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嚶揉了揉太陽穴,，腦袋清醒了幾分，看著關(guān)切的眾人,，歉意的笑笑：“我……我這不是人算不如天算嘛……”

　　秦南鄉(xiāng)在旁邊眼眶微紅,，很是內(nèi)疚：“都怪奴,，若是勸姑娘一把，也不至于……不過姑娘放心,，家主那邊已經(jīng)發(fā)話了,，最好的郎中最靈的藥都往您這兒送，屋里的青岡炭都是家主送來的進(jìn)貢之物,，暖和哩,。”

　　“距離立妻終選只有七日了,，新的舞,，新的曲，你的《凌波》需要大量時(shí)間排演。如此緊要關(guān)頭,，你又病了,，做如何打算？”

　　榻前屏風(fēng)后,，趙熙衍愁眉深鎖,，嘆氣連連。

　　程英嚶湊出十分精神,，勸道：“無妨,，大局為重。我都想好了,，把后院那個(gè)池子的水放到及膝深,，卸塊門板，漂在水面,。我就在那門板上練舞,，便能擬出當(dāng)日臨風(fēng)玉臺之感了?！?p>　　“好主意,！奴這就命人準(zhǔn)備去！”秦南鄉(xiāng)急匆匆的辭去,。

　　趙熙衍卻眉皺得更緊：“蘇家姐姐在水面門板上練舞,，總要不停的翻下去。雖然無礙性命,，但一次次落水……你本就受了涼,，這病是好不了了！”

　　程英嚶捏捏發(fā)塞的鼻子,，頭重腳輕,，終選已是箭在弦上，再無時(shí)間耽擱,，小病小痛也只能咬牙忍下,，硬著頭皮上了。

　　她倒心喜這一遭受罪,，給姓趙那廝買了幾千張上上卦,，不虧。

　　“六殿下放心,。受涼不是甚大病,，便是扛著也無妨，一切待奪魁后再做計(jì)較,?！?p>　　程英嚶猛的灌了三大碗湯藥,，苦著小臉，下了決斷,。

　　趙熙衍無法,，叮囑了幾句莫強(qiáng)求，便也去張羅他的曲譜了,，終選緊鑼密鼓,，誰都是時(shí)辰掰成刻來過。

　　“奴婢幫姑娘拿點(diǎn)參片去,，跳舞的時(shí)候含在嘴里提神醒腦,。”流香也要告辭,，被程英嚶叫住,。

　　“等等，我且有話問你,?！背逃卵垌黄常疽饬飨汴P(guān)上門窗,，正色,，“你前兒喝醉了，我扶你歇息,，在你手臂上看到奇怪的印兒,？”

　　流香眨巴眨巴眼，主動(dòng)卷起袖子：“姑娘是說這個(gè),？奴婢也不知,，打記事起就有了，估計(jì)是人牙子印的罷,?！?p>　　少女藕段似的雪臂上,，有一處猩紅的烙印,，明顯是用熱鐵燙上去的，顯得很是突兀,，也讓人詫異誰如何狠得下手,。

　　“是個(gè)圖案呢……”程英嚶暗暗記下，正要深究,，又是一陣眼冒金花,。

　　“姑娘您歇好吧！當(dāng)今之計(jì)是要贏了終選,，其他的哪有精力理會,！”

　　流香連忙扶程英嚶躺下,，放下衣袖，剛要準(zhǔn)備拿參片去,，卻走到門口想起什么,，一滯。

　　“姑娘真的相信南夫人么,？”

　　“她是先生的妾,，算我半個(gè)長輩，如何不信,？”

　　程英嚶凝著流香的背影,，半好笑半不解，這突然冒出來的問題,，就憑她自己對秦南鄉(xiāng)的印象,，也覺得不用回答。

　　流香欲言又止：“婢子是作奴才的,，主子的事不敢多嘴,。但就當(dāng)是婢子僭越，還請姑娘聽奴一言：留神點(diǎn)兒南夫人,?！?p>　　程英嚶心里咯噔一下，沒來頭的,，竟也反駁不出,，試探：“可是為了選妻之事？旁人這么想也不奇怪,，畢竟南夫人是錢家主唯一的女人……但我所認(rèn)識的南夫人,，并不是那等貪慕高位之人?！?p>　　頓了頓,，程英嚶思忖，加了句：“可是南夫人與你發(fā)生了什么,，但說無妨,，我為你做主便是?！?p>　　流香搖搖頭,，垂下眼眸：“沒什么，奴婢隨便說說,。姑娘是明心明眼的,，自己心里有數(shù)就好?！?p>　　女子不再多言,，出了小苑,，踏著一地黃竹葉往藥房去，路過后苑池子,，恰巧看見秦南鄉(xiāng)在那兒使著奴仆放水,。

