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自有人收拾殘局,，我們找樂子去?！毙l(wèi)昭重拉起許辭,，解釋道：“那個小姑娘腰間系著山海白玉牌，說明她出身王室,，金尊玉貴,，此間主人無論如何也會賣人間界一個面子的,，你無需擔(dān)心?！?p> 衛(wèi)昭騙人一向面不改色,，饒是許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也很快拋之腦后了,。
蜃市只有一條規(guī)矩：以武犯禁者,，誅。
就算僥幸離開,，也會記入蜃市的追殺名錄,，走到哪里都有殺手如影隨形。
紅衣少女一進店,，就成了衛(wèi)昭眼里絕佳的替死鬼,，他有的是辦法逼她動手。
誰讓他最討厭長安的權(quán)貴了呢,。
蜃市里的賭坊擠滿了人,，“買定離手”的聲音此起彼伏。人魚燭燈徹夜長明,，照亮賭徒赤裸的貪欲,。
有人一夜散盡家財甚至賠上性命，也有人如有神明眷顧,，無往不利,。
許辭初時還有幾分興趣，一面吃茶一面看衛(wèi)昭玩了幾把,，后來困意襲來,，便在衛(wèi)昭懷中沉沉睡去。
只模糊記得,，半明半昧間,，他端坐在黃花梨木的賭桌前，姿態(tài)風(fēng)流,，含笑自若,。
許辭難得沒有夢魘，安安穩(wěn)穩(wěn)睡了個好覺,。
此時已近夏至,，院中辛夷謝了大半，許辭起床洗漱后抱著竹掃帚心不在焉地將落花掃到一邊,。
她今日穿了一件素白圓領(lǐng)衫搭鵝黃半臂,，青綠的下裙顯得人亭亭玉立。
越十九來送早飯,，提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龑邮澈信苓M院子,，問過許辭安好后才四處張望,，“師叔祖不在么？”
許辭搖頭,。
越十九坐在石墩上,，好奇地問道：“小師叔，師叔祖這些年上哪發(fā)財去了,？”
今早他醒時,，看見床頭放了整整一匣黃澄澄的金子，猶恐相逢是夢中,，抱在懷里好半會兒才敢相信,。
不等許辭回答，越十九又道：“師叔祖留了字條,，讓我去買早食,，盡管挑貴的買。我便從城南挑到城北,，眼睛都挑花了,。小師叔，你快嘗嘗好不好吃,！”
蘭聿所在的城池名“水澤”,，因城中湖泊眾多而得名。水澤萬物,，此地便比別處要豐饒些,，除了河鮮還有很多特產(chǎn)。
許辭吃了半碗藕粉圓子,，不敢貪多,，其余的便只嘗了嘗味道。不枉越十九忙活一早,，樣樣精致,，都很合心意。
“等入伏天,，晨時有蓮子粥,，午間吃槐花冷淘和冰鎮(zhèn)綠豆湯，夜里飲上一盞紫蘇熟水方才得安眠,?！痹绞盘岬匠缘木椭共蛔。浑p眼睛亮亮的,。
“從前觀里經(jīng)常入不敷出,，好長時間不見葷腥，全靠幾位師兄家中接濟。等師父他們回來,，知曉師叔祖這般厲害,，定會笑得露出大門牙！”
許辭不置可否,。
錦衣夜行，招搖過市,，為的可不僅是那點金銀珠玉,，有人所圖甚大。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思忖間，衛(wèi)昭自院外而來,，拎著數(shù)包麻紙裹好的物什,。
越十九一邊站起身，一邊把最后一個蟹黃灌湯包塞進嘴里,，含糊喊了聲師叔祖,。
越十九有些怕衛(wèi)昭，飛快收拾好東西,，尋了個念經(jīng)的借口就趕緊溜了,，“小師叔，回頭再找你玩兒??！”
許辭將衛(wèi)昭放在桌上的紙包打開，竟全是香料,。
“夏日暑氣重,，調(diào)一味柑橘香罷，醒神,?！?p> 二十年一場大夢，無間深淵抹去了衛(wèi)昭的少年意氣,，叫他越發(fā)不顯山露水,。
衛(wèi)昭記得出事前的夜宴上，殿中滿是人,，喧鬧無趣得很,。舞姬換了一批又一批，他緩步走下玉階,，穿過羽衣霓裳,，去找元珂，忽地嗅到一股極淡的柑橘香氣。
讓人恍惚身處三月春光,。
他回頭瞧了一眼,，舞姬千嬌百媚，都長著一樣的面孔,，神似故人,。
當(dāng)時他自恃九州第一人，蔑視一切鬼蜮伎倆,，只以為有人想借機生事,，并不曾在意。直到七十二道叛變,，他體內(nèi)靈力飛速流逝,，才明了那香氣有異。
世有奇香,，名曰瓊?cè)A,，乃神骨所焚，香氣似柑橘,，與海棠相沖,，二者相遇即成劇毒——朱顏盡。
衛(wèi)昭日日從浮安宮海棠樹下過,，衣衫必然沾染海棠香,，若非親近之人不會知曉。
他閑暇時細細回想,，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夜宴前半月世家進貢嶺南柑橘，那應(yīng)該是第一次試探,。只是他吃了半個覺得酸,，便以此為由打壓世家不尊君主，將人流放到不夜天挖礦去了,。
