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感覺你有點不對勁,。”
從做菜開始,,吉遙已經(jīng)第四次聽昌云意味深長的如此感嘆了,。
她總是敏銳的令人心慌。俗話說三人成虎,,被問的多了,,吉遙甚至自己都覺得,我是不是真不對勁,?
可我為什么不對勁呢,?因為厲訟?因為陳晨玲,?
可等她把這些最近出現(xiàn)在自己生活中的人在心底都過一遍,,這個心情,明明毫無波瀾嗎,!
于是吉遙就納了悶了:我到底怎么不對勁了,?
“你今晚格外的黏人,跟沒斷奶的小娃娃似的,?!?p> 吉遙撇嘴反擊:“你這女人好難搞,我不黏你你又說我不關(guān)心你,?!?p> 昌云搖頭:“這不一樣?!?p> “怎么不一樣,?”
“因為你今天黏人,沒動機,?!辈脐种讣?xì)數(shù):“你一般在什么情況下使用黏人戰(zhàn)術(shù)呢,,首先,惹我生氣的時候,,其次,,有求于我的時候,最后……心虛有事兒的時候,?!?p> 本來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吉遙聽她哐哐三點甩出來,心里不知怎的還真咯噔了一下,。三條微信仿佛夜中來的劍客從她眼前飛身掠過,。
眼見話題跟昌云的眼神一樣有逐步走向危險的征兆,吉遙冷汗直冒,,一邊快速咀嚼米飯一邊飛速的尋找對策,。
逃避話題的第一步,錯開視線,。
于是吉遙草草應(yīng)下幾聲后,,便低頭瘋狂吃菜。
昌云顯然還是一副思考狀態(tài),,她慢悠悠吃一顆豌豆,,表情疑惑,自言自語到:“可是最近也沒發(fā)生什么,,你心虛什么呢,?也沒什么好心虛啊——難道你挪用春醪公款了?”
逃避話題第二步,,一本正經(jīng)表達立場,。
一聽昌云語氣松動,吉遙趕緊逮住機會,,她腰板一挺,,一副你看你這樣說話就不好了的樣子回答:“瞧你說的,我是那種人嗎,,還挪用公款,,別說我有沒有賊心,你就瞧我能有那賊膽嗎,?我這膽小如鼠容易驚慌失措的性格,,是吧,挪用公款——想都不敢想,?!?p> 昌云撇撇嘴:“反正你今晚怪。”
吉遙嘖,,表情管理的極其乖巧:“你啊,,就是這幾天壓力太大了,來,?!眾A一筷子雞蛋送過去:“多吃點雞蛋,好好補補,。”
昌云看看碗里的蛋,,顯然還是不大信她,。
吉遙單純,不僅純,,而且是純到滿臉都寫著我有心事當(dāng)你問她她還能說沒事啊并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的那種,,說白了,就是有點傻,。
拿完菜回來她一直在廚房逗留,,一會兒說要幫她切雞胸肉,一會兒想幫她剝蒜皮,。
被纏的沒辦法,,昌云信手扔給她一顆蒜,頗有些打發(fā)無聊小孩兒的意思,。
好家伙,,這人真就靠在大理石臺面上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的剝起蒜來。怎么剝呢,?先淋淋水——水聲嘩啦一響,,昌云人都懵了,沒聽說剝蒜還得過水???怎么著,先洗洗手,?疑惑的回頭一看,,吉遙正拿著那顆大蒜頭在水龍頭下認(rèn)認(rèn)真真的左搓右搓。
驚了,。
昌云舉著鍋鏟目瞪口呆:“你干嘛呢,?”
“嗯?”吉遙眨眨眼,,一臉天真的回:“剝蒜啊,。”
“剝蒜……剝啊,可你,,你現(xiàn)在這是干嘛呢,?”
“嗯?不得洗洗嗎,?”
“洗洗,?作甚啊,?”
“臟?。 ?p> “哪兒臟,?”
“皮臟啊,,都是泥!”
“可你不就是要剝皮的嗎,?”
