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嚶睜開眼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

　　沈銀流香蘇仟錢薇都瞧著她，旁邊還有趙熙徹趙熙衍和容巍，僻靜的小苑擠得烏泱泱的。

　　秋風(fēng)里有很濃的藥汁味兒,，黃銅小藥爐咕嚕嚕的滾,，熱氣攪得燈火晃,。

　　“醒了,？”見女子睜眼,，眾人異口同聲。

　　程英嚶定了定神,，許是被捂著發(fā)了通汗,，又喝下剛煎好的藥，身子已經(jīng)爽落了許多,。

　　她首先看向蘇仟：“舅舅……蘇家……”

　　“都好了,，你放心?！碧K仟制止女子坐起來,，“曹惜禮已經(jīng)撤兵，錢家也放話了,，令江南各道保蘇家百年無憂,。”

　　程英嚶放下心來,，目光又轉(zhuǎn)向沈銀,，后者通紅著眼睛，撲通一聲跪下,。

　　“二姑娘,，多謝您為我解圍！這等大恩大德,，我沈銀記下了,！我平昌侯府也記下了！”

　　程英嚶讓流香扶她起來,，擺手：“我出面贏,，是損失最小，最風(fēng)平浪靜的解法,。佛家尚講勝造七級浮屠,，我如何不能逞英雄？”

　　“二姑娘就莫自謙了,?！卞X薇的聲音傳來，同樣感激的一禮,，“避免了兩方勢力拉扯江南,，姑娘乃是第一功臣?！?p>　　程英嚶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羞著臉,，將流香往前一拉：“這次都要多虧這丫頭，她才是功臣哩,?！?p>　　遂將改曲譜和西子捧心的事兒一說，眾人對流香皆是刮目相看,，直欲姑娘相稱,，不再做奴仆觀也。

　　待熱鬧稍稍停歇,，程英嚶清咳兩聲，正色：“我的計(jì)劃想必大家都聽舅舅說過了,。我贏,，但不嫁，我會尋先生解釋清楚,，先生高風(fēng)亮節(jié),，知我心意，必不會勉強(qiáng)我什么,。還望舅舅安排一下我與先生密談,。”

　　話音甫落,，眾人面色皆有異樣,。

　　蘇仟嘆了一口氣：“小十三，在你昏睡的幾個時辰里發(fā)生了很多事,。首先,，家主他辭了西子湖就往天平山祭祖去了，如今已在路上,。還有,，從明兒起，接家主令,，我不再侍奉家主,，而是操持和錢薇的婚事，彼時蘇家和錢家同時娶妻,?！?p>　　程英嚶心里咯噔一下，才暖和起來的身子又如當(dāng)頭涼水澆,。

　　錢幕往天平山祭祖,。行事匆忙，連夜趕路,，怎么看都好像是避著她,。

　　蘇仟籌備和錢薇婚事,。決定突然，雙喜臨門,，也是怎么看,，都是刻意的把他調(diào)離錢幕身邊。

　　十月秋晚,，穿庭風(fēng)颯颯,，從綠紗窗縫里漏進(jìn)來，吹得程英嚶咻地從手涼到天靈蓋,。

　　異常,，太異常了，異常到她下意識的去否認(rèn),，做局的人指向了錢幕,。

　　程英嚶咬了咬牙，猛的掀了鋪蓋窩,，跳下來就要出門,，被眾人手忙腳亂的攔住。

　　“放開我,！我要去尋先生,！去天平山找他！”程英嚶蹬腿,。

　　蘇仟把她扭回來,，又急又無奈：“現(xiàn)在大晚上的，你還病著,，去哪兒,？！再不濟(jì)也等到明兒,，今晚再捂通汗,！明兒騎馬追也能快些！”

　　程英嚶一愣,，覺得此話有理,，蹭蹭蹦回榻上，縮回被窩：“再去煎點(diǎn)藥,！多拿兩床褥子來,！快快快！”

　　錢薇和蘇仟對視一眼,，沉聲：“二姑娘,，此事確實(shí)太過蹊蹺，但我和蘇郎明兒要開始籌備婚事，怕是很多事再無法照應(yīng)你,。按照錢家的意思,，家主娶妻在十日后，你一定要把握好,?！?p>　　程英嚶連連點(diǎn)頭，勉強(qiáng)擠了笑：“是我唐突了,，不管如何,，要恭喜舅舅和舅母，十日后我一定來喝一杯喜酒,?！?p>　　頓了頓，程英嚶環(huán)視一圈,，加重了語調(diào)：“我就是尹笙的事,，暫時不要揭出去。若有誰說漏嘴……呵,。”

