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德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

　　他第一次認識到自己做出的決策會為多少人帶來何種程度的影響。大人物的立場和普通人的立場正是因此而不同,。

　　有那么一瞬間,，他的表情略顯陰沉，但很快就被強行壓抑住了,。當(dāng)然,，主管先生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這和我得到的消息有出入啊,?！?p>　　李察德緩緩開口。

　　“傳染病的事情我有所耳聞,，除此之外是據(jù)說出現(xiàn)了在夜間行動,，不明身份的食人怪物……”

　　主管先生愣了一下,，隨后苦笑著回答道。

　　“那是之前的情報了,。食人怪物的真身其實就是病癥達到晚期階段的患者,，但幾天前的我們還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威脅，加上他們本能中隱藏的夜行性,，所以暫時沒有將這兩者聯(lián)系起來,，只是停留在懷疑層面?！?p>　　“后來,，無法治愈的晚期患者越來越多，我們自然就注意到真相了,。他們會一點點不可逆轉(zhuǎn)地變成失去理智的怪物,，我就親眼見證過好幾個倒霉的家伙不小心被重癥患者咬到后，逐漸變成和那群人一樣的……東西,?！?p>　　主管先生咽了口唾沫。

　　“疫情傳染的速度,，還有患者變異的效率都很驚人,，而且情報是恐怕延后了好幾天才到達頂層的，您不知道也很正常,?！?p>　　李察德覺得有哪里怪怪的。他知道魔塔隔層之間情報流通存在阻隔,，但沒想到會嚴(yán)重到這個地步,。這已經(jīng)不能用“漠不關(guān)心”來解釋了吧。

　　“我們現(xiàn)在去的地方,，就是患者們的聚集地,？”

　　“是的?！敝鞴芟壬c點頭,，“還有理智、能稱得上‘人類’的患者,，現(xiàn)在全都集中在一家診所附近,，嚴(yán)重程度從前期到中期都有……”

　　“不，不用去那里,?！?p>　　李察德說。

　　“直接帶我去重癥患者待著的地方吧,?！?p>　　*

　　踏入疫區(qū)是在數(shù)分鐘前,。兩人一同佩戴上了特制的煉金護符。

　　入眼所及之處盡是矮小簡陋的房屋,。此處是塔上與“貧民窟”一詞最為接近的地方,，不過這段時間內(nèi)，在負責(zé)塔內(nèi)一般事務(wù)（七層以下）的“巫師生活委員會”的安排下,，原本像老鼠洞般到處塞滿了住民的街道,，已經(jīng)變得空無一人。

　　坍圮的墻體和破敗的街道,，為這片地區(qū)增添了幾分蕭瑟的氣息,，就像是被戰(zhàn)爭或者災(zāi)難毀滅過后的廢墟之城。

　　李察德并不是單純出于好奇心才來到這里的,。他相信倒吊人派來接頭的人同樣在這里,。既然流行病和變成食人怪物的重癥患者很可能都是對方口中所謂的“實驗體”，那位送來魔法密鑰的人恐怕會出現(xiàn)在和鄰近實驗體的地方,。原因是……

　　“這種流行病還處于實驗階段,，那么依照常理，肯定需要有人來驗收成果吧,？這對他們來說是一舉兩得,。”

　　李察德本能地對于這種肆意玩弄生命的行為感到憤怒,，但現(xiàn)在的他暫時還做不了什么,。

　　“前面……就是重癥患者的聚集地了?！?p>　　主管先生的臉色蒼白,，腳步像灌了鉛般沉重，下意識地越走越慢,。手腳都在微微發(fā)抖,。

　　李察德瞥了他一眼。

　　“告訴我注意事項,，我一個人過去就可以了,。”

　　“真……真的嗎,？！使者大人,，十分感謝,！”

　　主管先生朝他瘋狂地點頭哈腰。能看得出來,，這一次他臉上流露的尊敬和感激,，是完全發(fā)自肺腑,。

　　……

　　“做得好，長官,。在喪尸片里,，隊友太多可未必是好事?！?p>　　等對方一路小跑著離開后,，飄在他身邊的真名小姐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事實上,，李察德之所以趕走主管先生就是這個原因,。萬一那家伙被感染了，反而會成為跟在身邊定時炸彈,。到時候是殺還是不殺呢,？他可不希望看到喪尸作品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那種“猶豫著是否要爆掉同伴腦袋”的糾結(jié)劇情出現(xiàn)在自己身上。

　　發(fā)生在底層的這場疫災(zāi),，在他看來幾乎就和SF作品里的喪尸災(zāi)難一樣——無論是特征還是傳染方式,，所以李察德對此并不陌生，畢竟對于一位現(xiàn)代觀眾而言,，這可是被玩了幾十年的老掉牙題材,，各種花樣不要見得太多。

　　……話雖如此,，真要面對這種從虛構(gòu)作品跑到現(xiàn)實里來的怪物,，李察德的心情還是稍微有點緊張的。

　　“放輕松,，長官,。喪尸作品是最常見的新手副本，不會很困難的,。這是常識,。”

　　這是哪門子的常識啊,。

　　“因為喪尸長得很像人,，卻又不是人，所以能降低殺死人類的負罪感,；同時,，它們是一種比人類威脅度高、但相對于成長中的超人類而言威脅有限度的怪物,，所以很適合用來當(dāng)靶子,。”

