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要收自己作弟子,?這個消息比太后賜婚還要讓凌遠吃驚,,張著嘴足足愣了半分鐘沒說出話來,,“張大人厚愛晚生受寵若驚銘感五內(nèi),但晚生資質(zhì)平庸朽木難雕恐難負大人厚望,,實不敢牽累了大人名聲,,還請收回成命”,,太后懿旨中說要自己鄉(xiāng)試中舉后便與三娘成婚,,想來太后也不會想到,真要是等到自己中舉,,三娘怕是要熬成老姑婆了,。可這話要是說出去怕是沒一個人肯信,,海大人上午的時候雖是訓(xùn)誡了自己一番,,轉(zhuǎn)過臉卻是翻了黃歷說冬月便有個好日子,李公公也叨叨著屆時能不能出得宮來,,而岳母和羅木一眾長老更是在商議準備嫁妝的事了,。在他們眼里好象中舉對自己來說便如嗑瓜子一般容易,便是眼前這位李大人,,話里話外的雖是督促自己用功,,聽來卻象是場面話一般,眼底里更沒有一絲的擔心,??勺约沂伦约抑S手竊來幾句詩詞幾副對子自是不難,,可鄉(xiāng)試考的是八股文啊,,你讓我去哪里偷去?若是張居正的學(xué)生連個舉人也考不上,,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了,?便是他老人家能舍下臉來,自己也沒臉子做出這樣的事啊,。再者說了,,你這不是沒事找事么,,賞我個世襲錦衣百戶不就成了,當真是脫褲子放……,,莫名其妙!豈有此理,!
“凌遠,,你父母早故,這幾年吃了不少苦,,朝堂諸公念你于朝廷有功又是至孝,,有意代凌大人凌夫人盡父母之責以慰在天之靈,家?guī)熓漳阕鞯茏颖闶瞧湟弧?,朝廷關(guān)于招安都蠻的邸報中并沒有提及凌遠的名字,,大多數(shù)官員和普通百姓一樣根本不知道有凌遠這號人,更不知道凌遠在其中所起的關(guān)鍵作用,,甚至是決定性的作用,。吳中行也只是在臨行前從老師張居正那里略略聽說了一些,本以為凌遠不過是走了狗屎運,,恰逢其會有幸參與其中,,對老師要收凌遠作弟子一事頗不以為然甚至頗有微辭,施些銀兩就是了何必如此小題大做,。要知道這‘弟子’可不是他吳中行這樣的門生,,是要親手傳道解惑的至親后輩,所謂天地君親師,,有了這樣的名分,,老師張居正可以說就是凌遠的父母了,萬一凌遠心術(shù)不正利用此節(jié)做出些不當之舉乃至不法之事,,于老師的名聲名望都會有所打擊,,若是被政敵所利用后果實在難料。是以進川這一路上吳中行想的最多的是如何施政,,偶爾想起凌遠也只是心里暗暗發(fā)狠,,定要代老師嚴加看管,不要他生出什么事來,,甚至想過把凌遠一輩子按在這個小縣里,,不讓他有機會接觸老師,時日久了待老師淡忘了,,再尋機進言除了他這弟子的名分以絕后患,。
可前日到了敘州,拜望即將進京履職的前敘州知府陳大壯大人時,,陳大人私下里的一番話差點沒把他和李公公嚇死,,老師在敘州試行新政要借海剛峰這把刀,,可誰料想他這把刀竟是要砍在僰人頸上,若非凌遠當場揭破硬生生地把這刀按住了,,這天當真是要被海剛峰給捅破了,。若真是把僰人逼得反了,他海剛峰自是死有余辜,,可陪葬的人中又怎會少了他吳中行,,而以海剛峰那偏執(zhí)的性子,自他來到敘州的第一天這樣的悲劇幾乎就已經(jīng)注定了,??粗惔笕艘荒樅笈碌纳n白,他再如何鎮(zhèn)定也止不住手腳發(fā)顫手中的茶盞叮當亂響,,凌遠這名字也第一次真正進了他眼里,。待從陳大人那里第一次聽說了招安都蠻的詳情,吳中行這才明白老師為什么會莫名其妙地要收一個連名字都沒聽過的下等縣里的少年作弟子了,。陳大人一句‘可造之才’其中有提點自己之意,,可他吳中行這個時候心里除了暗嘆僥幸哪里還敢有半分小瞧了,是以李公公飯也沒吃便催促起程,,一路上更是不停放出‘誰若敢惹惱了凌先生,,咱家這就叫他死在這里’這般有失身份的狠話,他也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心中只有比李公公更著急,。
到了戎縣聽到凌遠隨海瑞去了九絲城,一行隊伍連口水也沒喝便又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第一眼見到凌遠的那一刻,,吳中行便知道老師這個弟子選對了。自己強撐著膽子與海大人周旋了幾句,,表面上雖是鎮(zhèn)定自若,,可誰看到官袍下兩股戰(zhàn)戰(zhàn)汗透層衣,便是這樣還是被那老狐貍給繞了進去惹了一身的麻煩,。何況‘海青天’的名聲之大,,大到自己都不敢也不會對他有絲毫懷疑,甚至朝堂諸公包括老師都不會懷疑他的為人,,便是自己有凌遠那般眼光能看出海剛峰的險惡圖謀,,可自己敢說么?能攔得住么,?待到把奏折遞上去,,怕是一切都已經(jīng)遲了。
