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楞是真的服了這老鬼,，但能跟個鬼聊聊自己的事，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的,。
“我牛家,，是劊子手世家，我爹我爺爺還有我太爺爺,，都是朝廷的劊子手,。
那是住在大都之中,，在白虎門外，斬殺死囚的營生,。
我們祖輩有訓(xùn),，劊子手身上煞氣太重，娶妻之時要挑選八字硬朗的女人,，不然就會害人害己,。
我爹卻因為愛上了我娘，破了這個祖訓(xùn),。結(jié)果就是,，他大婚那天氣死了爺爺，我娘生我那天難產(chǎn)也撒手人寰,。
他帶著我回了老家牛家莊,，沒多久也因為心中有愧，隨我娘而去了,。
我牛二楞,，從小是喝百家奶，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
我沒家，牛家莊就是我家,。我雖然是個孤兒,，但是整個牛家莊的人都是我親人。
我從小很淘,，都是鎮(zhèn)長他來管我,。我在他家住的時間最長，我劊子手的本事,，也都是他代我父親交給我的,。
后來……我長大了，大都那邊父親的舊友給我謀了個差事,，讓我回去接著當劊子手,。
鎮(zhèn)長他很開心，我走的那天他帶著整個牛家莊的鄉(xiāng)親們送我出了莊子口,?！?p> 說到這里，牛二楞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吸了一下鼻頭：“后來,，我就往大都去嘛……可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聽說老皇上駕崩了。
接著就是天下大亂刀兵四起,，大都之中父親的舊友也斷了消息,。
我還沒上任，職位就先沒了……真可笑,。
我就留在了客棧之中,，雖然很丟人，但我還是決定先回家看看,。
路上，我遇到一波強盜打劫鏢局的鏢車,。路見不平嘛……我就救了那些鏢師,。
那總鏢頭見我人不錯，就收了我當記名弟子,，還讓我在他的鏢局之中當趟子手,。
天下大亂呀，運鏢的費用是翻著翻的漲,，我也很快從趟子手當上了鏢師,。跑了幾趟鏢，賺了不少錢,。
中間,，也回牛家莊了兩三次。世道雖然亂了點,，但我總歸還算過的不錯,。甚至我攢了點錢，在鏢局不遠處買了個小院,。
后來,，也就是幾個月前吧。牛家莊那邊托人給我送了一封信,，說是鎮(zhèn)長的女兒出嫁,，讓我回去。
鎮(zhèn)長的女兒,，那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就是我親妹子！鎮(zhèn)長老來得子,，最寶貝她,。
我就跟鏢局告了假，提前十天上了路,，還帶著給大家買的禮物,，還有著……這兩壇子好酒。
按照我的腳程，我應(yīng)該能提前兩天回到家,。畢竟鎮(zhèn)長也老了,，我回家也能幫著料理料理事情，幫幫忙,。
怎么說,，我也算是他家的頂梁柱了……
我在路上，一個酒店里面住店休息,，正好碰上了一個走鏢時候遇到的朋友,。
鏢師嘛，在家靠自己,，出外靠朋友,，關(guān)系得維持好。
于是乎,，我就跟他大喝了一場,。喝了之后，他又說自己是來這邊拜訪兄弟的,，非要拉著我一起去,。
來來回回，兩天我喝了五場酒,。
好不容易脫身出來,，我?guī)е鴸|西騎著馬，緊趕慢趕的往家里趕……
等我走到莊子上的時候,，我就看見……
我就……”
牛二楞說到這里,，感覺喉嚨里面像是塞了什么東西，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涌,，滴滴噠噠的落在他手中的酒里,。