　　“南夫人?！绷飨泷v足,。

　　“流香姑娘。這幾日要多謝你幫襯二姑娘和六殿下他們了,，籌謀的人多一個(gè),，終選的勝算就多一分?！鼻啬相l(xiāng)看過來,，秋池映玉容，笑得像江南的一朵玉簪花,。

　　流香眸色微閃,，上前去，一福：“南夫人真的愿意二姑娘贏么,？”

　　秦南鄉(xiāng)輕笑,，羅帕掩唇：“流香姑娘這話說的，贏了能解蘇家之困,，勝造七級浮屠的事兒,，奴自然愿的?！?p>　　流香扯了扯唇角：“婢子愚鈍,，夫人莫怪。只是婢子和從前的夫人一樣,，都是做奴才的,，當(dāng)知隨時(shí)跟著主子，尤其是大晚上,，乃是基本的禮數(shù),。可為何二姑娘逛夜市那晚,，夫人沒有跟去,，還故意把二姑娘指向北關(guān)夜市呢？”

　　秦南鄉(xiāng)眼波流轉(zhuǎn),，淺笑盈盈，示問,，看不出任何異常,。

　　流香深吸一口氣,，咬字道：“夫人沒有跟去，是拿準(zhǔn)了二姑娘的情思,，故意誘她買卦,。北關(guān)夜市又是最大的夜市，賣卦的成百上千,。二姑娘一個(gè)人的,，身邊沒人勸著，實(shí)心眼就陷了進(jìn)去,，十月天的逛了整晚……”

　　秦南鄉(xiāng)噗嗤一笑：“流香姑娘是說奴故意讓二姑娘染病么,？”

　　“婢子不敢。只是若南夫人不愿二姑娘贏,，就別枉費(fèi)了姑娘對夫人的信任,。”流香深深刮了秦南鄉(xiāng)一眼,，轉(zhuǎn)身往藥房去了,。

　　秦南鄉(xiāng)收回視線，看向池子旁忙碌的奴仆,，水已經(jīng)放到一半了,，一塊門板被拆下來，漂在水面,。

　　立妻終選,，暗流洶涌，或許很多人的命運(yùn)將就此改變,，獨(dú)她秦南鄉(xiāng),，要做那爭流之舸。

　　只要一點(diǎn)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就好,，將命運(yùn)握在自己手中。

　　十月的江南,，銀杏黃了楓葉紅,，西子湖畔蕭蕭榕。

　　因?yàn)榻K選臨近,，一城熱鬧非凡,，錢家和帝宮都忙翻了天，熙熙攘攘睹佳人,，城中百姓跟過節(jié)似的,，西子湖畔搭好了玉臺簾帳牡丹幔，臨湖的酒肆座兒人山人海,。

　　同時(shí)進(jìn)行的初選也一層層篩出了結(jié)果,，楊家女毫無意外的進(jìn)入終選,，而另一個(gè)名尹笙的女子，也在諸番跌宕起伏后,，成為站在楊家對面的驚喜,。

　　“楊氏或尹氏，下注啦?。,。　?p>　　江南勾欄里的賭局就剩了兩盤,，眾人在好奇這尹氏真人不露相之時(shí),，卻將大盤的注押到了楊氏這邊。

　　“儒林之首,，楊山長的千金,，一品內(nèi)閣，名門中的名門,。還能輸給一個(gè)臨陣蹦出來的小家碧玉,？”

　　民聲沸騰，笑談風(fēng)云,，除了如臨大敵的天家錢家和曹家,，廟堂江湖的角斗，都不過是百姓風(fēng)花雪月的遙想,。

　　七日,，六日，五日,，四日,，三日，兩日,，一日……

　　程英嚶這短短幾天也是過得有驚無險(xiǎn),。憑借程十三沒忘的本事，一路殺進(jìn)終選,，諸人都還沒算太意外,，關(guān)鍵最后要啃的硬骨頭姓楊，就注定了是一場五五開,，甚至三七開的險(xiǎn)局,。

