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顏晟安確實并沒有如牧之所擔心的那樣不高興,,不過也沒有像別人說的完全不在乎,。
他還有其它安排提早離開了,,在車上略帶責備的跟助理說:“你怎么連劇組人員的微信都沒加全,?”
助理沐橙一臉溫良恭儉讓的承認錯誤,承諾即刻彌補,,但也不耽誤內(nèi)心翻了個極大的白眼,。
然后她麻溜的問到了牧之的微信,發(fā)現(xiàn)對方居然限制申請……
捏了捏小脾氣,,只好折騰著讓人幫忙把自己的微信發(fā)過去,,過了有一會兒才如愿把人加上。
她跟顏晟安工作多年,,也不是第一回見識他在人才這件事上的雙標,不過近幾年這確實是少有的得她主動去要聯(lián)系方式,,還如此曲折的經(jīng)歷了,。
不過這事兒也好理解,她看著那一頭通過屏幕都能傳過來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最終還是同情心占據(jù)上風,,放棄了嚇唬對方一下的念頭,十分友好的回:叫我木木就好啦,!別擔心,,顏老師也沒什么事兒,當然也不會生氣啦。就是想叮囑你好好看劇本,,有什么問題隨時問他~
安撫完對方又禮貌的戰(zhàn)過兩輪表情包結(jié)束對話后,,她才有心思回味季胖子的那句“這個是真的傻”的評價。
是的,,沒錯,,這個拿到了一眾大佬極高評價,基本可以說聰明機敏有思想有見地有天賦的妹子,,也確實當?shù)闷稹罢娴纳怠保?p> 而牧之那邊原本正哀哀于戲份驟然增多的新劇本——兩三段寥寥幾筆的鏡頭已經(jīng)非常艱難,,現(xiàn)在增至許多——她要找出自己增加的工作十分繁瑣,因為往往是在大段的描述了母親的所見所想后,,才簡單的提下:那孩子存在著,,沉默著,看著……連尖叫驚恐這樣的情緒都難尋,。
這就是這個角色的意義,,固執(zhí)的存在著,創(chuàng)造問題但不配合任何人任何情節(jié),。
牧之如同小學生在實驗田地中撿拾麥穗一樣,,認真撿拾著關(guān)于角色的只言片語——找到它們,標示出來,,然后搜腸刮肚拼湊一些關(guān)于這個片段的,,那些被沉默掩埋起來的情緒,一筆一筆寫下來,。
微信提示音響起來的時候她的思路跳了一下,,伸出手去扶正桌面上的鏡子。
鏡子里黑白分明一雙毫無情緒的眼靜靜的注視著她,,映射出了一重重自己,。那里面的自己就像另一個人在回看著,同樣沒什么情緒,,勢均力敵,,反正也無處潰敗。
她被這樣的對視嚇得心上一驚,,手忙腳亂的扯過手機,,看到了上面的信息趕緊心慌慌的去加顏老師助理的微信,一通忙活之后才把沉甸甸的一顆心落到實處,。
她又看了看鏡子——亂糟糟挽起的頭發(fā)是她,,鼻翼發(fā)了顆小小的痘痘的是她,掛著幅大大的眼鏡框的是她,,鏡框后的眼睛本來也是她,。
所有五官里,,牧之最喜歡自己的眼睛,大且清亮,,眼尾一泓輕輕一掃,,笑起來喜慶,沉下來莊嚴,,就算是平時毫無目的的睜著發(fā)呆,,也透亮著帶著淺愁的樣子。
剛剛那么一瞥又仿佛不是她,,神情完全不對,,倒像是那個孩子直愣愣的盯著她。關(guān)于現(xiàn)實中對顏老師的愧疚與擔憂,,和這個角色穿透空間而來的無窮茫然惶恐從對視里獲取了交集,,兩種感受清晰對立的在她心頭流淌過,于是她心有所悟,,轉(zhuǎn)而試著去整理這些內(nèi)心的感悟和感悟之間的區(qū)別,。
只是寫著寫著自己也覺得思路亂了起來——莫名陰冷潮濕的惶惑和鬧哄哄帶著悶熱的煩躁在扯起手機的一瞬間交手,彼此秋毫無犯的交割,,她這個全程親歷的人卻無法條分縷析的把全過程整理出來,。
那么記下來記下來,記下來向顏老師提問題,,這是好學生習慣的致歉方式,。
想到這里,她仿佛找到了打開新世界的大門,,象征“這里要向顏老師提問”的熒光紙貼的歡快,,只剩那面立功的鏡子寂寞的映著她,卻沒能再抓到她的目光,。
