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里還杵了一堆家老長輩,，瞧著眾矢之的的沈銀,，各個臉青成鐘馗，恨不得刨開她心子來問問,，怎一向最明禮嫻淑的侯府千金,，能犯下這等見不得人的罪。

　　“沈銀,，因犯大罪,，自茲非我沈氏族人。除名族譜,，榮辱與沈氏無干,。”沈圭作為沈氏家主朗聲,，家老長輩松氣,，他卻臉色發(fā)白。

　　沈圭走下宗祠,，看著跪著的沈銀,，后者縱是滿臉疲態(tài)卻毫無悔色，噙淚：“阿銀,，老夫最后問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么,？流放異鄉(xiāng)，貶為庶民,，一切都是從頭開始,。不會再有人伺候你，米糧要自己操心,，粗布麻衣,，市井小民，這樣的后半生,，你真的準(zhǔn)備好了么,？”

　　沈銀再拜，額頭磕在冰涼的宗祠地面上,，心尖卻是滾燙的,，此去風(fēng)雨任平生，或許,，也才是真的遂了她愿,。

　　“父親，女兒心甘情愿,。幸得東宮仁慈,，未連累沈氏，否則女兒真真罪不容誅,。女兒雙手雙腿齊全,，您又常夸我腦子聰明,，有什么不可以學(xué)的,。再說，淮左名都竹西佳處,，或許比關(guān)中日子更美,，也說不定啊,！”

　　沈銀擠出一絲小女兒般的俏皮,，竭力安撫眉鎖了幾天的沈圭，然而自己聲音都是抖的,，畢竟剛剛雙十年華,，就要辭別鄉(xiāng)鄰，孤身漂泊,，鼻尖還是酸得緊,。

　　從宮里請了休沐回家的沈鈺杵在一旁，也是剛抹干了淚,，眼眶腫了一圈：“此次不幸中的大幸,，是東宮網(wǎng)開一面,，留了條活路，否則……哎,，這種蠢事,，不知如何收場?！?p>　　沈銀勾了勾唇,。世人都擬東宮作圣人，鐵面無情高高在上,。卻不知一副神祗皮囊下,，是滿滿的人間煙火氣。

　　“是啊,，此去江南,，罪女一定會為東宮供香，祈殿下平安順?biāo)斓??！鄙蜚y面北一拜，拜的是故人恩,。

　　“阿銀,，記住啊，無論什么時候,，保住命是最重要的。去了越州,，頭放低點,，本就是大罪之身，活下去才是第一要事,?！鄙蚬绺鞣N不放心，拉住沈銀的手,，舍不得松,，“家里的事不要顧念。為父都會打理好的,，得空一定南下去瞧你,。常寫書信，是了,，過得好或壞,，每月一封書信不能少了……”

　　看著絮絮叨叨的沈圭，沈銀反手,，拍了拍他的背,，像哄孩子般的柔聲道：“是是是,，女兒記下了，常寫書信,。若是有什么機會北上,，女兒一定進京來看您?！?p>　　祠堂內(nèi)哭哭切切,，離別愁緒慘淡，南北三千里迢迢,，豈是那么容易再見一面的,。

　　昔日盛京橫著走的侯府千金，一朝淪為鄉(xiāng)野民間的藉藉無名客,，沈圭恨不得自己多一條命,，能替了她去。

　　“父親,，有一樁舊事,，女兒以前問您，您總是不愿多言,。但如今女兒即將南下,，可否求一個明白答案？”沈銀深吸一口氣,，決定把心中藏了好久的一個疑問,，一吐為快。

　　沈圭抹淚的手一滯,，垂眸：“是……關(guān)于王家,？”

　　沈銀重重點頭，沈鈺也尖了耳朵,。畢竟沈圭素來諱莫如深的恩怨,，牽扯出的風(fēng)雨直到今天還沒停息。

　　沈圭自嘲的笑笑：“也罷,。若是今天不告訴你,，倒讓你把這個疑慮帶到江南去了……東周有文賈武程，今朝,，或者說當(dāng)時的趙家右相身邊,，就有文沈武王?！?p>　　文沈,，武王。作為輔佐趙胤的左右臂膀，為創(chuàng)建西周立下了開國之功,，有人將其比肩與東周文賈武程,，但因為起于微末，篳路藍縷,，其中功勛,，并不可同日而語。