　　眾人應(yīng)了,，都知事關(guān)重大,，連趙熙徹也滿臉嚴(yán)峻，帝宮和盛京的局,，虎兕眈眈,。

　　“對了舅舅，我寫給東宮的……是否已在路上了,？”程英嚶壓住惶惶的心跳,，問蘇仟。

　　蘇仟點(diǎn)頭：“當(dāng)日就送出去了,，你放心,，最快的馬?！?p>　　原來在決心攪局前,，程英嚶就將事情原委寫了密函，并她那些念叨家常的信,，托蘇仟送往帝宮,，讓趙熙行知曉。

　　只是南北迢迢,，縱是快馬加鞭也要好些日子,，唯求趙熙行在聽到什么傳言前，耐得住性子了。

　　見時候不早了,，來客紛紛辭去,，臨到門口，容巍似想起什么,，轉(zhuǎn)回來,，臉青得像韭菜。

　　“二姑娘,，你太冒險了,。”

　　“說我,？阿巍你天天陪著趙熙徹,，聽說是教書？還知道關(guān)心吉祥鋪的人??？”

　　程英嚶同樣青臉，別過頭去,。

　　“……皇后息怒,。”情急之下,，容巍又說錯了嘴,，抱拳，“此事若稍有差池,，便是欺君罔上……”

　　“我知道,！大不了就以憫徳皇后的身份和趙胤說道！他當(dāng)年還跪拜我,，誰怕了,？”

　　程英嚶翻了翻眼皮，男子叫錯的那聲皇后,，她也領(lǐng)了,，這幾日容巍圍著某廝轉(zhuǎn)，她早就攢了一肚子明晃晃的氣,。

　　容巍軟了語調(diào),，嘆氣：“恐怕沒有這么簡單。帝宮和江南的關(guān)系本就微妙,，秤桿朝任何一方偏半分,，局勢都會失控。這次又是家主立妻,，恐扯出更大波折,，你千萬要謹(jǐn)慎行事。”

　　程英嚶再怎么氣容巍,，利害還是擰得清的,。

　　她冒名頂替參選，還贏了,，本就擔(dān)了欺君的風(fēng)險,，若后續(xù)半點(diǎn)沒妥當(dāng)，就不是她一人之亂,，而是帝宮和盛京南北之亂了,。

　　指尖在衣袖里攥成拳，程英嚶咬出一個字：“好,?！?p>　　西風(fēng)打得窗扇哐哐響，鬧得人心慌,，錢府夜色桂香靜謐,，卻不知更大的風(fēng)雨已經(jīng)在醞釀了。

　　翌日,，晨光剛剛透過十月陰慘慘的霧,，一匹駿馬就沖出了城郭。

　　這便是程英嚶了,，還有流香,。

　　因現(xiàn)下程英嚶還是“尹笙”，故只帶了流香,，后者不會騎馬，二人遂一騎,，往天平山飛馳而去,。

　　天平山，乃是錢氏祖墳歸葬地,，以紅楓,，奇石，清泉三絕著稱,，又尤以紅楓為最,，每年山中紅葉遍野，景色令人嘆為觀止,，有天平紅楓甲天下之譽(yù)（注1）,。

　　然而程英嚶完全沒心情來欣賞，因?yàn)椴唏R馳進(jìn)一爿楓林時,，一條鐵鏈便從腳下竄出,，馬蹄高揚(yáng)，天暈地轉(zhuǎn)，程英嚶和流香就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咚咚,，兩聲悶響，砸得一地紅葉飛,。

　　程英嚶顧不上掏心肺的痛,，連忙扶流香起來，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殺機(jī)便鋪天蓋地而來,。

　　空氣被撕開的銳響，楓林朔風(fēng)蕭瑟,，十幾道黑影從暗中撲來,，出鞘的刀劍雪亮，二話不說朝程英嚶砍來,。

　　“二姑娘,！他們的目標(biāo)是您，您快跑,！奴婢幫您拖一陣,！”流香也二話不說，拼命推開程英嚶,。

　　“你瘋了,？！你會沒命的,！我程十三是那等貪生怕死的,？”

　　程英嚶如何敢留流香一人在此，胡亂抓了樹枝石頭,，踉蹌著抵御砍來的刀劍,。

　　她雖是將門女，但因?yàn)槭鞘?，除了一身騎術(shù),，祖?zhèn)鞯奈鋵W(xué)并沒撈到什么，若是桂葉子在此,，程家的槍法必不至如此狼狽,。

　　但那群黑衣人訓(xùn)練有素，認(rèn)準(zhǔn)了程英嚶一人,，半個字不說,，刀刀都直取要害。

　　“你先跑,！”

　　情急之下,，程英嚶打算推開流香,，沒想到這丫頭是個實(shí)誠心眼，也不愿丟下程英嚶茍活,，兩個人只得背靠著背,，勉強(qiáng)應(yīng)對些三腳貓功夫，但哪里是刺客的對手,。