同樣的夜晚很多人都同樣的忙碌,,顏晟安的書房有一面景觀很好的落地窗,厚厚的窗簾拉開的時候能居高臨下的俯瞰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商業(yè)街上車水馬龍,。
夜晚燈火明亮閃爍,,街燈和車燈錯落流動,像是城市的血液來往不息,。電腦屏幕的光芒靜置到暗下去,,然后他動動鼠標又亮起來,來回不知道多久,,而他仍然毫無頭緒。
書桌亂七八糟的,,鋪滿了不知道寫的什么的草稿,,翻到一半的各種書籍,色彩斑斕的便簽寫了滿滿的貼在記事板上,眼見著再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Х鹊南銡馔瑹釟庖黄鸪良畔氯ィ伾鼐趩?,遭人嫌棄,。
這當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狀況,他一年到頭有一多半時間都在這種狀態(tài)——煩躁,,毫無頭緒——也是非得這樣才能使得豁然開朗后的工作成果尤其讓人舒爽,。
關(guān)于這個故事的調(diào)整,他們從完成一稿就在討論,,到開機還在討論,,到找到趙牧之依然在討論,這是他和季導喜歡的工作方式,,就像是一條自然河流,,水流和河道彼此制約又相互沖突,并不是直接把它們引入一條鑿好的溝渠,。
趙牧之是個意外的驚喜,,她給了所有人嶄新的思路。她看起來就是校園里你所看到的那種叫所有人喜歡的女孩子,,干凈,、清秀、漂亮,、挺拔,、認真又優(yōu)秀。
如果要想象的話,,她應該是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夏天的風吹動窗簾,窗簾和風合伙撥弄她的頭發(fā),。但她的馬尾辮扎的認真,,并不能被輕易弄亂,所以你看見這個姑娘眉眼彎彎的對著窗外晃過一個沒什么含義的微笑,,然后整理下劉海,,挺著筆直的背對著黑板繼續(xù)整理筆記。
她的腦子里當然沒有雜音,,桌面條理有序,,鋼筆落在筆記上本上清晰干凈,有時她遇到難題,,皺著眉頭沉思起來,,又總能找到辦法解決,,重新微笑起來,并不能注意到窗外小男生羞澀的目光,。
在哪所學校你都能找到她這樣的女孩子,,畢業(yè)之后又慢慢忘記她,只等許多年后同學聚會大家小聲的議論,,如果有幸遇到一個她當年的好友,,你才能知道,哦,,原來她竟然是一個活潑跳脫又有點迷糊的人,。這個印象,后來再次慢慢忘記了,。
這樣的女孩子,,更適合校園劇里令小男孩心動的同桌形象,因此在這里更顯天賦非常,。當她在她的角色里,,那雙眼睛就能無言的訴說著自己的故事,簡直是意外的驚喜,。
當然,,趙牧之是很有天賦的,但沒有哪一行里,,沒有哪個人的天賦能大殺四方,,天賦往往也意味著相隨而生的局限,跳出來才能大放異彩,,走的更遠,。打磨一塊璞玉需要上好的老師傅經(jīng)驗、耐心和必不可少的運氣——還要她本人愿意,。
在季叔平找到她的那個下午,,顏晟安不在片場,沒有見到她在聚光燈下傻呆呆的樣子,。所以第一次見她時,,還擔心過她看起來太過靈秀。
這擔心在第一次看她拍過一條的時候戛然而止,,千萬種可能性涌上心頭,,她在片場慌慌張張的樣子,想求助又不好意思的樣子,,忙忙活活流汗的樣子,,一個棉花糖就安撫了的樣子……
如果說以前那個孩子只是一團黑暗里看不清樣子的影,現(xiàn)在終于挪到了太陽下,,攤開來看也只是個可憐又可氣的孩子罷了,,如此才讓人不能放開,,只是可惜還沒有整合到讓自己滿意,。
顏晟安想,,以前他是太不了解那個孩子了,現(xiàn)在他又太喜歡那個孩子,,距離一直沒有找好,,所以還沒有辦法對著那個孩子講好這個故事。
沒辦法,,編劇就像是父母,,那么多孩子里總會偏心一兩個,悉心照料他,,把最好的都堆給他,。然后職業(yè)精神發(fā)揮作用,再認真調(diào)整配置,,慢慢發(fā)現(xiàn)其他人物的可憐可愛之處,,覺得自己太過虧欠,又盡力彌補,。
顏晟安喜歡這樣來比喻自己的調(diào)整過程,,也借于此來獲取自己一路欠缺的生活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