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即將蒞臨太平州的消息,來自于蕪湖縣的江城驛站,,它與當(dāng)涂縣的河渡驛站之間相距最多五六十里,。
本朝驛館制度,,若有朝廷大臣從當(dāng)?shù)芈愤^,,相鄰的兩驛之間須快馬通報(bào)行程,,以便下一站提前做好接待準(zhǔn)備,,韓誠的巡檢所就在河渡驛站旁邊,,自然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蕪湖縣的江城驛站位于太平州的最西邊,,再過去就是池州的銅陵縣了,,如果想及時提醒岳飛勿入劉光世精心布置的陷阱,那里無疑是最近也是最后的地方,,等到吳益和韓誠二人披星戴月趕到蕪湖縣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日的辰時初了。
若按韓誠的意思,,怎么著也得瞇一覺等到天亮再出發(fā)吧,,吳益卻固執(zhí)的認(rèn)為,這種事情易早不易遲,,一旦岳飛踏入太平州的地界,,再想回頭可就難了。韓誠知道拗不過這個狠人,,只得恭敬不如從命,,然而心里卻一直犯嘀咕,究竟是什么要緊的事情啊,,非要這么拼命?
“劊子吳,,放著官道不走,偏偏像做賊一樣專走小路,,你究竟有什么大事瞞著我?”
再往前沒多遠(yuǎn)就到江城驛站了,,韓誠和他那匹叫“烏奴”的黑色小役馬早就已經(jīng)累的筋疲力竭,只能相互依偎著一步一步往前蹭,,然而嘴里卻叨嘮個沒完一一這一夜天黑路不好走,,又加上吳益有意避開官道,只沿著空無一人的大河堤岸行進(jìn),,搞得像做賊心虛似的,,他自然有一肚子牢騷要發(fā)了。
“好飯不怕晚嘛,,見到岳侯,,自然就真相大白了,怎么?這么長時間都能等了,,還差最后一哆嗦嗎?”
早晨的江畔有些過于清冷了,,一陣挾裹著潮濕水氣的江風(fēng)吹過來,讓他心頭發(fā)顫,,情不自禁的和香菇貼得更緊了,。
這一夜跌跌撞撞的走了五六十里路,真心不容易,,如果不是有韓誠陪著,,有可能都堅(jiān)持不下來,按理說這么大的事情不應(yīng)該瞞著他,,但是萬一這小子臨陣打起退堂鼓,,那就功虧一簀了,為了穩(wěn)妥起見,,還是先讓他忍忍吧,!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扯著閑篇兒,,各自牽著坐騎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穿過腳下這片雜草和荊棘從生的蘆葦蕩,,前面就是直通江城驛站的泊船碼頭了,。
吳益和香菇走在前面,剛出了蘆葦蕩,,就看見不遠(yuǎn)處的江邊上,,停泊著一艘旗幟飄揚(yáng)的大型江船,身長大概五六丈,,寬約兩丈左右,,船高一丈有余,粗略估計(jì),,荷重至少在兩千料以上,,載個二三百人應(yīng)該沒問題。
再看兩側(cè)高聳的船舷,,形狀如陸地的城墻,,上面不僅有高低凸凹的跺口,還有便于近身攻擊的弩窗和矛穴,,顯而易見,,這不是普通的江船,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古代戰(zhàn)艦,。
桅桿上迎風(fēng)飄舞著一面獵獵作響的鐵灰色大將牙旗,,旁邊豎著一道寫有黑字的黃色信幡,約有一丈多長,,三尺多寬,,看上去非常醒目一一三角形大旗上書寫著一個斗大的“王”字,應(yīng)該是這位大將的姓氏,,而信幡上則標(biāo)注的明顯是其官號,,仔細(xì)讀去卻是:通侍大夫武康軍承宣使。
單從官號上看,,通侍大夫?qū)儆诩牡摴僦械恼迤?,而承宣使在寄祿官中對?yīng)的品級是正四品,兩者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人身上,,說明這個官號是遙郡而不是正任,,真正代表其官品的是前面的通侍大夫,即正五品,,不過可以享受正四品承宣使的部分待遇,。
本朝統(tǒng)兵將軍的品階普遍都不高,正五品帶遙郡已經(jīng)勉強(qiáng)算是高級武官了,,這個人會是誰呢?
吳益依偎在香菇身上,,正擰眉沉思,,韓誠忽然走過來捅了他一下道:“為何裹足不前?是不是又犯病了?”
吳益回過頭笑了笑道:“你這么喜歡猜,不如猜猜那是誰家的官船吧,!”
韓誠順著他的手指望了望,,立馬搖頭道:“唉,,你這就是少見多怪了,,張相公的都督行府就設(shè)在下游的建康城里,江面上每日來往的舟師戰(zhàn)艦不計(jì)其數(shù),,大小將軍多如牛毛,,我哪知道此人是誰啊?!?p> 兩人正沖著水流湍急浪花翻滾的江面說著閑話,,背后突然傳來一陣嘩啦啦的騷動,從蘆葦蕩里竄出來十幾個帶甲軍士,,一個個手里握著強(qiáng)弓勁弩,,二話不說,先迅速將他們圍困當(dāng)中,,為首一個尖嘴猴腮的精壯漢子這才厲聲喝問道:“爾等何人?膽敢在江防重地窺探,!”