看著山坡上一垅垅翠綠,,吳中行已經(jīng)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為老師也為自己留住這個人,,留住——他的心。
若是吳中行說些‘才學(xué)出眾,,可造之才’的話來,,凌遠還能回絕,可一句‘代凌大人凌夫人盡父母之責’說出來,,他卻除了感動什么理由也編不出了,,喉間有些發(fā)澀,“凌遠代父母弟妹謝先生”,。凌遠心中感動莫名,但他不知道的是,,吳中行一路上心中暗嘆僥幸,,他凌遠也該嘆一聲‘萬幸’。
魂穿到幾百年前的大明朝,,雖是在心里做了諸多準備,,但他畢竟生活在后世那個華夏民族歷史上有史以來最為強盛的年代真正的盛世,哪里會體會到大明朝官場的黑暗,,所遇到的大明官員,,陸灝,李滌,,陳大壯乃至徐國彥勉強還算得正直,,更因為常斌這個當事人頭腦清醒深知其中利害,他凌遠才得保住性命甚至上達天聽,,否則他兄妹三人此時怕早已是山間的一堆黃土了,。而眼前的這位吳中行吳大人,這時候他還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待他知道后至少也會感嘆一聲與有榮焉了,。
吳中行,字子道,,號復(fù)庵,,南直隸常州府武進縣人,嘉靖十九年(1540年)出生,,隆慶五年(1571年)二甲第十八名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萬歷年間大明首輔張居正的得意門生之一,。可就是他這位得意門生,,在史書上都著墨頗多的萬歷五年張居正遭父喪奪情視事的所謂‘奪情’風波中,,吳中行扮演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他第一個上疏彈劾,把老師罵得差點氣死,,惱羞成怒又差點把他給打死,,便是僥幸保住了一條命卻也落下了殘疾,過早地退出了官場,。吳中行彈劾老師對與不對且另說,,但至少說明他是一個正直的人,當時的張居正可謂權(quán)傾天下,,敢上疏彈劾是需要絕大勇氣的,,何況彈劾對象還是他的老師。事實上他也的確算得上一個正直的人,,若是換了張居正最得意的門生劉臺過來,,怕是凌遠便沒有這樣的幸運了,至少不會對他這般上心這般看重一心要為老師留住他這個人才,,更大的可能是暗地里捅刀子告黑狀把他與張居正撕扯開,,一腳踢開他這個可以預(yù)期的競爭對手爭寵對象,肉體消滅的可能性都不敢說沒有,。
而吳中行雖是存了些許以后借為助力的心思,,但更多的卻是感激和欣賞,所以說凌遠很幸運,,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吳中行也很幸運,所謂因果當真不欺人半分,。
“老師收你為弟子是因了此意,,太后賜婚又何嘗不是如此,太后親自挑選聘禮,,這天下也只有你凌遠有這福分了”,,吳中行點點頭,目光卻變得嚴厲,,“但你可知你與方大人那一番竊竊私語,,會為方大人及族人招來多大的禍事!”,,李公公頒宣太后懿旨時,,凌遠與方三娘交頭接耳他在身后如何看不見,雖不知他們說些什么,,但其中利害他必須說清楚,,否則不知以后還會生出什么事來,“往小里說,是蠻夷不知禮儀徒惹笑話,??梢锹湓谟行娜搜劾铮潜闶撬酱笕诵膽巡粷M意欲抗旨了,!”,,見凌遠張張嘴想要辯說,探過頭壓低了聲音,,“堂堂內(nèi)閣首輔大人的弟子,,難道還委屈她了不成?”,。
吳中行只把這事往方三娘那邊想,,至多也只是想想二人乍聞喜訊有些失態(tài)而已,卻壓根就沒往抗旨方面想,,更不會想到要抗旨的正是眼前這位堂堂首輔大人的弟子,。想了想又怕這番重話嚇著了凌遠,嘆口氣放緩了語氣,,“幸而左右皆為可信之人,李公公念你們沒有此經(jīng)歷也只作沒看見,,但只此一次,!以后可要仔細些”。
“是,!凌遠記下了,,謝師兄提點”,一時激憤說出那些‘不合意撕了它便是,,大不了咱們浪跡天涯去’的話來,,若方三娘真是不愿意也就罷了,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管他身后洪水滔天,。沒料想竟是生出那般出人意料的效果,方三娘顯是對小凌遠早生情愫自是沒有什么不愿意了,,可這樣一來那番行為便有些不妥當了,。是以才有了后來拉著李公公親熱說話,又說了那些以他的性格在生人面前輕易不會說出口的話來,,自是在做補救了,。所謂言多必失,這個時候自是不愿多提,,連忙岔開話去,,“只是凌遠才疏學(xué)淺,心中實是惶恐擔心令先生失望”。
吳中行瞪了一眼立直了身子,,“你家先生要我?guī)г捰谀悖喊残臏貢闶恰?,頓了頓,“巴蜀豪杰地,,川中多英才,,不要老想著解元之事徒增煩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