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一大早,天還蒙蒙亮,。洲洲開好客棧大門進(jìn)廚房吃早飯,,推開門一眼瞧見靠在灶臺邊上的昌云,于是問:“云云姐,,房要續(xù)訂嗎,?”
那會兒昌云剛起沒多久,人還懵著,,正披著個披肩在廚房看西河做早飯,。
西河拿著勺在鍋里攪粥,沒聽見答聲,,于是抬頭看昌云,。熱氣彌漫,女人眼里的太陽還沒升起,,刺猬一樣的頭發(fā)亂糟糟的,,耳朵顯然也還沒上班。
洲洲又叫一聲:“云云姐,?”
西河笑著說:“你云云姐還沒睡醒,。”
“哦,?!敝拗薅酥“宓试谛』鸲堰呑拢掷镂罩瓱崴骸皼]事今還有一晚,?!?p> 柴火在鍋膛亂炸,米香被熱氣蒸的四溢,,滿室醇香,。
過了會兒,昌云裹著衣服打哈欠,,眼里充了層薄薄的水,,聲音迷迷瞪瞪的問:“快好了?”
“嗯,,餓了嗎,?餓了現(xiàn)在也能吃?!?p> “還好,,還有什么要準(zhǔn)備嗎?”
“柜子底下有蘿卜咸菜什么的,,你看喜歡吃什么,,弄點(diǎn)出來,。”
“你要什么,?”
“蘿卜吧,,不過我吃不了多少?!?p> 昌云點(diǎn)頭,。洲洲在一邊笑嘻嘻的喊:“我也要蘿卜!”
昌云答好,。
挨挨擠擠的小屋,,滿滿當(dāng)當(dāng)落著橙光。三個人,,各有各的忙活和熱鬧,。
等粥水里的泡泡濃白的像江南小巷某戶人家里熬了整個下午燉出的魚湯,西河才心滿意足的用火鉗撤下鍋灶的火,,留三五保持余溫的碳塊,。手上忙,嘴里也不閑:“里鍋溜了包子,,都是青菜餡兒的,要吃自己拿,?!?p> 昌云蹲在地上挖腌菜,滿鼻咸香,,剛應(yīng)一聲就聽見洲洲興高采烈的嚷:“不早說嘛,!那云云姐少弄點(diǎn),吃了包子就吃不下多少蘿卜了,,蘿卜吃多容易放屁哩,!”
“行?!庇谑遣品畔率掷镎郎?zhǔn)備再盛一次的瓷勺,。
西河理好鍋灶,正站著撲圍裙上的灰,,聽完洲洲的話,,眼尾吊起來埋汰:“就你屁多,趕緊拿碗吃飯,?!?p> “好好好——哎我哥呢?又去鎮(zhèn)上了,?”
“他出門了,?!?p> “出門了!,?”洲洲瞪大眼睛,,動作驟停:“出門了為什么不告訴我?我跟著一塊兒去見見世面??!”
“他去天津參加老同學(xué)的婚禮,你去干什么,?你也隨份子錢,?”
兩人沒事就拌嘴,家長里短的,,昌云瞧著熱鬧,,常常看著看著多吃下半碗飯,。
洲洲撇撇嘴,,一臉不樂意,手上盛粥的動作都明顯變緩,。他嘟嘟囔囔的抗議::“誰規(guī)定一個份子就能去一個人,,再說了城里份子錢都隨那么多,我去了說不定還能吃回本呢……”
西河旦笑不語,,伸手撫摸洲洲的后頸:“小伙子志向要遠(yuǎn)大點(diǎn),,等你賺夠錢上大學(xué),北上廣深隨你選,,見世面這事還不簡單,,用得著去蹭人酒席嗎?”
“說的好聽,,以后能在西寧混出頭就不錯了,,還北上廣深,想都沒想過,?!?p> 西河笑笑,回頭跟昌云對視一眼,。后者沒說什么,,端著碗里的蘿卜丁示意一番。西河點(diǎn)點(diǎn)頭:“你先坐,,我把飯給你端過去,。”
“謝謝?!?p> 洲洲哼,,手里端著第三只空碗:“有什么好謝的,城里人就會假客氣,,我最討厭朋友之間講謝謝,,生分!”看樣子他心情不好,,像顆隨時待命的追蹤導(dǎo)彈,,逮人就沖。
無辜被炸的昌云看他一眼,,一點(diǎn)面子也沒給:“多心了,,我謝的是你,不是她,?!?p> 第三碗粥在洲洲掌心發(fā)燙,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輕飄飄一句話里的歹毒,,頓時氣的說不出話:“云云姐,!這話過分了吧——”
西河趕忙湊上去把粥端下來,防他氣急敗壞再給倒回去:“好了好了,,吃飯,!我們洲洲又不走婦女之友的路線,高冷點(diǎn)沒事兒昂,!”
