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已故的壽陽王蕭瓚給予蕭凡的感覺是又愛又恨的話,,那么此刻站在他眼前的七個人,除了恨,剩下的唯有無盡屈辱。
十年前,年僅七歲的蕭凡莫名其妙被叔父蕭瓚帶到了梁魏交鋒的最前線,,繼而,更加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梁國史上級別最高的叛徒之一,從此在魏國帝都陽城定居下來,。蕭瓚獲得了魏國皇帝極大的重視與歡迎,不僅加封從一品壽陽王,,后來更娶了當時宗室中最美麗的女子——丹陽郡主元清儀,。相比之下,僅是梁國閑散宗室的蕭凡可謂天壤之別,。朝廷僅僅給了他一個從五品散男的最低爵位,,過了三年,又恩賜一個廷尉丞的七品職位,,幼學之年的廷尉丞,,可謂笑掉大牙,自然沒人將之當成一回事,。
品級高低對于蕭凡這樣的孩童來說,,其實并沒有實質(zhì)的感受,。可很快,,苦難便降臨了,。在梁國時如親爹一般的蕭瓚,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將蕭凡視作奴仆,,非打即罵,盡管嬸娘元清儀時有維護,,但蕭瓚卻從不手軟,,蕭凡幼小的心靈因此遭受重創(chuàng),也為他日后在陽城任人踐踏埋下了伏筆,。
由于南北百年對立,,積累了足夠的怨仇,蕭瓚驟得美人高位,,已是惹來魏國皇族頗多不滿,,但因有皇帝撐腰,故而朝野并無人敢將矛頭直接對準他,,在這種局面下,,無人可依的蕭凡自然就成了最佳的蹂躪對象。
陽城著名的紈绔號稱“元初八王”,,分別是元祐,、元祒、元祈,、元禮,、元禪、元祿,、元禧,、元祎,皆是魏國嫡系皇族出身,,向以安樂王元祐為首,最喜模仿前朝晉國的高人名士,,自詡風流,,清談玩物,實則惹事生非,,四處滋擾,,欺男霸女,踐踏黎民,,時人皆暗稱其為“元初八魔”,。
后來年紀稍大的元祐將興趣轉(zhuǎn)往朝堂,,開始收心養(yǎng)性,刻意結(jié)交四方,,不斷積累聲望,,結(jié)果成效斐然,竟一舉搏得帝位,。但其余七人一如往昔,,甚至變本加厲,其中元祐的親弟弟元禧更是囂張跋扈到了無惡不作的程度,,成為新“八魔”的核心,。
說來可笑,元祐離開后的“八魔”排行榜,,元禧只能排在第二,,排第一的不是別人,正是魏國如今最年輕的廷尉丞蕭凡,。
從蕭凡來到陽城開始,,“元初八魔”就找到了最佳的“玩具”,從最初的拳打腳踢灑屎潑尿,,到后來干什么事都拉上蕭凡,。
知情人都清楚,每每“八魔”聚會,,蕭凡就是唯一的奴隸仆人,,連端茶送水都要跪著進行,膝蓋流血結(jié)痂再流血如家常便飯,。更有甚者,,戲射游戲時,蕭凡就是活箭靶,,被射傷無數(shù),,如果不是因為他這樣的玩物難得,早就不知死去多少回了,。這幫魏國貴族們總是變著法兒折騰蕭凡,,就如老林將蕭凡從冰河里救回的那一次,就是數(shù)九寒天以蕭凡輸了戲射為由,,逼其反復跳入河中,,再掙扎著爬上來。后來實在爬不動了他們就將其拖起再重新丟入,,往返十數(shù)回,。然而圍觀民眾卻紛紛叫好,只因他們都不熟悉內(nèi)情,,而“八魔”對外早已將所有做過的缺德事,,全數(shù)安在無辜的蕭凡身上,,故而他這位名不副實的“八魔”之首,更是陽城百姓最痛恨之人,。
老林茶寮之中,,比蕭凡還小一歲的元禧一身褒衣博帶、高冠大履,,臉上卻又傅粉施朱,,足下行步顧影,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扭曲與怪異,。此刻,,他正帶著一臉陰沉笑容,蘭花玉指優(yōu)雅探出,,拍了拍蕭凡的肩膀,,后者如遭電殛一般,卻完全不敢掙扎避開,。被隨從們擋在門外的老林遠遠瞅見,,神情焦急,卻也只能搖頭嘆息,。
元禧身側(cè)的元祿長得肥如豚犬,,面上橫肉抖動之間,習慣性地抬腳往蕭凡膝蓋處狠狠踢去,,卻被元禧一把拉住,。元祿不解之時,元禧陰柔的聲音已然響起:“本王聽聞,,昨夜壽陽王殿下遭逢不測,,嘖嘖嘖,真是讓人心痛??!要知過去幾日,前去壽陽王府拜謁之人如過江之鯽絡繹不絕,,凡公子眼看就要跟著水漲船高,,結(jié)果實在是令人遺憾哪!哈哈哈,,不過如今也沒關(guān)系,,凡公子名列八王之首,本王一定啟奏皇兄,,將蕭瓚這個死人的王爵過繼給你,你可要好好護著小命,,說不定皇兄一高興,,也會將你許配給哪個宗室之女,,不過將來,你們的孩子可只能姓元了,,哈哈哈……”
蕭凡聽著元禧赤裸裸的譏諷,,依然低垂著頭毫無反應,因為早就習以為常,。倒是站在最后邊的元祎突然躥了出來,,很是不滿地朝著元禧吼道:“不許你侮辱阿姊!”