吉遙:“,。”
昌云嘴角抽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剝蒜,濕的怎么能有干的好剝呢,?干的搓一搓皮就掉了,,傻瓜?!?p> 吉遙悶悶不樂,,哦一聲,捏著濕噠噠的大蒜垂頭出去,。
昌云繼續(xù)翻炒豌豆,,余光見她往外走,隨意問句:“去哪,?蒜不剝了,?”
誰知吉遙認(rèn)認(rèn)真真的站定,回:“我去找個吹風(fēng)機把它吹干,,吹干再剝,。”
吹——
昌云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行了行了,?!卑讶撕盎貋恚P子一扔,,關(guān)火,,嘴上叨叨:“費勁,我自己來?!?p> 吉遙瞳孔微張,,企圖再爭取一次為廚房奉獻的機會:“你這么忙,剝蒜這種小——”
話沒說完,,案板處猛地“哐,!”一聲。
聲音之大之突然,,嚇得吉遙下意識縮起了脖子,。
昌云。短短幾秒內(nèi),,只見她行云流水的拎起一顆表皮干澀的蒜頭,,指尖狠絕的刷刷用力,便聽抱團果實干脆斷裂,,接著又見她右手隨意一扔,半牙大蒜哐哐砸下,,同時余光又瞅她左手往案板一碼,,三四顆圓嘟嘟的蒜瓣橫七豎八的躺下。沒等看清幾個,,霎時寒光一閃,,昌云操起菜刀,刀背朝里,,刃朝外,,左手掌心壓刀,橫面下摔,,寒光閃爍間,,便是嚇掉吉遙半個魂的那聲響。
吉遙驚魂未定的大步向前,,差點連話都說不利索:“剝剝剝個蒜,,這么暴力干嘛!,?”
只一聲,,全幕已完。
昌云甩下菜刀,,一雙眼淡淡睨她:“剝剝剝個蒜,,多簡單的事兒,非給你整那么復(fù)雜,?!彼龑W(xué)她。輕巧,和善,,聽起來有些嘲諷的句子里,,細(xì)聽又滿是縱容。
吉遙又撅嘴,,拽著昌云背后的圍裙帶把玩,,模樣委屈又乖巧。
昌云回身盛菜,,左手端盤右手揮鏟,,豌豆雞蛋,碧綠金黃一塊塊,,悉數(shù)落進純凈的白瓷盤中,,她靜聲囑咐:“剝吧?!?p> “哦,。”
吉遙低頭,,四顆剛才還股漲漲的蒜瓣,,此刻五一不表皮爆裂,有些甚至已經(jīng)皮肉分離,,這時再剝,,費的哪還能叫功夫。嘖嘖贊嘆脫口而出:“絕了,,哥,!”
昌云搖頭:“不敢,比絕還是遜您一籌,?!?p> 剝蒜沖水,搞儀式似的,?;叵雱偛乓荒唬频降兹滩蛔⌒Τ雎晛?。
吉遙委委屈屈的小聲嘟囔:“你又笑話我,。”
“你看你老是這么偏激,,這是珍貴的純真記憶,,我剛才也是善意的微笑?!?p> “屁,,我只看見詭異的壞笑,,無情的嘲笑?!?p> 昌云投降:“行行行,,我的錯,我不笑了,?!?p> 誰知吉遙默了兩秒,又挪到她身后拱拱,。昌云正在炒雞蛋,,沒閑工夫搭理她,只能嘴上偷個空:“又怎么了,?”
可能因為離得近,,吉遙聲音也輕。昌云只聽她低低跟自己說:“你笑吧,,沒事兒,,你笑起來好看,多笑笑,?!?p> 哎喲喂!這話說的叫一個暖啊,,跟春風(fēng)吹進人心坎里似的,。
昌云被哄得完全沒脾氣,,她帶著副受寵若驚又不可思議的笑容,,忍不住側(cè)過頭去,盯著吉遙使勁看,。
人這玩意兒到底多神奇,,怎么說變就變了呢?
吉遙摸摸鼻子,,有些怵:“怎么了,?”