洲洲:“哼,!”
西河回頭跟昌云笑,擠眉弄眼轉(zhuǎn)移話題:“昌云你接下來準(zhǔn)備怎么辦,?洲洲說你訂的房要到期了,要不要延期???”
昌云正在抽筷子,聞言回過頭:“什么到期了,?”
洲洲沒好氣的接茬:“你擱我們這就定了十五晚,,今天最后一晚,不續(xù)定明天中午十二點(diǎn)就要退房了,?!?p> “哦?!辈苹厣?,抽出兩雙筷子,面無表情的說:“不續(xù)?!?p> 西河剛想問你接下來準(zhǔn)備怎么辦,,身邊的洲洲卻眼尖的看見她少拿一雙筷子,頓時怒火中燒,,手里碗一放,,像被甩了水的油鍋般刺啦炸了:“昌云你什么意思!你今天是不是針對我,?連筷子都不給我拿,!我到底哪得罪你了?難道我這段時間對你不好嗎,?你房到期了我身為客棧的工作人員我提醒你是人之常情,!再說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你住我的房子我收你的錢——天經(jīng)地義,!你跟我使什么臉色?。 ?p> 一時間,,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怒的臉紅脖子粗的少年身上,。
空氣里呼哧呼哧的,只有洲洲喘氣的聲音,。
昌云安靜的看他一會兒,,然后一聲不吭,甚至沒有絲毫表情的拿著筷子走了,。
“……”
頓時,,仿佛有盆涼水——不,冰冰涼還結(jié)著碴,,完全是寒冬臘月在門外凍得半死不活的冰水朝洲洲兜頭澆下,,呲呲啦啦,是少年滿身火氣偃旗息鼓的聲音,。
西河端著兩碗白粥樂不可支:“我說你招她干嘛,!”
洲洲委屈的眼眶都紅了:“姐!你還幫她說話,!”
西河無奈:“我就陳述了個客觀事實,。”很明顯你跟她杠只有被完虐的份兒嗎,!
洲洲大叫:“你不幫我就是在幫她,!你幫我!我不管你要幫我,!”
“……”西河一臉黑線,,端碗走到桌前放下,,回頭再看洲洲,問:“吃不吃飯???”
“不吃!”
“行,?!蔽骱幼拢砬闆]什么變化,,再開口的氣息卻完全變了味道:“既然不吃那就別浪費(fèi)時間了,,出去看店吧?!睖販厝崛岬?,卻叫人覺得綿里藏針。
昌云正吹白粥吹,,聞言,,忍不住抬頭看她。
從第一次見面她就毫不掩飾自己對西河的喜歡,。她喜歡她瀟灑,、自我,對世界充滿善意,,不尖銳不冷漠,,又落落大方,自有風(fēng)骨,。
有時候她看著西河會想起吉遙,。只是吉遙沒有經(jīng)過多少挫折和磨難,眼里不及西河山高水長,。
洲洲僵持在原地,,不解、憤怒,、委屈,,惹紅眼睛。
西河背對他坐下,,對昌云溫柔說:“咱吃飯?!?p> 不一會兒,,聽身后木門噼啪作響,少年年輕氣盛,,果真奪門而出,。
昌云吃顆蘿卜丁,,嘎嘣脆的嚼兩口,忽然勾唇,,沖西河豎起拇指,,感嘆:“剛?!?p> 西河眉眼溫柔,,低頭喝粥,滿唇齒粥水甘醇,,低聲道:“我慣,,其他人也不慣?!?p> 慢條斯理的吃飯,,粥剩半碗的時候昌云起身去拿包子:“你要嗎?”
“一個,?!闭f完,低頭又喝口粥,,燙嘴,,吸得嘩嘩響。
昌云笑:“注意點(diǎn)兒形象,?!?p> “嗨,又沒人看,?!?p> “我看?!?p> 西河哈哈直笑:“你又不嫌棄,。”笑完,,想了想,,端起碗又放下,說:“勞駕,,給我拿個勺子,。”
昌云已經(jīng)手抓著兩只白包子走回來,,聽到這話笑出聲:“行了,,喝,誰看啊,?!比缓蟀寻舆f給她,。
西河笑呵呵的接過,低聲說:“這不你看著呢嗎,?!?p> 坐下吃飯,又安靜下來,,燒水的柴火在不遠(yuǎn)的地方燃燒,。
西河忽然問:“你接下來去哪兒?”
昌云說:“回去,?!?p> “杭州?”
