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清冷寒徹，三人眼中皆是駭然,。

　　余恒風(fēng)知書懂禮,，武藝精湛，修養(yǎng)謀略樣樣皆精,，很難想象竟會是個孤兒,。

　　余恒風(fēng)不知他人心中所想,，只站在窗前佇立凝望。

　　那晚,，同是十五月圓,。

　　月兒才悄上枝頭，濃濃滾燙的黑煙遮蔽了月光,，火光熊熊無止盡的燃,，四處都是黑，四處都是紅,。

　　黑是永久的黑夜，紅是流不盡的血,。

　　他躲在草叢,，耳邊盡是親人悲痛的嘶吼。

　　火光中逃竄出一張張熟悉的臉,，接連一個個痛苦的倒下去,，成為地上一堆僵硬冰涼的尸體。

　　若有尸身還能懷念,，可憐尸身最后被燒的無影無蹤,，只剩一縷硝煙。

　　真道那句人生如夢,，往事如煙,。

　　可他如何能煙消云散？,！

　　……

　　“對不起,，我原不該提?！?p>　　諸寧安的小心愧疚將他從回憶中拉出,，眼底漸漸恢復(fù)清冷，他重新坐下來,。

　　“無妨,。”

　　自添一杯茶,，仰頭飲下,。聲音冷清，無妨卻不是說假,。

　　他原本就時常記起那段往事,，有時刻意，有時無意,，都是為了提醒仇,，不能忘。

　　桌上似乎變得安靜沉默。

　　街角的眾人緩緩?fù)Ｏ履_步,，嬉鬧聲也漸漸消失了,。

　　悠遠(yuǎn)的鐘聲在繁鬧的市井中低沉悠揚(yáng)。

　　戊時四刻,。

　　鐘聲響起,。

　　人們都長長的仰起頭望向空中。

　　“看,，快看,。”

　　諸寧安眼睛被點(diǎn)亮,，指著窗外,。

　　黑色的天幕中，遠(yuǎn)遠(yuǎn)的飄來萬盞燈火,，如晝的燈火密密麻麻從遠(yuǎn)極近,，仿佛在夜色中架起一條璀璨的銀河。那銀河昏黃柔光閃爍的點(diǎn)綴在漆黑的夜里,，星星點(diǎn)點(diǎn)遠(yuǎn)近高低的在空中浮動,。

　　“這哪是驚喜？簡直是難以形容的璀璨星河,?！?p>　　顧不上懷念，傷痛,，眼下只剩止不住的驚嘆,。

　　“客官，別急,，這還不是那意外之喜,。”

　　“這還不是,？”

　　小哥不知何時湊過來,，笑了笑，手中握著把弓箭道：

　　“待那些燈飄近了,，近到望月樓上的這片天空時,，諸位可以用弓射燈，這里所有的燈上都寫著祝福,，叫送祝福,，射下的祝福會有人拾給諸位，但這也并非意外之喜,，真正的意外之喜是我家掌柜從那京中尋來,，價值白兩的玉兔月圓燈,，若射中了，它會直接飄進(jìn)樓里免費(fèi)送給射燈之人,?！?p>　　“這燈價格不菲，就不怕射破,？”諸寧安疑惑,。

　　“玉兔月圓燈被一層琉璃保護(hù)著，掛在望月樓外特制的懸絲上,，待眾燈飄來混入其中,，本不好找，更不好射,，況且要射中那掛鉤之處,，觸動機(jī)關(guān)才能飄進(jìn)樓里?！?p>　　“不過……”那小哥突然口風(fēng)一轉(zhuǎn)：“若是想得這意外之喜，還需繳納這弓箭的借使費(fèi)即可一試,，不知諸位爺聽完有沒有興趣,。”

　　原來這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的是驚喜,，卻也是生意,。

　　諸寧安莞爾一笑，能見這璀璨銀河已是開心至極了,，要不要的倒還沒想過,。

　　但蕭子真確是來了興趣：

　　“這個好！射燈,？有趣極了,，我倒是想試試射下那玉兔月圓燈有多難?！?p>　　“別呀,，把它射壞了倒是可惜?！币惶嵘錈?，諸寧安話中急切，難掩喜歡,。

　　“你這也太不信我了,，看你喜歡，我射來送你,？”