酒鬼沒說話，只是默默的端著石碗,，晃著碗里的酒水,。
牛二楞平復(fù)了一下心情，猛的一吸鼻子：“后來,，我問活下來的鄉(xiāng)親,，那些匪兵是什么時候來的。
他們說,，就是我妹子大婚前一天,。
一天……就一天……
我本來，可以提前兩天回來的,。如果我回來了,，那群狗娘養(yǎng)的,，他們連我們莊子上鄉(xiāng)親們一根頭發(fā)都傷不到。
我……”
牛二楞深吸一口氣,，聲音有些發(fā)顫：“所以,，從那天起……我滴酒不沾了?！?p> 老酒鬼嘆了口氣：‘少年郎啊……’
“老先生也不用開導(dǎo)我,，沒用?！迸６阕猿暗男χ?，用袖口抹去臉上的淚痕：“我牛二楞從小也讀過書，大道理知道的也不少,。
剛開始那會,，莊子里面幸存下來的老少爺們也沒少勸我。
說什么你看開點,，要往前看。又是什么這件事不怪你,，不是你的責任……
林林總總,，這世間寬慰的話，我基本上都聽過了,。
沒用,。
我牛二楞就這個脾氣，我只知道一件事,。
如果我不喝那場酒,，如果我沒耽誤那兩天，那一切就都不一樣,。
有的錯誤,，有機會改。有的錯誤,，發(fā)生了就無法挽回……
可能,，我這輩子，就這樣了,。這大概也是我的報應(yīng)……”
老鬼忽然站起身來,，一巴掌拍在牛二楞的頭上：“少年郎，年紀輕輕又是個大老爺們,，為啥這么矯情,？”
“哎呦，你干什么打我,！”
“因為你瞧不起我,！”酒鬼醉醺醺的說道：“老漢我啥時候說,，要勸你放下了！老夫我縱橫酒場一生,，從來都是勸人把酒端起來喝下去,。
從來不勸人放下！
酒桌上勸人放下酒杯的,！天打五雷轟,！”
“一會老漢一會老夫的，你是不是已經(jīng)醉了,?！迸６闳嘀X門：“你這個酒量也能縱橫酒場的嗎？
再說了,！酒桌是酒桌,，人生是人生！”
“屁,！狗屁,！”老酒鬼高舉酒碗：“人生就是小酒桌！醉生夢死就是喝,！
后生,，你端著這碗酒，這么長時間了,。
既然你放不下,，索性就喝了吧？
總歸,！不能一直端的吧,？”
牛二楞又氣又笑，剛想開口反駁,，忽然整個人楞在了當場,。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酒碗，波光粼粼,，是夜的漆黑,，是月的皎潔。
忽然之間,，他下定了決心似得,，端起酒碗就往嘴邊送去。反倒是這個時候,，老酒鬼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來，干一杯,？”
“不,！”牛二楞推開了他的手：“這碗酒,，我自己喝！”
一飲而盡,，牛二楞仰天狂嘯,。聲音震耳欲聾，仿佛把胸中的一切陰郁噴涌而出,。巨大的吼叫聲在山林之中回蕩,，驚醒了不知道多少飛禽走獸。
“你喊什么,！”
“哈哈哈,！痛快！”牛二楞拿起酒壇子滿上了酒：“老先生,，咱們倆干一碗,？”
“好啊?！崩项^摩拳擦掌：‘我這老酒鬼就跟你這個小酒鬼比試鄙視,！’
“酒量上我可不怕你！”牛二楞心情前所未有的輕松：“但是勸酒這門手藝,，你得多教教我,！”
“那行，想學(xué)的話,，喊我一聲師父,，絕不虧你,！”
一人一鬼一老一少,，兩個家伙推杯換盞一直喝到了五更天亮。
隨著日出東方,，老鬼站起身來打了打衣服：“我得走了,。”
“哎,？再喝點啊……”牛二楞打了個酒嗝,，晃了晃手中的酒壇子：“這酒壇空了。沒事,，這還有一壇子呢,。”
“哎,！”老酒鬼忽然閃身來到另一壇子酒旁邊,，拍了三下酒壇子：“這壇子酒，你留著,。到你想喝的時候,，再喝,。”
話音未落,，這老酒鬼身型變淡,，消失在了眼前。牛二楞提著空酒壇子站起身來,，揉了揉一雙醉眼：“哪兒去了……
奇怪了,，這么一壇子酒也不多啊，咋喝了一晚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