昌云盯著她,緩緩道:“吉子,,你今天不對勁啊,。”
這就是昌云第一次問這話的情景,。那時吉遙也像現(xiàn)在一樣,,渾科打茬的搪塞去了。
問她不說,,昌云也沒辦法,,又不能像往前時代里動用武力,,只好在心里勸都是自己太敏感,她這才退一步,,叮囑:“發(fā)生什么事了一定要跟我說,,聽見沒?”
“當(dāng)然當(dāng)然,?!?p> 逃避話題第三步,就坡下驢絕不逗留,。吉遙連連點頭,,生怕錯過眼前的希望之光:“我在您面前不就是個小透明嗎?你想想,,我哪回有心事瞞過你了,,是吧?回回都是我還沒張嘴你就已經(jīng)端好小板凳坐那了,,我連扭捏的余地都沒有哇,。所以你放心,我現(xiàn)在好得很,,昂,,吃菜吃菜?!?p> 此時此刻,,即便昌云仍然心存疑慮,到底也沒話說,。
或許,,只是當(dāng)年那段日子的份量太沉重,才以至她但凡發(fā)現(xiàn)吉遙有一丁點反常都會下意識做出戒備舉動,。
昌云低頭吃飯,,橘色暖光在兩人頭頂靜靜流淌。
她眨一下眼,,記憶深處突然有張人臉一閃而過,,正夾菜的筷子猛地頓住。
吉遙疑惑的看著她:“怎么了,?”
昌云雙目無神,,手力驟下。右手食指的第一個關(guān)節(jié)死死捏住筷身,,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失去血色。
突然間,,她像被人勒住咽喉不能動彈,。
突然間,,也像所有敏感找到解釋和出口。
吉遙有些被嚇到,,猶疑著又喊她幾遍,,卻沒得到任何反應(yīng)。吉遙放下碗筷,,知道這不是任何一場無聊的玩笑,,她立馬伸手抓昌云手腕喊她:“昌云?”
突然靜止的女人這才訥訥,,身體有了細(xì)微晃動,。好一會兒,昌云才微微轉(zhuǎn)過頭去,,眼神空洞而又迷茫的看著吉遙,,仿佛一個陌生人在進行戒備的審視。
原本溫馨的光色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拋卻著原本的光澤,,脆變成一張張泛黃的照片紙,,拼接出那年那時,令昌云不愿回憶的歲月,。
暗色在逐步吞噬昌云眼中的光,,吉遙臉色焦灼,開始劇烈的晃她手臂:“昌云,!”
一聲喊,,仿佛穿過層層棉花被套與波波幽深海水發(fā)出的混沌咆哮。
渾身僵硬的女人猛一顫,,心跳驟快,。
陳舊顏色如同老舊的墻皮塊塊脫落。在尖銳到能聽見自己薄弱呼吸的靜謐耳鳴聲中,,昌云緊繃的肌肉這才開始慢慢柔和,。
她扶住頭,,眉頭緊緊皺起,。
吉遙湊過去扶住她肩頭,神情認(rèn)真,,語氣輕柔的關(guān)心:“怎么了,?不舒服嗎?”
“……沒事,?!辈坡曇羯硢。骸坝悬c耳鳴,。老毛病,?!?p> “最近太累了,我每天凌晨起來上廁所你房間的燈都還開著呢,?!?p> 昌云嗯一聲。
吉遙摸索著拿手找她太陽穴,,輕輕捏兩下:“我給你捏捏吧,?我原來頭疼我媽就是這樣給我捏的——你頭疼嗎?”
“還好,?!?p> 吉遙不放心:“我?guī)闳メt(yī)院看看?”
“不用,?!辈崎]上眼,臉色疲憊,。
精神衰敗的速度永遠(yuǎn)擁有制勝的優(yōu)勢,。
“你說這是老毛病,什么時候開始的,?身體健康最重要,,你得注意聽身體給你的反饋,?!?p> “你老是盯著我叫我早睡,不準(zhǔn)我打游戲,,可是你呢……”
“熬夜熬的比誰都厲害……”
“第二天又起那么早,,真容易神經(jīng)衰弱……”
吉遙不停念念叨叨,昌云聽著她聲音,,卻只覺得越來越遠(yuǎn),,混混沌沌的,就只記下一句:
什么時候開始的,?