　　連蕭子真都看出了她的喜歡,。

　　諸寧安是真的喜歡,。

　　只是一想，練武之人手下沒個輕重,，射掛鉤不易,，但射琉璃還是有幾分把握，若一個弄不好把這琉璃連帶著燈都碎了,，實(shí)在不忍一番美景被人糟蹋,。

　　想著，朝小哥笑了笑搖頭,，讓他下去,。

　　“安安，若是想要,，可以試試,。”甄子華在一旁問她,。

　　原就喜歡,，本沒有多想，可一再被問,，她看著窗外的燈火瑩瑩閃閃的樣子,。

　　心思微動。

　　作為姑娘,，誰不喜歡那漂亮的東西,。

　　可她，現(xiàn)在是男子,。

　　雖以不忍美景被糟蹋為借口,，可真正猶豫的卻是，她少年身份若表現(xiàn)的對那花燈太過興趣,，實(shí)屬不妥,。

　　諸寧安不忍再看向窗外。

　　垂眸搖頭,。

　　“好箭法,！終于能和你比上一比?！?p>　　她被蕭子真一聲興奮驚的抬頭,。

　　卻見余恒風(fēng)隔著桌身手拉長弓，箭嗖的一下朝空中有些距離的燈火而去,，看不見蹤跡,。片刻間，遠(yuǎn)遠(yuǎn)的銀河中,，只聽砰的一聲響一只燈在空中開出了紅花,，緩緩下落,。

　　蕭子真加入其中，二人一箭勝過一箭,。

　　空中的銀河剎那綻放一朵朵盛開的牡丹,，如傘般幽幽降落，夜幕中下著一場花雨,。

　　諸寧安一見急了,，心中顧慮無影無蹤：

　　“你們，你們先等等,，等燈飄過來,，再射，我想多看會呢,?！?p>　　花雨雖美，可離得不近,，照他們的速度,，飄過來怕見不到了。

　　“還說不喜歡,，真是麻煩,。”蕭子真放下弓,，無奈說了句。

　　原想解釋,，身后桌上飄來一道嬌橫的聲音,，有些熟悉。

　　“哥哥,，我也要那玉兔月圓燈,。”

　　只見薛云云朝諸寧安他們得意一瞥,，薛祈手拿長弓,，含笑點(diǎn)頭。

　　“怎么又是他們,？”蕭子真星眉皺起:“這人是不是跟著咱們,，怎一直陰魂不散的?！闭f著伸長脖子望了望,，忽然嘴角一笑又拿起弓朝外射去。

　　“喂,，我們玩的好好的,，為什么擋我們,？”

　　薛云云氣呼呼的過來罵時，諸寧安還不知是怎么了,。

　　再看蕭子真面不改色的扯弓拉箭,，一箭一箭的哪里是射燈，分明一下下?lián)醯魧Ψ降摹?p>　　“哎呦,，對不起,，我準(zhǔn)頭不好，實(shí)在不是有意,?！?p>　　仿佛剛看見人似的才停，一臉假意的賠禮,。

　　薛云云被氣的滿臉通紅,，又看了眼余恒風(fēng)，不知如何是好,，跺了跺腳憋回一口氣扭身走了,。

　　忍不住噗的笑了，蕭子真厚臉皮的朝她眨眼,，知他是回敬飯桌上的一幕,，難怪話聽得有些似曾相識。

　　他臉上洋溢著笑,，白牙顯露,，星眉朗目。

　　余恒風(fēng)一手握弓,，眉目柔和不似以往冷峻的樣子,。

　　清塵脫俗的甄子華無奈卻又寵溺的看向她。

　　歡樂,，打鬧,，嬉笑已成稀松平常的日子，忽然沉入心底,。

　　若沒來長安,、若不是沖動之下跑去遂城、若沒有遇到甄子華,、蕭子真,、余恒風(fēng)……

　　她是不是會在那個同樣美麗的島嶼中度過，雖然簡單安寧,，卻非跌宕歡樂,。

　　這一刻，胸中滿溢幸福之意,，一個念頭升起,，渾然不覺的說出了口：

　　“希望我們能永遠(yuǎn)在一起啊,。”

　　蕭子真卻推她：“你傻啊,，我們可是結(jié)拜過的,。”