“南京,,有點(diǎn)事兒要處理,。”
“處理完呢,?!?p> “哪兒呆著舒服去哪兒?!?p> “那回來陪我吧,。”
昌云笑了:“別了,,待不住,,要不你跟我走?!?p> “得了,,你連以后在哪都不知道,前途未卜我才不跟著你瞎轉(zhuǎn),?!?p> “怎么前途未卜,存款養(yǎng)你也管夠,?!?p> 西河睨她一眼,輕飄飄的反駁:“放屁,?!彼凵褫p飄,微微含笑,,湊去昌云耳邊低語:“您開書店,、買車、買房,,這會兒開始回本沒都不知道,,想忽悠我去跟你共患難呢?門兒都沒有,?!?p> 柴火堆里炸了兩顆火星,從房梁吊下的純黑的鐵壺開始咕咕嘟嘟冒白汽,。
被揭短的女人笑開花,,老老實實低頭吃包子。
西河傲嬌,,扭著腰坐回,,剛啃兩口包子,忽然想起什么,,問:“你認(rèn)識趙冬青嗎,?”
昌云覺得,那股世界真小的感覺又來了,。
鐵壺里的咕嘟聲越來越響,,昌云心里卻安靜的像下了雪:“認(rèn)識?!彼f,。
“還真認(rèn)識啊,?”西河嘖嘖贊嘆,,驚奇到連嘴巴里的包子都不嚼了:“乖乖,三哥去天津參加的就是他的婚禮!”
“他結(jié)婚了,?”
“嗯吶——對,,聽三哥說他大學(xué)是不是追過你?”
“嗯,?!?p> “怪不得,三哥第一次聽你名字的時候就覺得有點(diǎn)熟悉,,一直到前兩天趙冬青打電話邀請他參加婚禮,,他問了一句,不過我當(dāng)時沒信,?!?p> “為什么不信?”
“叫昌云的人不是很多嗎,?!?p> 昌云點(diǎn)點(diǎn)頭,若有所思,。
“刺啦——”
突然,,一股白煙從兩人身側(cè)旋轉(zhuǎn)升空,。西河昌云俱一驚,這才看見鐵壺咕嘟,,開水已經(jīng)熟到往外滾,。
西河眼疾手快的奔去吊高水壺,白茫茫的水汽糊的她睜不開眼睛:“昌云幫我拿兩個瓶來,,快快,!”
任務(wù)加急,昌云有點(diǎn)懵:“額——瓶,、瓶擱哪兒,,呢?”
“碗柜底下,,拿大的,,正好夠裝!”
“好的好的——額,,這,?這確定不是一樣大?”
“那個那個——額,,有藤編網(wǎng)罩的那種,!”
“哦哦!等會兒——來了來了,?!?p> “擱這就行……你站遠(yuǎn)點(diǎn)兒,別嘣著你,?!?p> “好——嘶!你小心小心——”
手忙腳亂的撲騰完,,終于看見西河拿著大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開始灌水,。昌云五官緊皺,不知何時已雙手堵耳遠(yuǎn)靠一邊,,心臟撲通撲通的,。
西河抽空看她一眼,差點(diǎn)沒笑岔氣:“哎這又不放炮仗,,你堵耳朵干什么,?”
昌云訥訥的,好半天才妥協(xié)般退一步,,臉一節(jié)一節(jié)的紅起來,,直紅到耳朵尖。熱騰騰的水汽里,她瞄一眼西河,,見她竟也臉色紅通,,沉默片刻忽然發(fā)笑:“我就算了,你怎么也這樣,?”
西河擦擦額頭,,嗨一聲:“我不常灌水,大都是三哥跟洲洲做,。”
“嘖,,被寵愛的女人,。”
西河聽了直起膩:“灌個水而已我的好姐姐,,你的小妹妹不幫你分擔(dān)家務(wù)嗎,?”
瓶里的聲音越來越悶,最后收成一點(diǎn),。西河擦著頭喘氣,,手里把壺哐當(dāng)一聲擱下。昌云沉默著把瓶塞遞給她,。
室內(nèi)安安靜靜,,一時只剩下西河提瓶走路的聲音。
昌云站在一邊讓路,,然后跟在西河身后,,慢吞吞走回餐桌。
粥還冒著汽,。她坐在板凳上,,愣愣出神,忽然很想很想一個人,。
西河還在放水瓶,,聲音先人一步飄回來:“你明天幾點(diǎn)回去?”
距離再遠(yuǎn),,同一片天,。
明知昌云看不見,桔梗還是興高采烈的報告:“云姐,,店長剛剛起飛去找你,,哎喲就當(dāng)我求你們,讓我們吃瓜群眾省點(diǎn)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