　　深林風(fēng)涌,，殺機(jī)雷動，漫天紅楓如血,，生死驚心動魄,。

　　“該死！難道我程英嚶今日要亡于此地也,？,！到底是何方奸邪要我性命！”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程英嚶的手臂上就挨了一刀,，鮮血浸透襖衫，痛得齜牙咧嘴,，流香也沒好到哪里去,，腿上中了一劍，碗大的血窟窿,。

　　正是千鈞一發(fā),，半腳地獄之時，楓葉颯颯,，又兩抹人影出現(xiàn)在場中,。

　　形勢頓時扭轉(zhuǎn)，以驚人的速度,，簡直是老天開眼,，兩柄圓月彎刀在半空劃出銀線，血花飛濺,，刺客就倒了一地。

　　實(shí)力懸殊到可以,。

　　楓林安靜下來,，血滴答滴答的淌，秋日天高西風(fēng)紅,。

　　程英嚶扯了襟帶,，迅速為自己和流香包扎，前時還囂張的刺客都見了閻王,，救她倆命的恩人,，是兩名男子,。

　　皆是翻領(lǐng)窄袖烏皮靴，褐色的頭發(fā)微卷,，腰挎水囊銀措刀,，胡人扮相。

　　一人身形高大,，器宇不凡,，淺綠色的瞳仁和錢幕極肖，身上有一股做慣了主子的傲氣,。

　　另一人跟在他身后,，身形稍矮，鷹鼻狹目,，初看英武,，深處卻壓著抹陰鷙之氣。

　　“二位姑娘的傷可有大礙,？”做主子的男子收刀入鞘,，看向二女。

　　“姑娘,，是西域人,。”流香拉了拉程英嚶衣袖,，低語,。

　　“早在東周玉門之盟后，西域便臣服我周,。胡人與中原人同為圣人子民,，無妨?！背逃掳矒崃飨?，將她拉到身后，向那兩個胡人行了謝禮,。

　　“未傷著關(guān)鍵,，多謝兩位俠士搭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妾雖非顯貴,，敢問俠士尊號，也好今后有緣能報答一二也,?！?p>　　為首的男子首先往程英嚶臂上的繃帶一溜，確定止住了血,，才抱拳：“在下,，阿史那奎,。”

　　聲音是爽朗的,，坦蕩的,，聽聲就能讓人升起好感的那種。

　　跟他身后的鷹鼻男子也抱拳：“在下加爾摩設(shè),?！?p>　　這位的聲音就有些低沉了，跟夜色里狼喉嚨打滾似的,。

　　所以程英嚶不舒服的移開視線,，凝到為首男子身上，尤其是那一雙綠瞳,，和錢幕簡直是一般的色調(diào),。

　　“阿史那？呀,，二姑娘,！一家人，都是一家人,！”流香首先歡叫出來,，主動報家門，“奴婢是伺候尹姑娘的,，尹姑娘是蘇家表親,，蘇仟老爺跟著錢家主……”

　　程英嚶的記憶也漸漸清晰，阿史那,，這個姓氏,，就已說明一切了。

　　西域國,，王族,。

　　“二姑娘你也聽說過吧？家主的祖母是胡姬,！可不是普通的酒肆里的胡姬,，而是西域的王族，姓阿史那,！”流香興奮的給程英嚶解釋,，“江南錢家和西域王族，沾親帶故哩,！”

　　程英嚶恍然，再瞧阿史那奎的綠瞳,，果然是一家人,。

　　“不錯,，在下便是西域國現(xiàn)任可汗，加爾摩是我西域的設(shè),?！卑⑹纺强事暣笮Γ翢o隱瞞,。

　　他身后的加爾摩設(shè)陰了臉,，似乎對這種親和場面很是嗤諷。

　　程英嚶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加爾摩設(shè),，本名應(yīng)是加爾摩，設(shè)乃是官職（注2）,，聽聞是西域一等一的武官重職,，就是不知和他主子怎的兩種性情。

　　注釋

　　 1.天平山：蘇州4A級風(fēng)景區(qū),。本段天平山描寫出自《金秋十月7條上海周邊自駕游路線,，江南秋天最美楓葉與銀杏風(fēng)景都在里面了》。天平山為錢氏陵寢為小說需要,，勿考,。但天平山是范仲淹的范氏先祖歸葬地。（來源：唯客度假網(wǎng)）

　　 2.設(shè)：設(shè)是突厥武官職位,?！缎绿茣ね回蕚鳌飞弦矊懙酵回剩骸巴回拾⑹纺鞘稀镣麻T，遂強(qiáng)大,，更號可汗,，猶單于也，妻曰可敦……其別部典兵者曰設(shè)”,?！锻ǖ洹芬嘤校骸巴灵T遂自號伊利可汗，猶古之單于也,；號其妻為可賀敦,，亦猶古之閼氏也……別部領(lǐng)兵者謂之設(shè)”。文中加爾摩設(shè),，名字和官職連著叫,，就如同我們稱王尚書李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