　　眼見近了,。

　　諸寧安忽然拉起余恒風(fēng)手臂：“大哥,，快，燈要飄過來了,?！?p>　　“喂，怎的不求我,？”蕭子真嚷嚷,。

　　“你自己都說箭法不準(zhǔn)，求你做什么,?！?p>　　余恒風(fēng)見那白皙的纖手晃動他的衣袖，眸光里堪比璀璨銀河,。

　　“大哥,，看，在那兒,！”

　　視線移出窗外,，尋那燈中之燈。眸光一緊,，手穩(wěn)穩(wěn)一松,。

　　顧著說話的蕭子真雖連燈都未尋到，卻不信能一擊即中,，再瞄窗外忽然驚呼：

　　“中了？,！”

　　夜幕繁燈里,，一盞晶瑩剔透的琉璃燈罩緩緩來。

　　燈的周身在琉璃的映襯下流光溢彩,，燭火閃爍,，映的琉璃中那白玉玉兔模樣清晰可見。

　　天幕被繁燈點(diǎn)亮,，而最亮的那個正朝窗邊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移,。

　　被甄子華推進(jìn)里側(cè)，貼窗而站,。

　　那火光中的玉兔正對她眨眼,。

　　栩栩如生,。

　　近了，又近了,。

　　不禁伸出手去,，纖手距離燈只剩一米……突然，燈生生停住,，晃了又晃,。

　　被什么東西攪了的，懸絲斷了,！

　　眼睜睜看那燈掛鉤一脫,，直直朝樓下砸去。

　　“燈,！”

　　事出突然,，諸寧安心口猛跳，趴著窗子,，反身就要朝下跑,。

　　“安安，冷靜,?！?p>　　甄子華攔她，卻見薛祈搖著折扇走了過來,，視線依舊不離諸寧安,。

　　“哎呦，美人這么喜歡這盞燈,，那我送你,。”

　　夜里飯桌上的攪弄,，席上地上的月餅,，還有剛剛的燈，一晚三次,，本不相關(guān)的事卻因眼前的人聯(lián)想到一處去：

　　“是你,！”

　　薛祈聽了沒惱，依舊含笑說：

　　“美人生氣,，也這么好看,。”

　　“做人不要太囂張,?！笔捵诱娌涞膹淖簧险酒穑ァ?p>　　氣氛緊張之時,，身后一黑衣男子擒著小哥噔噔噔的從樓下跑上來,。

　　“諸位爺，這是各位的燈,。原是想著意外之喜,，不曾卻出了意外，掌柜讓拿后面的這些做賠,?！?p>　　小哥氣喘呼呼，面帶怯意,。

　　手中托著紅盤,，紅盤上放的一攤破碎的琉璃與那被摔下的玉兔月圓燈，側(cè)身,，另一個未點(diǎn)亮的蓮花燈也露了出來,。

　　“都破了，觸了霉頭,，還要什么要,。”

　　蕭子真一臉火氣,，舉起拳頭就要朝薛祈揮過去,。

　　“要，怎么不要,?！?p>　　正箭拔弩張一道聲音擲地有聲，眾人一愣,，場面靜了下來,。

　　只見諸寧安走到蕭子真前擋住，再面無表情轉(zhuǎn)過身,，將托盤的紅布四角一提綁住,，連破碎的琉璃都包進(jìn)布里，一把抱在懷中,，又走去拿過一旁從燈上射下的一厚沓的祝福絲絹,。

　　“公子，那蓮花燈……”小哥提醒,。

　　“不要了……”

　　她回眸一笑，抱著紅布,，轉(zhuǎn)身走到階梯見三人還未跟上,，扭頭輕聲道：“咱們走吧，還有許多景兒沒看呢?！?p>　　下了階梯,，出了樓門，臉上的笑才剎時收住,。

　　蕭子真追下來卻看她眼圈都泛紅,，于心不忍：

　　“明明難過，剛在樓上,，為何不讓我揍他,。”

　　她低頭盯著懷里的紅布,，強(qiáng)顏：

　　“自小到大,，這是我過得第一個中秋，你們再陪我轉(zhuǎn)轉(zhuǎn)可好,?！?p>　　中秋，事情不宜鬧大,，她勉力的笑,。

　　蕭子真頓了頓，嘆了口氣,，忽捂著胸口,，裝著惋惜：

　　“陪你還不簡單，也是我倒霉,，有你跟著,，終身大事必不在今晚了?！?p>　　知他為逗她開心,，諸寧安仰頭：

　　“二哥真好，下不為例,，我保證今后一定不妨礙你找小嫂子,。”