什么時候開始的,。
昌云慢慢睜開眼睛,灼灼燈光刺目而入,,光明到極致的灼白世界里,,她只看見一個孤獨的背影,臉上微笑,,背影哭泣,;又像看見那只小小騰空的飛鳥,不斷墜地,,又不斷倔強的飛起,。
昌云頭垂著,,低聲道:“很久之前的毛病了……”
那時我只能遠(yuǎn)遠(yuǎn)觀望你,無論你受傷了,、勝利了,,還是愉悅著、失落著,,亦或困惑著,、滿足著,我都必須時時刻刻警告自己,,不要走上前去,。
不上前,不打擾,,是我用最后的尊嚴(yán)給自己的清醒告誡:人性薄弱,,別讓最初的真心質(zhì)變成了狹隘的占有。
吉遙永遠(yuǎn)像是一塊磁鐵,,身邊從來不缺被吸引而來的人群,。
可昌云呢,從來都是一顆冷漠的石頭,。吉遙是風(fēng)為她送來的種子,,它憑空落下,掉在她心口的裂縫中,。昌云因她而有了被溫暖和陪伴的美妙感受,,于是,她開始拼命的為她風(fēng)化,,終于,,這顆種子有了可以扎根的泥土,終于,,它長成了昌云心中唯一的一朵柔軟小花,。
可是,唯一和之一碰撞,,稍有不慎,,便可能以卵擊石。
在漫長孤注的日子里,,昌云始終在感性和理性間掙扎,,吉遙與朋友雙雙成影的鏡頭落進她眼里,,初始,,常常像開過光般鋒利。
然而,,無論心里多介意,,每每遇見她們,,昌云仍會不自覺的笑起來。那笑容發(fā)自內(nèi)心,,全因為在那瞬間,,她根本不能有任何考慮。
對吉遙微笑,,仿佛是她生命中的俗成,。
要讓吉遙過得好,也是那段日子里,,為了對抗心底的貪和嫉,,而被昌云種在心底的愿望。
所以,,她才能一路昂首闊步,,平靜前行,最終在南京生根發(fā)芽,,又回杭州開出花,。
可那些讓她痛過的日子,真的就隨一頁頁被撕下的日歷而過去了嗎,。
昌云低頭站起來,,輕聲說:“我想睡了?!?p> 吉遙點點頭,,扶著她:“洗個澡吧?洗個熱水澡,,人會精神些,。”
“嗯,?!?p> 昌云輕輕拂開吉遙的手,慢慢離開,。
平淡歲月無法生成生命長圖,。一切足以被稱為回憶的,皆是生命過程中或歡或傷或喜或痛的駐點,。這些都是人生往程中的高光時刻,,它們永遠(yuǎn)都不會過去。
關(guān)上臥室房門的瞬間,,昌云背靠門板,,恍惚回憶起厲訟的話:昌云,你不該是這么不自信的人。
昌云遺憾,。多年過去,,自己仍不能在這問題前一笑置之。
燈色仍靜,,偶聽汽車疾馳而過,,江色一如從前。
吉遙站在原地,,茫然望著殘羹剩飯,。
昌云怎么了。昌云還好嗎,。昌云說想睡了,。可她真的睡了嗎,。我要怎么辦,。
吉遙手足無措,心空空,。等她已經(jīng)拿出手機,,發(fā)出微信,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開始無意的關(guān)注昌云面孔背后的情緒,。
她傻傻的看著手機,指尖有些麻,。她想:吉遙,,你好像真的有點不對勁。
手機嗡嗡響,,屁股被震得有些麻,。
昌云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手機被自己坐在了屁股底下,。摸出手機,,人仰面后倒,屏鎖劃開,,疲憊的不愿睜眼,。
深藍色黃眼睛的小怪獸頭像上掛著個紅彤彤的“1”字。
“想看日出嗎,?”
昌云騰的一下坐起來,,滿臉難以置信。捧著手機看半晌,,還是訥訥:吃錯藥了吧…...發(fā)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