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芳不喜歡黎震,,也不喜歡他說過的話,,他是那種想要相信人生中的任何年齡階段都很美好的那種人——所有的兒童都很天真,所有的新婚夫婦都很幸福,所有的老年人都很平靜,。
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很脆弱,,我們沒有人能毫發(fā)無傷地度過一生,。成長,是每個人一生都不曾止息的戰(zhàn)爭,,恐懼,、死亡、失去,、依賴,、遺棄、毀壞,、羞辱,、屈從總是如影隨形,這些并不囿于年齡而存在,。
對于我來說,,這世上全無可能出現(xiàn)完人。
母親死了,,心底唯一的溫度也死了,,世界從此陷入無盡的冰冷,芳的人生灰影越來越重,,決然不會因為黎震的出現(xiàn)而有所改變,,可是那天,還是救他了,。
黎震緩過勁來,,對芳十分感激:“你雖然外表冷漠,可實際卻是一個善良的孩子,?!?p> 芳說不上來,也許只是因為太害怕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那天,,從黎震的畫展出來以后,在街邊,,無人在意的阿康和芳坐在廣場上的噴泉旁,,似陌生人。
有家長陪著小孩玩吹泡泡,芳看著無數(shù)彩色的,、巨大的泡沫在陽光底下跳躍、旋轉(zhuǎn),、上升,、然后炸裂,消失,。
阿康問:“你還好嗎,?”
芳垂下頭,瞬間淚如泉涌,,從來到這里開始,,所有的記憶和一切將要發(fā)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冷的,,只有阿康,,這些天來,唯一想見的人也是他,。
三年了,,有很多事情都變了,人也在變,,女孩長高了一些,,氣質(zhì)甚至越來越清冷、鋒利了,,男孩也越來越美少年了,,唯一不變的是,兩人面臨的困境,,一直沒有出口,。
阿康的外祖父因參與革命成為政治囚徒,母親去世以后,,從巴黎回來三年了,,姨媽也已經(jīng)去世。
芳后來記起這一天,,并不是因為在這一天自己有多傷心難過,,而是因為開心,因為那天冷雨浮塵褪去后,,阿康說:“忍忍吧,,總有一天,我們會一起離開這里的,?!?p> 忘不了有多少次被阿芝和司機遺棄在路上,他騎車載自己上學(xué),,也有幾次,,芳在放學(xué)路上見到他和幫派分子砍殺,。
自那以后,芳不想搭理他,,刻意遠離,,再后來遇見,是在去療養(yǎng)院去看望母親,,從佛堂祈禱完出來的時候,。
阿康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南芳,問:“你怎么會來這里,?”
“來看我媽媽,,你呢,來這里干什么,?”
“和你一樣,,來祈禱?!?p> “打架斗毆之后來祈禱,,祈禱要活著嗎?”南芳不知道為什么會說這句話,,說出口以后,,卻長長吁出一口氣。
阿康笑了,,女孩這話挺像嘲諷自己而說的:“我來祈禱是因為別的事,,就像你來看你媽媽,不是因為你想她了,,也是因為別的事一樣,。”
芳討厭這種猜測,,冷冷地盯著阿康,,他到底看穿了什么,還是他想看穿什么,。
“好吧,,我來是替別人祈禱的?!卑⒖翟谂_階上坐了下來,,攤手說道:“坐吧?!?p> 南芳拒絕,,卻被阿康拉著坐下,盡管知道他沖動、熱血,、危險,,卻仍是忍不住想要靠近,這到底是為什么,,是因為自己和這個現(xiàn)實世界已經(jīng)封閉很久的原因嗎,?
“我忠于自己,所以不會祈禱,。”
“忠于自己,?”南芳重復(fù)著這句話,,母親因為不忠于自己,不明白也不接受被父親欺騙,、拋棄的事實,,企圖用自甘墮落來麻痹被拋棄的痛苦,以致于落到在精神病療養(yǎng)院度過余生的境地,。
而父親,,他倒是忠于自己,可他卻從不忠于其他任何人,,既不忠于法律意義上的妻子,,也不忠于他口中患難見真情的“真愛”。
“這是什么好事嗎,?”南芳呢喃道,。
“忠于自我,只是要我們對自己誠實,,并且要極力和命運搏斗,。”阿康說,。
“搏斗,?”是自我搏斗嗎,南芳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正在猛烈的跳動,,為什么,,是因為認同這句話嗎?
關(guān)于對自己誠實這一點,,自己從未做到,,長久以來,自己在做的,,不過是麻痹,、忽略、冷凍、封閉自己的感受,,以為這樣就不會痛苦,,可這只不過是自己騙自己,面對遺棄,、毀壞,、和侮辱,選擇去屈從,,以為這樣就能換得南家人的一絲憐憫,,可是結(jié)果呢?
“不僅要搏斗,,而且非贏不可,。”
“說得容易,?!?p> “不容易就不去嘗試,不去做了嗎,?”
南芳終于抬頭正視阿康,,說得一點也沒錯,母親早已神志不清多年,,自己來到這里,,并不是因為想念母親,顧念難以割裂的血脈親情,,而是因為逃避,,逃避氣氛古怪、岌岌可危的南家,。
面對南家和母親的病情,,內(nèi)心深處,南芳一方面對此惶恐不安,,另一方面又表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堅強,,這種勉強保持的堅強,是讓自己在殘忍的現(xiàn)實面前不至潰敗的勇氣,。
在某個世界里,,南芳為自己修建了個人監(jiān)獄,對于那些成長中的疾風(fēng)驟雨的時光,,只能獨自面對,,一直以來,自己身上正在發(fā)生的問題和苦惱不足為外人道,,也無人可述,,只能將它藏在心里,。
大部分時候,它并不致命,,然而每一天,,南芳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它像種子一樣,,在心中慢慢長大,。
有些東西,想必最親近的親人,、愛人也無法分擔(dān),,甚至有時候,他們就是給你帶來最深傷害的那個人,,但你又無處可逃,,或者說根本是賴著不想逃——在這茫茫人世間,除了身邊這個破碎的家,,還有哪里能給你帶來一絲一毫的溫暖,?
這一切,,似乎只有在遇到阿康的時候,,才有所改觀,大概只有面對這個比自己年長幾歲的少年,,南芳才會流露出內(nèi)心的累與怕,。
只有阿康,在這個時候告訴自己:“再撐一下,,再撐一下就好了,。”
她是雪,,他便是她的太陽,。
此后,兩人常有見面,,似乎只有在阿康面前,,南芳的世界才豁然打開了一個口子,那個獨自領(lǐng)受一切的她才終于可以與這個世界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