香菇和烏奴受到突如其來的驚嚇,幾乎在同一時間咴地嘶叫起來,,抖動著四蹄在原地直打轉(zhuǎn)兒,,如果不是吳益和韓誠死死的拽緊各自手里的韁繩,這倆貨早就尥蹶子跑了,。
“快說,!”
精壯漢子急聲催促道:“不然別怪手下無情!”
“各位兄弟,,稍安勿躁,!”
吳益慢慢轉(zhuǎn)過身來,沖著那人微微一笑道:“我們是……”
他的話剛說了一半,,對方立時怔了怔,,仔細(xì)瞅了半晌才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你……你是,你不會是劊子吳吧?”
此言一出,,吳益和韓誠下意識的互相對視了一眼,,來之前他們特意改頭換面,穿了一身普通老百姓的服飾,,目的就是不想被人認(rèn)出來,,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劊子吳,走到哪都這么招眼,。
真人面前說不了假話,,吳益只得大大方方的承認(rèn)道:“不錯,,我就是劊子吳,各位兄弟辛苦了,!”
精壯漢子已經(jīng)悄悄收起了兵刃,,聽到肯定的答復(fù),慌忙拱手致歉道:“不知是吳將軍微服私訪,,兄弟們巡檢路過此地,,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了,!”
他手下的些兄弟雖然沒見過劊子吳本尊,但多少也耳聞過牙軍第一狠人的名頭,,個個面色微微一寒,,趕緊掛起弓弩,一起向吳益垂首致意,。
吳益聽到對方竟然直呼他為“吳將軍”,,暗自感到詫異,要知道,,他從校尉晉升隊(duì)將,,不過才短短幾天的功夫,這么快就傳到幾十里外的蕪湖縣了?
看來這個巡檢土軍的小頭目,,很可能來自城中的部落親軍,,否則不可能消息如此靈通,為了穩(wěn)妥起見,,還是先摸摸他的底細(xì)吧,,于是不動聲色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恕我眼拙,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精壯漢子小眼珠子轉(zhuǎn)了幾轉(zhuǎn),,隨即咧嘴一笑道:“小校認(rèn)識吳將軍,,而吳將軍卻未必認(rèn)識小校?!?p> 吳益哦了一聲道:“這么說你也是部落軍的人了?”
“吳將軍果然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來了。小校賤名黃貴,,此前在靳軍帥帳下聽令,,這幾日剛剛調(diào)至本縣任巡檢都頭,敢問吳將軍,,可是奉軍帥之命微服辦差?”
名叫黃貴的精壯漢子顯然是個聰明人,,不光客客氣氣的回答問話,而且不露聲色的探問對方此行的目的。
吳益并不知道,,其實(shí)這個人他確實(shí)親眼見過一次,,就是在草市里,黃炳成領(lǐng)著手下十幾兄弟砸齊英社的場子,,只不過當(dāng)時人太多了,,完全對這個不起眼的幫兇沒什么印象。
“你說的沒錯,!我們就是奉命辦差,!”
吳益笑著用手一指韓誠:“知道他是什么人嗎?”
黃貴疑惑著搖了搖頭,正想上前拱手請教,,卻見對方輕咳了一聲拿腔著調(diào)道:“本官乃當(dāng)涂縣同巡檢韓誠,,爾等奉了何人之命,,隨意在此處盤查行客?”
當(dāng)涂和蕪湖雖為兩縣,,但巡檢土軍卻同屬一個系統(tǒng),即太平州巡檢司,,只是分駐不同地方而已,,巡檢都頭說到底只是無品的節(jié)級尉勇,而同巡檢則是名符其實(shí)的朝廷命官,,黃貴想必是聽說過鄰縣巡檢所剛上任了新官,,見對方譜擺的挺大,又有劊子吳作證,,自然假不了,,是以趕緊陪著笑道:“原來是同巡檢大人微服私訪,恕小校眼拙,,得罪得罪,!吾等不過是碰巧路過此地而已,并非奉命盤查……”
這家伙把剛才對吳益說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顯然已經(jīng)相信他們確有不便公開的公務(wù)在身,,客套完之后,正準(zhǔn)備領(lǐng)著手下兄弟灰溜溜的離開,,忽然被吳益給叫住了:“黃都頭,,順便打聽一下,知道江邊??康氖悄募业墓俅瑔?”
黃貴偏頭望了一眼,,隨即笑道:“那是王太尉的官船,不瞞您說,,我到本縣巡檢所上任的第一天,,就聽說他老人家從建康督府回來之后,一直在江城驛站下榻,從不曾離開過,,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哪來的王太尉?明明就是個正五品的通侍大夫嗎,,距離最高武階官的正二品太尉還差好幾個等級呢,怎么好意思叫太尉?
吳益詫異道:“哪個王太尉?”
黃貴掃了掃身邊豎著耳朵張著大嘴的手下兄弟,,遲疑了一下才湊到近前小聲嘀咕道:“王太尉就是咱們淮西宣司前軍統(tǒng)制王德啊,。”
吳益聞聽此言,,心頭猛然一震,,原來是那位虎膽熊心的王夜叉!這個人在宋史里沒少露面,,雖然沒有韓世忠,、岳飛、張俊等人的名頭大,,那也是南宋初年響當(dāng)當(dāng)?shù)膮柡巧?,他在此地駐足逗留,不會是專門等候岳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