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京城這天,,牟千戶帶著一壇好酒前來餞行,,看著眼前錦衣秀服的指揮使,,沐清第一次覺得大明朝的飛魚服在陽光底下太耀眼了,!
四爪飛魚紋,蟒形魚鰭尾,,云錦妝花羅,,配上腰間的繡春刀,狂拽酷炸天,,怪不得迷了白永年那貨的眼,。
幸虧這樣的衣服不是普通錦衣衛(wèi)們能穿的,否則沐清實(shí)在想像不出來,,大明朝的零零七們是怎么穿著這么一身招搖至極的衣服出去辦案的,!
她收下酒正準(zhǔn)備放在馬車上,就看到牟大人突然靠近鐘逸塵,,低下頭輕聲耳語,。沐清常年在山中生活聽力極其敏銳,毫不費(fèi)力的聽到一句,,
“酒是陛下贈(zèng)給先生的,,陛下還有話想對(duì)先生講?!闭f著他將一頁淡黃色的錦簽從袖中抽了出來,。
鐘逸塵伸手接了過來,上面的小楷字如其人,,溫潤和雅,,細(xì)細(xì)密密寫著,
“山河久無人,,悲歡跡已陳,,
白衣霄漢志,潑墨水云身,,
埋辭追往事,,此間恐傷神
......小隱山林只舊春,,若相送,無南北,!”
從記事起就埋在鐘逸塵心底的那一點(diǎn)不甘,,此刻隨著淡淡酒香,抽絲剝繭化羽成蝶,,幾代人心里的那些東西,,從來與賞罰恩賜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鐘逸塵頓足回首相望,,輕輕點(diǎn)頭,就算一拜,!
…………
一踏上滇南這片土地,,沐清就如同放飛回林中的鳥兒,每日踏著晨光穿梭在高林密海之上,,像是在急切的尋找著什么,?
“小師尊?!?p> “嗯,。”
“小師尊,?!?p> “嗯?”
鐘逸塵只好停在那兒,,好笑看著沐清問道:“你最近是魔怔了,?不累嗎?有話趕快問,,沒事就給我好好歇著,!”
“有事嗎?”沐清在心里反復(fù)問自己,,“好像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兒,,只是頭一次跟著喜歡的人一起走了這么久的路,那點(diǎn)小雀躍不知該從何說起,?”
沐清不善表達(dá),,對(duì)著自己喜歡的東西也不會(huì)伸手去拿,此刻她望著林間的飛鳥,,略有些笨拙的說道:
“小師尊,,我累了,想休息一會(huì)兒,?!?p> 一路上撒歡兒似的小貓崽子,,今天沒走多遠(yuǎn)就要歇腳,這很反常,,鐘逸塵沒有當(dāng)場拆穿她,,看了下四周無奈的問道:
“你確定要在這里休息?”
沐清看了眼腳下濕滑的地面,,這里生長著高大密集的叢林,,陽光難以穿透,即使是白天地面上仍有沉重的露水濕汽,,加上林中常有毒蛇蟲蟻,,確實(shí)不是一個(gè)能夠休息的好地方。
沐清握緊了腰間的竹笛,,不怎該怎么表達(dá)自己的不安,,近鄉(xiāng)情怯,這段路她在夢中奔跑過無數(shù)次,,只不過,,每次都是為了倉皇逃命。
西南如此大的地震,,都沒能改變這里的地貌,,除了過于高大的樹木互相碰撞被攔腰斬?cái)嗤猓h(yuǎn)處耀眼的紫紅色的楓林,,還是一如既往的如火如荼,。
有些東西,一旦刻骨銘心,,就算是面目全非,,只要稍有提點(diǎn),就會(huì)在瞬間全部記起,,穿過這片楓林,,就是沐清從小生活的守山山寨,一個(gè)幾乎與外界隔絕的空中花園,。
鐘逸塵看著在站在原地躊躇的沐清,,真心替這個(gè)孩子發(fā)愁,
“這是有些怯了,?倒也難怪,,若不是為了徹底解除蠱毒,說什么也不該再把她帶回到這兒,,誰知道大仙兒撿到她之前,,這崽子都遭過什么罪?”
他一腳踢開路邊一段腐敗了的枯木干,指著上邊一排密密的小灰蘑菇對(duì)沐清說道:
“要不師尊在這兒生個(gè)火,,給你煮碗蘑菇湯提提神兒,,聽你講講自己小時(shí)候的事兒?”