原來元祐,、元禧,、元祎三人與元清儀都是親姊弟,此時元祎發(fā)飆,,元禧自知失言,,只好對弟弟訕訕一笑。不過元祎可不是為了替蕭凡解圍,,轉(zhuǎn)身就帶著怒氣質(zhì)問蕭凡道:“我問你,,我阿姊究竟是怎么死的?朱威那個禽獸派人都干了什么,?”
蕭凡搖搖頭道:“我不知道,。當時我并不在王府之中,聽到吵鬧聲才沖了進去,,結(jié)果就看到我二叔死了,。接下來我突然昏迷不醒,至于嬸娘,,也是后來才聽說她已懸梁自盡……”
元祿甕聲甕氣道:“滿口胡言,,你在御史臺之時為何不是這番說辭?”
蕭凡驀然抬頭,,訝道:“御史臺,?我也是這樣說的啊,!”
元禧陰陽怪氣道:“幾日不見,,凡公子果然大有長進,對著我們幾個也敢出言誑騙,!如今整座陽城誰人不知,,你凡公子到御史臺出首,狀告左衛(wèi)將軍朱威派人逼死我阿姊,,還殺了蕭瓚,。我就奇怪了,壽陽王府上下無一活口,怎么反倒是你這樣的廢物活了下來,?你莫不是朱威的內(nèi)應吧,?”
蕭凡聞得此言,臉上血色盡褪,,整個人跌坐外地,,口中喃喃道:“我不是那樣說的,我不是那樣說的,,我不是那樣說的……”
元祎聽得不耐煩,,又因阿姊的慘死而滿腔怒火,當即抽出隨身攜帶的鞭子,,就想往蕭凡身上抽去,。老林在門外同樣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心知不妙,,剛想拼命沖進去護住蕭凡,,突然自四通市北面方向傳來一聲威嚴話語:“本人朱威,特來延請蕭凡公子前往府中一敘,!”
聲音低沉壓抑,,聽起來并不高昂,然而八品玄階高手內(nèi)力聚音豈是一般人所能承受,,茶寮內(nèi)眾人的心頭,,仿佛被大錘砸中一般,渾身劇顫,,體質(zhì)最差的蕭凡甚至嘔出一口血來,。老林眉頭一皺,見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就想偷偷進屋帶走蕭凡,。不曾想,下一刻外頭突然破空聲大作,,繼而又是一陣怒斥喝罵,,刀劍交鋒鏗鏘刺耳,似乎一場大戰(zhàn)正在上演,。
壓力驟去,,耳聞“朱威”之名,元祎白皙俊俏的臉漲得通紅,,轉(zhuǎn)身就想沖出去找朱威算賬,。
元禧急忙死死地拉住弟弟,顫聲道:“哎喲,,我的好弟弟,,朱威一向兇名赫赫,不把我皇族放在眼里,連胡太后都被他抓了,。我們幾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難道你想出去送死嗎?”
元祎雙目含淚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阿姊枉死,,不將朱威千刀萬剮,如何能解我心頭之恨,?”
“八魔”之中一向以智者自居的豫城王元禮緩緩說道:“僅有朱威一人是不可怕的,,我們請王公大臣一齊出手,朱威縱有三頭六臂,,難不成還能抗衡整個朝廷,?所慮者,胡族朱榮也,!為今之計,,只有待安樂王,不,,皇帝陛下回到陽城,,屆時他自然會為丹陽長公主做主。我等切不可輕舉妄動??!”
其余人皆點頭稱是。元祎一跺腳,,恨恨地轉(zhuǎn)過身來,,往蕭凡處重重地抽了一鞭,隨后大吼一聲從側(cè)門跑了出去,。
元禧松了一口氣,,示意眾人趕緊跟上,臨行前,,突然想起一事,,自懷中掏出一封書函,來到蕭凡面前,,蹲下身子,,用書函拍了拍蕭凡左臉上的鐵皮,邪笑道:“三月三,,曲水宴,,凡公子切莫忘了往年規(guī)矩。嘖嘖嘖,,不過今日你得罪了朱威,,明日未必有命前來。本王在此,恭祝你福壽綿長,,哈哈哈,!”
老林看著元禧揚長而去,急忙進屋扶起蕭凡好生檢視,,卻意外發(fā)現(xiàn)蕭凡并未受皮肉之傷,。
蕭凡搖搖頭道:“最后那一鞭,沒有抽在我身上,。只是我在御史臺,,真的沒有控訴什么朱威?!?p> 老林嘆道:“這下子麻煩了,,朱威這一關(guān),著實不好過??!”
而就在二人一籌莫展之時,四通市外再度傳來一聲怒吼,,飽含著悲憤,、驚疑、恐懼,、不甘等多種情緒,,隨即,一把兵器落地,,整座四通市周圍,,就此一片死寂,萬籟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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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當朝丞相毫無形象地跌坐在地上,,若是傳出去成何體統(tǒng),緩過神來的元鏞急忙示意左右將他扶起,??裳矍斑@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卻著實令他有種窒息感,。
長期位居百官之首,,元鏞的氣度見識絕非元禮之流的紈绔子弟可比。正因為如此,,他才倍加憂懼,。縱然數(shù)日前胡太后與小皇帝被擒獲送走之時,,縱然今日清晨傳來壽陽王與丹陽長公主慘死的訊息之時,,他猶然覺得陽城的形勢尚在掌控之中,。
然而,眼前的這顆人頭,,卻讓元鏞心中第一次生出局面失控的念頭,。
只因這人頭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近日以來權(quán)傾陽城,、風頭最勁的胡族大將——
朱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