夜宴上的舞姬原本也該在宴畢后送入浮安宮,，然后自薦枕席，在床榻間取他性命,?？上侨帐窃嫔剑嵩珉x席去給她慶生,，無意間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或許是怕遲則生變，叛變比預(yù)期來得早,，衛(wèi)昭也因朱顏盡尚未深入心脈,，存有一戰(zhàn)之力，才能在重重包圍下封住浮安宮，護下元珂,，又安排右使周硯濃遠走人間界避禍,，留待他用。
如今魔界內(nèi)亂不休,，世家爭權(quán)奪利,，七十二道衰微，反倒便宜了衛(wèi)昭,，他只需慢慢等待時機成熟,，再露面肅清犯上作亂者，自可以穩(wěn)坐王位,。
向來只有衛(wèi)昭算計別人的份，頭一回陰溝里翻船,，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不惜以神骨謀他一死。
許辭是懂香道的,。她娘親素來愛制香,，從前家中燃香四時不同，那些或雅致或馥郁的香氣,，陪她一道走過了年年歲歲,。
左右眼下無事，許辭就慢悠悠地用銀稱取了香料,，一點點試,。陽光正好，透過樹葉的間隙,，在她衣裙上浮光躍金,。
衛(wèi)昭不由得想，他先前怎么會打算送她去昆侖做一枚暗棋呢,？小海棠性情堅忍,，看似乖順，實則蔫壞,，留在身邊多有意思?。?p> 天命讓她顛沛流離,，無處可去,，他偏偏要她自立，要她驚才艷絕,，將那些出身名門的人踩在腳下,。
衛(wèi)昭要為她鋪一條通天大道，許她盛名九州，讓她快意江湖,。
她是他的影子,，亦是他所向披靡的劍。如此,，那些少時的怨憎,，孤苦，也終于可以塵埃落地,。
下弦月,，月兒似銀鉤，院中蟲鳴不止,。
許辭眉間一片倦色,，她長舒一口氣，踏滿地月色,，走過回廊,，見書房的燈還亮著，推門進去,。
衛(wèi)昭立于書案前,，筆走龍蛇，深紅朱砂勾勒出繁復(fù)的咒文,。
燈下看美人,，千秋絕調(diào)語。
許辭微微晃神,，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生得這般好看，卻是個黑了心的,。
衛(wèi)昭抬眸望向她,，“如何？”
許辭收斂自己那點小心思,，晃了晃手里的香囊,。淺淡的柑橘香飄散開來，煞是好聞,。
“不對,，我記得初時嗅到是微苦的?！?p> 許辭不解,，微苦？柑橘香不都是清甜的么,，這廝不會又在變著法的捉弄她吧,。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許辭衣袖下的手緊攥成拳頭,，面上笑意恬淡,，點頭應(yīng)下。
衛(wèi)昭取出一個素白的荷包,，交給許辭,，“乾坤袋，里面有一斛南海明珠,，拿去玩吧,。”
許辭滿腹的惡意頓時消散大半,，暗自感嘆衛(wèi)昭出手闊綽,。想當(dāng)初他們跋山涉水來蘭聿，一路上沒少風(fēng)餐露宿,，他給她買冰糖葫蘆還得分去半串呢,。
“過來點，幫你療傷,。”
衛(wèi)昭將許辭拉至身前,，并指按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源源不斷的靈力順著許辭經(jīng)脈游走，溫養(yǎng)她受損的肺腑,。
天殺的,！他明明有能耐治她，怎么現(xiàn)在才施手,？什么尋醫(yī),，求取仙家靈丹妙藥，不過是為了應(yīng)對花樓外月娘診脈的說辭而已,。
從一開始,，她就在棋局上。所以衛(wèi)昭一直拖著不管許辭的傷勢,，任由她病體沉疴,，每逢月中疼痛難忍，輾轉(zhuǎn)反側(cè),。
原來……如此,。
往后幾日，除了用飯時打個照面,，許辭大半時間都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一心擺弄研究香料,。
衛(wèi)昭心中清楚緣由，覺得養(yǎng)個徒弟真麻煩,。小姑娘心思多,，若是回回都得軟下身段去猜去哄，未免也太嬌慣了,。
于是氣氛越發(fā)微妙,，連越十九都后知后覺地不自在起來。
“師叔祖,，我?guī)煾附o我傳信,，說至多兩日便歸。他走前給我了課業(yè),，我得回去趕緊補上,，今日就不與您和小師叔一道吃了?！?p> 衛(wèi)昭擺了擺手,，“去吧?！?p> 許辭坐在樹蔭里,，粥喝了一半不到，越十九一走,，她立刻把白瓷小碗一放,，轉(zhuǎn)身欲回屋。
衛(wèi)昭叫住許辭,，再度為她渡過靈力,，“作甚么一副要與我同歸于盡的模樣？”