　　她第一次叫蕭子真哥,，驚的子真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喂，你再叫一聲,?！?p>　　“沒聽到算了?！?p>　　二人在人群中笑著跑遠(yuǎn),。

　　事情輕而易舉翻過篇去,，甄子華松了口氣，側(cè)頭已不見余恒風(fēng),，再扭頭看這會正走門口出來,。

　　“又回去一趟，做什么,？”

　　“沒什么,，走了?！?p>　　甄子華疑惑抬眼望著五層,，隱隱約約聽見一些聲響。

　　什么都沒說余恒風(fēng)大步朝二人走去,，攔住諸寧安,。

　　“要做什么？”

　　她頗有些防備還撒手不放的看著,，余恒風(fēng)無奈道：“幫你拿,。”

　　“不用,，我想抱著……”

　　蕭子真從后面繞過來,，又推她一下：“你傻啊，燈都破了,，觸了霉頭,，趁你正倒霉，還不趕緊放了它,?！?p>　　不知人群熙攘，還是燈火晃眼,，諸寧安不解,。

　　“你這一路被追，又是被跟蹤,，進(jìn)了牢,，還被個男人調(diào)戲，你說是不是倒霉,？”蕭子真一項(xiàng)項(xiàng)的數(shù)落,，繼續(xù)說：“所以啊，把這霉頭帶燈隨水漂流,，你的霉運(yùn)就都走了,。”

　　她聽著半天才擠出幾個字：“可,，我舍不得……”

　　“什么舍不得,？”

　　手摸著紅布,，自然是舍不得，這燈,。

　　今晚經(jīng)歷了人生的諸多第一，先不說這燈是自小到大拿到的第一個中秋燈籠,。

　　僅憑它是四人共同的意外之喜,，意義不同，就更是難舍了,。

　　“說呀,，舍不得什么？”

　　被催促的心煩意亂,，諸寧安忍不?。骸斑@燈難得射來，又是咱們四人共同的中秋祝愿……”

　　“你可真傻,！”蕭子真打斷她：“誰剛才說咱們要在一塊兒的,，日后有那么多中秋，只要有恒風(fēng)和我,，以后每年還能少了你的燈,。”

　　“你說什么,？”

　　人群嬉鬧,，諸寧安抬眼有些聽不清。

　　“說每年都有你的燈,?！?p>　　諸寧安搖頭否認(rèn)，剛剛他說：“你說咱們一直在一塊,？”

　　蕭子真義正言辭：

　　“對啊,，咱們是兄弟定是要在一塊的，況且剛才都沒人反對你,，連大哥也沒說不是,，”說著轉(zhuǎn)向余恒風(fēng)：“對不對啊,？”

　　不知是被人群撞的,，還是被燈晃的，全靠余恒風(fēng)拉著才沒摔著,，可諸寧安只顧再問：

　　“你們都是這么想,，是不是？”

　　恍惚的眉眼一眨一眨,，敲敲不知為何含糊的腦袋,，生怕會錯了意,。

　　見三人皆向她點(diǎn)頭，確是真的,，又忽然笑的癡癡的,。

　　“你怎么回事，臉這么紅,?！?p>　　她晃晃悠悠，蕭子真探她額頭,，額頭不燙,，可話比平日多，也比平時癡傻許多,。

　　“沒事,。”她擺擺手,，眸光微醺,。

　　“醉了！”子華了解她的酒量,，小聲貼耳對子真道,。

　　蕭子真嘆了口氣：

　　“不會喝酒還要喝，走,，去前面第二座橋,，咱們先把燈放了?！?p>　　合不攏嘴的諸寧安是顯得比平日癡傻,。

　　蕭子真心中多了些任重道遠(yuǎn)之感，誰讓他是當(dāng)哥呢,，一把拉她朝前走去,。

　　可諸寧安聽見了，直擺手,，覺得自己沒醉,。

　　恍惚中月影瞳瞳煙幾重，分明是月色溫柔,，氤氳繾綣,，令她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