看完以后,知那是顧舒語的筆跡,,他轉(zhuǎn)頭望向顧舒語,,只見顧舒語撅著小嘴聳了聳肩,一臉的無可奈何,。
“沒事沒事,!”何一鳴故作無事且大笑著對顧舒語悄悄做了個口型,而后轉(zhuǎn)過頭繼續(xù)仰望黑板,,心中卻冰涼冰涼的,。
為了盼著顧舒語能來,他從前幾天晚上就開始布置自己的小房間,,想著她再來時能耳目一新,、破顏一笑甚至稱贊幾句;為了讓她對自己另眼相看,,他提前半個月便在揣摩生日這天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飾品,;昨天晚上和爸爸確定菜單時,其中他執(zhí)意要點的五樣菜全是顧舒語愛吃的,;甚至,為了感謝她的計算機,,何一鳴連回謝的小禮物也買好了,,只巴巴地等著她來……
“何一鳴,不好意思,,我爸爸下午不讓我去參加你的生日,,所以……對不起啦!”
“何一鳴,,不好意思……”
“何一鳴……”
少年郎抬著頭,,余光卻不住地垂下來掃視書上放著的那張紙條。那文字如此清秀,,那言語很有禮貌,,寫出來的“何一鳴”三個字真的很好看……豆蔻少年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默重復,在失落中挑揀安慰,,在沮喪中幻想希望,。
又不是她自己不想來,是她爸爸不讓她來,,女孩子應該管得嚴一些,,他能理解的,,他能理解的——何一鳴如是安慰自己。
上午十點,,老馬看電視看累了,,關(guān)了電視,放下遙控器重新拿起手機,。時興的老頭到深圳才一個多月已習慣了使用智能手機和微信等當下通用的軟件,。老馬無意中點到了微信朋友圈,在圈子里翻看著圖片,。
正看著電話響了,,是老二興盛打來的。
“喂,?大,!”興盛如孩子一般喊著父親。
“哎,!咋了,?”老馬問。
“么事,!明個中元節(jié),,我給我媽和我婆早上掃墓的時候,碰到了我建民叔,。我打眼一看,,他瘦了一大圈!”
提到馬建民,,老馬攥了攥手里的龍頭拐杖——那正是建民送給他的,。建民是老馬的堂弟——家里二叔的兒子,比他三弟馬建濟大幾個月,,如今也是六十歲的老頭了,。人老了都會瘦,老馬不知興盛說的“瘦了一圈”到底是有多瘦,。
“哦……你建民叔從縣里回來給他大他媽上墳嗎,?”老馬問。
“嗯,!我從我媽墳上回來的時候碰上他了,,就跟他一道又去我三爺?shù)膲炆稀N覂砂涯菐讉€墳全清理了一遍,,拔了草,、圍上土,然后我兩一道回來了,!”
“他身體咋樣,?”
“沒啥大問題,,但我看明顯沒上次好!”興盛蹲在院子里回憶,。
“家里有啥大事不,?”老馬坐在搖椅上好奇打聽,不防備身邊來了個走貓步的小人兒,。
“前段時間咱屋的母豬生了豬娃——十二個,,死了一個!現(xiàn)在十八天了,,這段時間好幾個人來我這問價,!其中一個人出到了四百塊一條!”興盛伸出四指,,一臉的不可思議,。
“豬生娃兒——這么大事你咋沒給我提前說?”老馬不高興,。
“忙,!這么多活我哪有時間打電話呢!我那晚上八點多從地里回來的時候它已經(jīng)生了七個了,!一晚上忙活,,第二天早上喂完母豬趕緊又去果園!太忙咧,!”
“哦,!我聽致遠說豬肉漲價了,沒想到這么貴,!現(xiàn)在這些人一天天胡整哩——可憎得很,!最近深圳一斤豬肉三十多!屋里唻,?”
“也是三十多!前天我問是三十八一斤,!咱村里牛肉才四十二一斤,!你說說這事兒!”興盛不解又竊喜,。
“咿呀,!嘖嘖!管他呢,!反正咱趕上了,!這段時間你把豬娃看好,等幾天出月了趕緊賣了,,千萬甭拖,!趕緊賣,!”老馬臉上的表情一會天堂一會地獄。
“嗯,!這一窩豬娃能賣上些錢,!哦還有,前幾天興興家青辣子賣上價了——一斤一塊七,!那天我跟興成,、行波三個人開車給她家摘辣子,她還雇了她村兩人一塊摘,,那一天三畝多辣子一齊賣了九萬多,!嘖嘖!美太太,!”興盛嘖嘖點頭,,心里激動無比。
“咿呀,!撩咋咧,!興興今年趕上了!種了好幾年沒趕上,,今年逮住了,!撩得很!你跟興興提醒提醒,,要是她妹子興華朝她借錢——千萬甭給,!給興華她婆婆都行千萬甭給興華兩口!那兩口子浮得很,!”老馬說完那嘴咧得有一丈長,。
“嗯!”興盛連連點頭,,在心里默記著這件事,。
興盛忽想起另一樁事,吞吞吐吐:“呃……我哥……前兩天給我打電話了,!他問了問屋里情況,,說他回陜西了,待了幾天可走了,,沒回咱屋里,!我想見他……可么見上……哎!”興盛眉目里十分失落,。
“嘖,!甭管他!甭管他,!好好弄你的事兒,!果園閑得沒活兒嗎,?還有心操心他!沒事趕緊到地里忙活去,!”老馬氣不打一處來,,話語立刻變了味兒。在旁玩耍的漾漾聽得不對勁,,嚇得扭頭瞪著小眼瞅著爺爺,。
“知道了知道了!”興盛怯怯地說,。
“行了,,么啥事兒我掛了!”
“嗯,!”
老馬掛了電話,,長嘆一口氣。時常想起老大馬興邦,,每每無不嘆氣,。最煩他到處胡跑,他愣是到處胡跑——一跑跑了二十多年,,啥名堂也沒跑出來,,白白耽擱了半生光陰。要擱在村里,,他還仗著自己村長的身份給他尋個好親事,,現(xiàn)在幾年幾年地不見人——不回村也不回省,電話也不樂意打……每回每回,,一想起這個兒子,,老馬心中頓涌出無限的愁緒來,呼吸不經(jīng)意間變得沉重遲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