沐清直接用眼神謝絕了小師父“慘絕人寰”的廚藝,,不過還是勉為其難的蹲在了枯木旁,,“蹂躪”起無辜的蘑菇來,低頭小聲道:
“從這兒下山,,會(huì)有條河,,河水是圣水,不能喝,,不過河水很淺,,上游可以直接走過去?!?p> “師尊你看,,那邊有一片紫紅色的楓林,,相傳,,這里的楓葉都被我們先祖族人的鮮血染紅的,他們與上天之子達(dá)成了協(xié)議,,要世代守護(hù)在秘密花園的山腳下,,永遠(yuǎn)不能違背當(dāng)初的諾言?!?p> 鐘逸塵敏銳的捕捉著每一句話,,而沐清卻恍若陷入了一段久遠(yuǎn)的回憶,似乎在說給自己聽,,
“據(jù)說我母親是外族寨老的女兒,,逃難至此,她有一個(gè)很奇怪的名字,,用你們中原的話來講大概就是“柳色青青”的意思,,在我們古寨里,這個(gè)名字代表著永遠(yuǎn)不會(huì)凋零的生命……”
沐清停下來半天沒動(dòng),,內(nèi)心無法抑制的難過起來,,“她對(duì)自己的阿媽是有一點(diǎn)模糊記憶的,時(shí)間久了,,她懷疑那點(diǎn)記憶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東西拼湊成的,,不敢信以為真?!?p> 幾句哼唱的歌謠,,一雙盈亮雙眸里的笑意,來不及擁抱的溫情,一夜之間戛然而止,,帶來狂風(fēng)暴雨,,將她澆了個(gè)全身濕透后,棄她不顧了,。
沐清低著頭沒留意,,冷不防被鐘逸塵從地上拎起來,驚慌的看著自家小師尊,,可惜那人看上去完全不懂得憐香惜玉,,還沒心沒肺的掛著一臉的笑,雖然笑得很好看,,
“爹娘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走,,帶師尊去瞧瞧你們那條圣水河,。”
沐清站在原地不肯動(dòng),,“師尊,,等晚上再去?!?p> 鐘逸塵歪著頭看她,,故作玩笑:“怎么?白天還能掉河里嗎,?”
沐清眨了?;翼Z氣平淡的不像話,,“確實(shí)掉過,,而且是被人扔進(jìn)去的?!?p> 這下鐘逸塵也不打算走了,,突然冷下眉頭,橫眼掃過那片紫紅色的楓林,,回頭問沐清,,
“什么時(shí)候?誰干的,?”
沐清搖了搖頭,,“我要我說不知道,師尊你相信嗎,?”
“我有記憶以來,,一直和姆媽生活在這里,古寨的人討厭我,說我父親是個(gè)背信棄義的漢人,,只有姆媽一再否認(rèn),,還讓我牢牢記住,沐清這個(gè)名字,,是我父親在我未出生前,,就給我取的小名兒?!?p> 沐清在心底自嘲冷笑,,“到現(xiàn)在了,真是連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鐘逸塵心疼的看著自家崽子,,有點(diǎn)不知所措,“所以他們欺負(fù)你,,是因?yàn)槟愀赣H的緣故,?”
沐清不知該說什么?說自己被孩子們圍攻,,叫自己小雜種,?說這些話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唆?
就算如此,,她始終記得姆媽生病后,,寨子里那些阿公阿婆偷著來照看她們,,稻地里,,也總有人悄悄替她們干活。
半晌,,她終歸只是一臉平靜的說道:
“沒欺負(fù),,故意躲我遠(yuǎn)些罷了,倒也清靜,?!?p> 鐘逸塵聽的直皺眉,小死心眼兒這個(gè)性子,,還是倔?。∷⌒牡姆啪徛曇?,
“沐清,,我們過了河,找到禁地,,從神壇上帶走魂偶,,馬上離開這兒,至于你阿爹,既然他給你取名叫沐清,,心意已經(jīng)夠直白了,,管他是什么人,一定真心喜歡你母親,?!?p> 沐清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還能有這層意思,被小師尊這么一說,,恍惚覺得有幾分道理,,可姆媽從來只喚她作阿暖,剛愣神的功夫,,已經(jīng)被人家牽著袖子往前走了,,鐘逸塵身姿翩翩,頭也不回的說著,,
“就聽你的,,我們先在上游附近休息,等天黑了再過河,,沐清,,咱們腿都快跑廢了才來到這兒,不可功虧一簣,,來,,和師尊多講講你們族里的故事,師尊我最愛聽故事了,!”
沐清輕輕嘆了口氣,,“唉!這么多年,,自己長大了不少,,師尊倒是越來越像個(gè)孩子?”
剛才還很忐忑的心,,被鐘逸塵如此不著南北的打亂,,似乎也沒方才那么緊張了,兩人一路往南,,在接近楓林的地方,,鐘逸塵找到塊干爽的地面,坐了下來,。
他擺弄著手里的水袋,,似有所思的盯著不遠(yuǎn)處的河水,河面不寬,,渾濁昏黃,,兩岸荒石裸露,,寸草不生……
“這么荒涼的河水,叫什么圣水河,?”
鐘逸塵回頭找沐清,,那丫頭不知什么時(shí)候早掠身攀上一顆望天樹,叢林中天生的掠食者,,正透過重影疊疊,,望著零星錯(cuò)落的古寨,冰冷的眼神里卻流露著掩蓋不住的溫情,。
鐘逸塵猛地收緊了肩膀,,“什么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