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食案前,，云慎的頭仍感甚大。韓月娘神色怔愣，捏著筷子半晌都理不清被攪亂的思緒。他們的女兒云惜娘偷眼觀瞧著云晏晏以及她身后的兩名女侍。

　　只有云晏晏對案上的食物表現(xiàn)出濃濃的興趣,。

　　長輩不動筷子，她也不好動勺子下筷子的開吃,。

　　食案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臄[著湯飯菜肴,，看起來甚有些琳瑯豐盛的氣質(zhì)。也就是看起來罷了,。

　　玉蝶面色不顯,，心中卻暗暗的為云晏晏憂心。她憂心著她家小娘子的腸胃,，從此怕是要受委屈了,。

　　玉露亦是在暗暗的憂心,，只不過她是替這府里刷碗的人憂心。她覺的那人很是可憐,。分明這一案的菜肴可以用兩三個容器裝了,，偏偏弄出這么一案。嗯,，四案來,。

　　瞧，燙菠菜,、燙菘菜,、蒸薺菜這三樣，調(diào)味跟旁邊的醋芹拌胡蘿卜丁子并無二致,，完全可以倒進一個盆里拌了嘛,。顏色還能豐富好看些。

　　云晏晏不挑食,。她只有一個要求：趕緊開吃,。

　　此時,，湯水上飄著的熱氣微消,。正是剛剛好的食用溫度?？稍粕魅匀欢俗?，不住的按壓他的鬢額，沒有開吃的意思,。

　　云晏晏就納了悶了,，哭了這么兩場，難道他們都不餓嗎,？

　　他們不餓,，她餓啊。

　　云晏晏出聲道：“飯菜要冷了,?！?p>　　三道目光齊齊的循聲音聚來。云晏晏按住自己那只想要去抓筷子的手,，一本正經(jīng)的道：“書上說,，涼食傷胃久之損身。父親大人已奔勞了一日,，吃食之上需仔細些才好,。”

　　云慎微感意外,。他看著云晏晏那雙烏黑的眼瞳,，只覺的心底一片柔軟,。女兒這是在關(guān)心他。十二年間,，他未有一日曾盡過父親的責(zé)任,，她卻還會關(guān)心他。

　　人們常說父女天性,，便是如此了吧,。

　　云慎拿起筷子來，除了連聲的“好好好,?！本故遣恢€要說些什么。

　　長輩終于動筷子了,。

　　云晏晏幾乎要歡呼出聲,，抄起勺子來舀向那湯。

　　是豆燉鴨,，豇豆是腌漬過的酸豆,，搭配鴨肉應(yīng)該不錯，但豆腌漬的時間稍有不足,，鴨肉亦有些老,，處理的也不好，導(dǎo)致肉質(zhì)分外干柴,。湯的滋味偏咸了,，不過沒關(guān)系，用來澆粟飯剛剛好,。

　　云晏晏用食的速度飛快,，偏偏姿態(tài)還很優(yōu)雅，只將對面的云惜娘看的目瞪口呆,。

　　云慎也發(fā)覺了,，但他是看的滿面歡喜。他常見云惜娘用飯,，卻從沒覺得看女兒用飯是件如此開心的事情,，連手里的飯菜都較往常香甜了幾分，胃口都跟著大開,。

　　韓月娘沒有注意云晏晏的舉動,，她只注意到云慎眼睛幾乎不離云晏晏，面上的笑容是望著云惜娘時所沒有的,。韓月娘心中登時警覺,。

　　她好不容易才哄得云慎接回云晏晏，來填那門婚事。若是云慎心疼云晏晏,，舍不得將她嫁到章家,。那她那些功夫豈不是白費了。

　　不行,，她的惜娘一定要嫁入高門,。

　　她的惜娘豈是小小一個章家能夠配的上的。

　　韓月娘亂了小半日的頭腦終于清明起來,。她淺笑溫婉,，看著云晏晏道：“遼東苦寒不比長安繁華，咱們家更不比伯府,，飯食粗陋,，小娘子若有不慣的地方，只管同我說,。但凡能滿足的,，我和你父親必是盡全力滿足?！?p>　　倘若說這話的是旁人,，云晏晏大概會認為人家是好心。但韓月娘的腦門上貼著綠茶后媽的標(biāo)簽啊,。云晏晏不揣著陰謀論進行一番解讀,，那都對不起她這十二年里吃過的飯。