　　乍一聽好像還挺有道理的。

　　李察德往袖子上擦了擦掌心,，將滑膩的冷汗擦去,，同時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已經(jīng)來到了“喪尸”們的聚集地前,。

　　這是一棟有著尖尖頂端的建筑,。看起來過去是診所或是獨棟別墅,。這里顯然已經(jīng)被廢棄了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門外到處是瘋長的野草，爬山虎鋪滿了整座泥墻,。木門往一邊微微傾斜,，隱約露出黑洞洞的房間內(nèi)部。玻璃窗戶都碎了大半,，灰撲撲得覆蓋著大量灰塵,。到處充滿著荒蕪的氣息。

　　側(cè)耳傾聽,，在那一瞬間,，李察德仿佛聽見了從屋內(nèi)傳來的如怨如泣的女人哭聲，和屬于小孩子的哀鳴聲……

　　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將雜亂的念頭甩在腦后,，一把推開木門，大步踏入其中,。

　　*

　　木門后是一條往深不見底的黑暗蔓延的長長樓梯,，一眼看不到盡頭。李察德瞇起眼睛,，等到視力適應(yīng)無光的視野之后,，他才開始不緊不慢地邁步往下走。

　　將來自外界的光亮甩在身后,，李察德甩開手提箱,，將其中的蛇杖和一把騎士劍拿出來。劍是從拉斯普欽學(xué)派的倉庫里挑出來的,，是從一位圣殿騎士那里繳獲的“戰(zhàn)利品”,。畢竟他生活的地方是巫師們的駐地，并沒有太強的適合騎士使用的煉金武器,，但對于一位騎士侍從來說已經(jīng)綽綽有余,。

　　李察德左手持杖，右手拿劍,，態(tài)度隨意地往下走,。

　　他很清楚周圍沒有危險。因為他懷中的魔道書正在運作——上面附加了包括“鷹眼術(shù)”、“千里目”,、“全視之眼”、“高等魔力痕跡偵測”,、“位階判定”,、“警戒之環(huán)”、“高等軌道預(yù)測”在內(nèi)的七種法術(shù),。

　　現(xiàn)在他釋放的就是被稱為“全視之眼”的法術(shù),，它能在巫師保持靈視狀態(tài)的情況下制造出360度的全范圍視野，還包括穿墻,、提升色彩分辨能力與微觀視力,，范圍覆蓋則有方圓數(shù)百米。

　　現(xiàn)在,，黑暗中的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無法躲開李察德的眼睛,，包括灰塵在空氣中飄動的軌跡。再加上傳奇巫師的靈視能力,，在全視之眼的覆蓋范圍中,，他是不可能被偷襲的?！菍Ψ讲捎玫氖浅暰喙?，或是移動速度快到自己根本來不及的程度。

　　能做到的就不是喪尸了,，他想,。

　　越往地下走，原本縈繞在鼻尖,，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就變得愈發(fā)濃郁起來,。除此之外還有空氣不流通的淤塞之地特有的腐朽氣息，地下建筑的潮濕味道,，以及活物或血肉腐爛后的惡劣臭味……

　　終于,，他的雙腳有了落到實處的感覺。

　　“到了,?！?p>　　李察德的視線一路往前，仍然是一條看不到頭的漆黑長廊,。兩側(cè)是浸沒在昏沉與灰塵海洋里,，用鐵包木柵欄構(gòu)筑成的囚籠。

　　上面沾染著新鮮與陳舊混雜在一起的血跡,，大部分柵欄都有明顯的扭曲痕跡,，仿佛熱脹冷縮般有向外膨脹的趨勢。

　　那是無數(shù)次從內(nèi)部而來的猛烈撞擊留下來的“傷口”。有幾處柵欄外的鐵鎖,，已經(jīng)有半邊脫落下來了,。

　　——這里，正是主管先生口中的地牢,。

　　從兩側(cè)的牢房里,，傳來數(shù)不清的粗重喘息，涎水滴落在水泥上的輕響,。

　　李察德垂下眼瞼,，手輕輕按在劍柄上。

　　看來有段時間沒有人過來檢查了,。都是在畏懼嗎,？再這樣下去，距離牢籠里的“野獸們”脫籠而出,，不過是時間問題,。

　　它們?nèi)夹嵋娏耍惺艿搅?，有新鮮的血肉來到此處的氣息,。于是，一雙雙鮮紅色的眼睛出現(xiàn)在陰影中,。

　　“咚,。”

　　“咚咚,?！?p>　　“咚咚咚！”

　　起初是躁動不安的低吼,，隨后是有東西開始從內(nèi)側(cè)撞擊囚籠的響聲,。一開始是兩三聲，響動如落入石頭的水面漣漪般不斷擴張和擴散,，從地牢的這一頭到另一頭,，最后匯聚成巨大的浪潮！

　　怪物們在囚籠中嘶吼著,、狂叫著,、“砰砰”地反復(fù)撞擊著柵欄，聲音像放大數(shù)十倍的音箱那樣連綿成片,。終于,，有一枚鐵鎖不堪重負，鏘然一聲墜落在地,，整扇木門頓時被里面涌出來的“人群”撞得向外傾斜大半,。

　　牙齒和指甲從空隙中伸出,，病人們踩著彼此的腦袋，朝著此地唯一的活人撲去——

　　那個走廊上那位始終一動不動的年輕人,。

　　霎那間,，閃亮的劍光劃破空氣，殘留的痕跡在黑暗中綻放,，鮮血的味道伴隨著重物墜地的聲音,，在地牢里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