　　其中文沈,，便是當(dāng)時還是天機先生的沈圭一族,，列為文官之首。武王,，則是時任兵馬大將軍的王麾一脈,。

　　王麾。這位百步穿楊氣震山河的大將軍,，是趙胤推翻東周的刀劍和駿馬,。四月宮變中，更是沖鋒在前與哀帝禁軍死抗,，最終將趙家旌旗插在了血污的帝宮之巔,。

　　戎馬一生，赫赫戰(zhàn)功,。這樣的王老將軍,，卻在新朝論功行賞時，慘遭革職流放,，起因只是某日在家宅習(xí)練新編兵法,。

　　“朕，念將軍半身馬背年歲已高,，理應(yīng)解甲歸田,，享享天倫之樂才是。怎么,，還習(xí)練新編兵法，尚存壯志不老之心,？”

　　戴上龍冠的趙胤輕聽完羽林衛(wèi)匯報,，整個王家就迎來了滅頂之災(zāi)。

　　一朝淪為污泥中的螻蟻,，戰(zhàn)場上的傷病苦纏身,，王麾向當(dāng)年知己亦是同袍的沈圭求救，不過是賒些上好金瘡藥,，撿一條命罷了,。

　　然而，作為沈氏家主的沈圭發(fā)令，嚴(yán)令與王氏往來,，大門一閉,，充耳不聞，平昌侯與昔日天機先生判若兩人,。

　　終于王麾病死,，王家破敗。時間湮沒了這段荒唐舊事,，君王賞賜侯府的花苑,，金樓玉闕延到了玉山腳下。

　　“父親……是因為圣人么,？”沈銀聽完,，目光復(fù)雜的看向沈圭。

　　“只可共患難,，不可同安樂,。老夫既號天機先生，就比誰都明白,，自己選擇的君王,，是一位狠角色?！鄙蚬鐭o力道,，鬢邊白發(fā)溜出來，渾濁的眸底日久,，都記不得何時曾有光了,。

　　“那我們沈家，豈不是對王家……犯下了不義之罪,？”沈鈺在旁邊聽得,，指尖暗暗攥得發(fā)緊。

　　沈圭看向面前一雙兒女,，干凈的眼睛,，沒有染上半點那段歲月的塵埃，他笑了,，不否認,，有愧色，卻獨獨沒有后悔,。

　　“是,。我沈家有罪，我沈圭,，當(dāng)被王家后人千刀萬剮,。但是那時啊，你和阿銀都還小，什么都不知道……面對新登帝位的君王,，我只有這一個法子……保住你們,。”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斬斷舊恩,，折斷脊梁，間接殺死摯友向皇帝獻忠,，只為了保全沈氏和一雙兒女,。

　　這是叛徒的選擇，是帝王家走狗的選擇,，是被天下唾棄的不義罪人的選擇,，卻同時，也是父親的選擇,。

　　“父親,。”沈銀和沈鈺眼眶發(fā)紅,，顫抖著聲音說不出任何話,。

　　“好孩子們，只要你們平安康泰啊,，為父什么都愿,。”沈圭伸出手,，摸著二人的腦瓜頂,，老淚縱橫。

　　“雖說因王老將軍之事,，王氏分崩離析,，可也有留下什么后人？”沈銀包著眼淚道,。

　　沈圭沉吟,。眉間騰起霧般的惘然，想到記憶里依然鮮活的故人,，都不知道時光是怎么的到了今朝。

　　王麾,，連這個名字從口齒間發(fā)出,，也顯得格外陳舊和陌生了。

　　“王麾老將軍有一子,，單名際,。因為生于秋日，所有得了個乳名,，喚秋生,。老夫以前還抱過他哩,，一叫秋生,，那孩子就像小良駒一樣，嘚嘚的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