　　“特別好吃,?！痹脐剃萄氏驴谥凶詈笠豢谑澄?，方才說道：“各地飲食因氣候,、出產(chǎn)、風(fēng)俗的不同各有著不同,，各有其特點,。只有風(fēng)格味道之分，哪有粗陋精細之說,。母親真是個謙虛的人,。”

　　云晏晏會如此說,，韓月娘也不覺得意外,。長安城里養(yǎng)起來的小娘子，固有可能嬌氣驕縱,，亦有可能教養(yǎng)很好懂得說話,，這些都正常。

　　幾句話容易說，但一個人習(xí)慣是難改的,。

　　韓月娘把目光移向云晏晏面前的食案,，她想借著云晏晏剩下的飯食做文章。萬沒想到,，她看到的不是只動了幾筷子的飯菜,，而是干干凈凈，幾乎能照出人影子的碗碟盤子,。

　　韓月娘再一次的呆愣了,，“你，你都,、都吃了,？”

　　怎么可能，這才多大會兒功夫,。她不過只吃了兩口湯,、幾筷子菜而已啊。而且,，而且這丫頭用飯明明舉止優(yōu)雅,。到底是怎么吃干凈的。

　　還,、還吃的這么干凈,。

　　韓月娘的表情讓云晏晏一陣的恍惚。有多少年了,，有多少年她沒有見過這樣的表情了,。大概是溫家的人習(xí)以為常了，那些同她玩的好的小娘子們也都見怪不怪了吧,。

　　帶著分懷念,，云晏晏點點頭，“都吃了,?！?p>　　云慎有些慌，不自覺扶著食案傾身問：“可撐壞沒有,?！眴柫T，他又忽的想起什么,，忙向韓月娘道：“快讓人煮些消食湯來,。”

　　“??？”云晏晏一時沒控制住，喊出了聲，再次引齊了三道視線,。

　　韓月娘道：“小娘子,，可是......可是消食湯這等粗鄙物不合你心意?！彼龑⒁暰€移到云晏晏的身后,，迅速選中面嫩的玉露，問道：“小娘子素日積了食都用些什么藥丸或是果子,?！?p>　　玉露福身一禮，道：“回娘子話,，小娘子從未積過食,。”

　　云慎皺眉道：“家中有什么消食的東西,，先了拿來,。”

　　韓月娘一面喚人去拿一面道：“是我的不是,，我不懂高門顯貴家的規(guī)矩,。備多了飯食，害小娘子積食,?！庇窒蛴衤秵柕溃骸靶∧镒铀厝绽镆徊陀枚嗌伲俊?p>　　玉露道：“回娘子話,，小娘子素日里若食粟飯,、米飯一餐十二碗，若食蒸餅,、胡餅之類約莫一笸籮,，若食湯餅、牢丸之類兩盆即可,。至于菜肴,，少了小娘子也能配夠一餐飯,，多了小娘子亦可全數(shù)吃下,。”

　　說這話時,，玉露臉上的神情很耐人尋味——小姑娘一臉的驕傲,。

　　云慎......

　　韓月娘......

　　韓月娘只覺得恍恍惚惚，身猶夢中,。她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這個夢境有些荒誕呢。

　　仿佛是嫌刺激的不夠,，玉露捧起一只小湯盆,，湊到韓月娘面前，“娘子請看,，就是這樣大的碗,，素日里小娘子用來裝粟飯或是米飯?！?p>　　云慎......

　　韓月娘......

　　“啪嗒”云惜娘的筷子掉落在地,。

　　云慎先反應(yīng)了過來，“那,，那你沒吃飽吧,。再去端些飯食來?！?p>　　韓月娘能說什么,，除了吩咐廚房趕緊再端一份來，趕緊開火再燒些飯食,，韓月娘還能說什么,。

　　七品官的俸祿才多少，現(xiàn)在來了個這樣能吃的,，如何得了,！

　　韓月娘頓覺得食不知味。暗恨大行皇帝怎么就不能多活一年半載再死,，國喪期間不能辦喜事,，她便要養(yǎng)著這個飯桶。

　　不,，這哪里是飯桶,。這簡直是飯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