　　參選的《凌波》已改得盡善盡美，連日在后苑池子漂的門板上練舞,，已得飄飄若仙之意,，趙熙衍更是整日和流香湊一堆，改曲譜改到中癡，已夸口宮商角徵羽,，不改一音,。

　　唯一讓諸人捏把汗的,，是程英嚶的病情,。自那晚夜市著涼，又兼門板練舞不停落水,，這身子就沒好利索過,，全靠口含參片提神，才得一路過關(guān)斬將,。

　　這晚,，就是最后一晚，明日,，便是終選了,。

　　程英嚶有點(diǎn)睡不著，大晚上還盯著燈火,，眼睛睜得跟銅鈴似的,。

　　這時(shí)，苑里傳來腳步聲,，燈火映出修長的剪影,，剪在雪白的紗窗上，來者駐足,，再未走近,。

　　程英嚶耳朵一尖：“先生？”

　　“怎知是我,？”那道剪影笑,。

　　程英嚶目光微蕩，伸手,，想去描那窗上剪影,，一個(gè)人屋外，一個(gè)人屋里,，隔著一格紗窗,，如同隔著那道屏風(fēng)，時(shí)間一晃就到了今日,，所見彼此的,，還只是一道紙上影。

　　“當(dāng)年屏風(fēng)后,，聽?wèi)T了先生腳步聲而已,。”程英嚶垂下指尖，到底沒碰著,。

　　窗外有一剎凝滯,，旋即恢復(fù)如常，普通的家常談笑,。

　　“緊張了,？睡不著？小十三如此在意輸贏,？”錢幕輕道,。

　　“當(dāng)然要贏，否則蘇家怎么辦,，先生也會為難罷,。”程英嚶略帶了不服氣,，“怎么,，先生還來滅小十三的威風(fēng)？”

　　錢幕笑意愈濃：“聽說你這幾日又是拆門板,，又是池上舞,，身子不舒服也咬牙撐，我家小十三努力是努力了,，但贏……”

　　頓了頓,，錢幕泅起一份哄孩子的溫軟：“先生以為，嗯,，不可能,。”

　　程英嚶窘迫,，這拆臺子也拆得太直白了些,，心下遂塞了怒氣，不說話,。

　　“小十三放心,，你輸了后，帝宮也不可能如愿,。她楊家要嫁,，可，但我會同時(shí)抬秦氏為平妻,，楊曹兩氏制衡,。至于蘇家，我也會下令,，補(bǔ)償他們百年無憂的,?！贝巴猓X幕似是知她生氣,，解釋,。

　　程英嚶一愣：“先生既有對策，為何還縱容小十三冒名頂替參選,？”

　　錢幕聳聳肩：“我家小十三難得來趟江南,，怎能不玩得開心？”

　　“玩,？”程英嚶哭笑不得,，“先生連我輸后的招都布好了……怎么就沒想過我萬一贏了呢,？”

　　“不可能,。我是你的先生，你那點(diǎn)琴棋書畫的本事,，我還不知幾斤幾兩,？”錢幕立馬否決，斬釘截鐵,。

　　程英嚶憋嘴,。要不是顧忌男女大防，她真想沖出去,，揪了那紫衫男子罵兩句,。

　　“怎么，還生氣,？”錢幕聲音傳來,，忍笑。

　　程英嚶賭氣的加重了語調(diào)：“好,，先生就篤定我輸了,，后路都備好了，那我還去選個(gè)什么選,，大庭廣眾扮敗軍之將不成,？”

　　“傻瓜……”錢幕低道，語調(diào)微微異樣,，“無論小十三是想攪局貪玩看熱鬧,，還是出風(fēng)頭砸場子，盡管去,，怎樣都無所謂,。”

　　“無所謂,？”程英嚶很難想象,，朝堂的棋局,，舉國的盛事，終生的枕邊人,，被男子輕描淡寫近乎游戲人間的說出來,。

　　紗窗紙上，剪影如畫,，程英嚶看不到男子的表情,，那翡翠色的瞳仁里，是不是夜色蕩開了人影,。

　　她的影子,，同樣被燈火剪在紗窗上的。

　　是的,，她沒有理由的篤定的知道,，她的先生，此刻一定是看向她的,，如當(dāng)年無人所知的,，他看向屏風(fēng)后。

　　“是啊,，無所謂,。什么立妻，什么終選,，什么盛京江南權(quán)力博弈,，都不重要?！卞X幕的回答響起,，帶了自嘲和沙啞。

　　“那什么于先生才重要呢,？”程英嚶下意識問了句,。

　　屋外，秋風(fēng)中,，南國山海里,，錢幕一笑，惘惘如夢,。

　　“最重要的,，是我家小十三，要開心啊,?！?p>　　程英嚶瞳孔一縮，十四年羈絆釀酒,，果然是酒不醉人自醉,。

　　終于,，無數(shù)人命運(yùn)拐點(diǎn)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