許辭垂眸不語,。
“你身子太弱,，經(jīng)不得折騰，我怕靈力沖撞經(jīng)脈,，要了你的小命,，故才讓你先養(yǎng)了一段時間。你若是介懷此事,，為何不肯問我呢,？是覺著我刻意使壞，算計你,？”
難道不是么,？
許辭心里明白衛(wèi)昭不似面上這般好相與，他肯屈尊降貴給她臺階下已經(jīng)很難得了,，她又何必拿喬,，自尋不痛快,。
于是許辭仰頭朝衛(wèi)昭笑了笑，表示自己毫無芥蒂,，又得他一匣寶石,，這事兒便算翻篇了。
“你根骨不錯,，想修道么,？等你能勝過我，相思纏便再也困不住你了,?！?p> 許辭當(dāng)初想逃離衛(wèi)昭，沒少同他斗智斗勇,，可惜每次都敗在那邪門的紅綾上,。不管她跑到哪里，總能找到她,。
有一回碰上衛(wèi)昭毒發(fā),，心緒紊亂，神志失常,，許辭從他袖子里翻找出紅綾,，把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綁在樹上，怎料連帶自己也被綁了,。
相思纏不負其名,，怎么也解不開，許辭被迫聽了一夜衛(wèi)昭的瘋話,，生無可念，只想一頭撞死,。
反正跟誰學(xué)本事不是學(xué),，眼前這個好歹掛著仙門長老的名頭，不虧,。于是許辭退后兩步,，端端正正地向衛(wèi)昭行了個弟子禮。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修仙者所求長生大道,，在于一線天機,，萬物各有緣法，你要去死生之間,，悟你的道,?！?p> 衛(wèi)昭白衣廣袖，靜靜地看著許辭,，眸子里沒有半分暖意,。
日光似乎也偏愛于他，為他鍍金身,，叫他遠困苦,，常歡喜，脫身這萬丈紅塵,，不沾因果,。
許辭迷惑，什么道,？跟她有什么干系,？
衛(wèi)昭不再多言，骨節(jié)分明的手不由分說便牢牢按住許辭,，靈力排山倒海,，伐筋洗髓，錐心刺骨,。
許辭失去意識前只記得眉心灼燙,，神魂似置身烈火炙烤。她淚眼模糊地死死盯著衛(wèi)昭,，想要記清他的臉,，好讓自己做鬼也千萬別放過他！
許辭是早上暈死的,，蘭聿掌門空空道人是下午回來的,。
他頭發(fā)花白，腰間掛一個大大的酒葫蘆,，硬生生把道袍穿出了放蕩不羈的味道,，一路沖進云素居。
層疊紗帳后,，榻上的小姑娘面色蒼白如紙,，唇色卻奇異地殷紅。
衛(wèi)昭給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道：“坐吧,。”
空空道人：“哎,，好,，謝謝?！?p> 他剛坐下覺得不太對,，就又站起來,，客氣道：“師叔云游多年，蘭聿已大不如從前,，如今只剩我和一群不爭氣的弟子強撐門庭,，唉，實在愧對先師和各位前輩,?！?p> 衛(wèi)昭：“我也覺得，要不這個掌門換我來當(dāng),？”
空空真人抓了下亂糟糟的頭發(fā),，道：“師叔真會說笑哈哈哈，其實我對宗內(nèi)弟子寄予厚望,，五年后鏡華試煉,，他們一定可以一鳴驚人！”
衛(wèi)昭抬眼：“容我提醒,，上回試煉,，蘭聿最好的名次是一百二十五?！?p> 空空真人：“……意外,，意外，他們?nèi)缃窬殑η诿愕煤?，就連小十九都能使兩招呢,。”
門外偷聽的越十九：,？
師父又在胡說八道,，他甚至沒摸過劍！師兄們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個個兒學(xué)藝不精,，抓個百年道行的狐貍精還能被撓破臉。
懷里的糖炒栗子快涼了,，大事不妙！越十九探個腦袋出來,，弱弱道：“師叔祖,，我找小師叔?！?p> 衛(wèi)昭看了眼床榻,，說：“她在悟道?！?p> 越十九小碎步挪到空空道人身側(cè),，好奇地問：“師父,，那是什么呀？”
空空真人活到現(xiàn)在也沒見過躺床上悟道的,，他幾步走過去,，凝神探脈，大驚,，生機已斷,。
衛(wèi)昭神色從容，道：“置死地而后生,，我從藏經(jīng)閣的古書上看到的法子,。”
他這兩日翻遍典籍,，如果按穩(wěn)妥的路子來,，引氣入體少則也要兩三年，若天賦不佳從煉氣期到筑基又要數(shù)年,，進了筑基才算是真正邁入求道之路,。
他等不了那么久，便只能試一下旁門左道,，拔苗助長,，端看小海棠的運氣了。
空空道人：“師叔,，這孩子沒救了啊,。葬禮您看是一切從簡還是風(fēng)光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