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長安巷深春日遲
遲遲不喜歡下雨,但卻愛極了雨后清新的空氣,,滿滿的芳草味和泥土味總讓她回想起還在長安城外的日子,。長安城里的氣味太多了,,鄰居胡大嬸開的包子鋪的肉香,,九巷江家酒肆的酒香,還有摘星樓走出的客人身上遺留著的姑娘們的脂粉香,,老是惹得遲遲打噴嚏,。
“就只有這點嗎,?”戚風用爪子撥拉了一下面片湯,沾起來一塊指甲蓋大的面片,。
遲遲正在把頭發(fā)盤進逍遙巾,,她向戚風一撅嘴:“就只有這么多,昨天把半個月的酒錢都還給爻爻了,?!?p> “跟你過日子生活質(zhì)量也太差了,”戚風表示不滿,,“想當年,,本狐早餐起碼要吃六個棗泥山藥糕、三碗冰糖燕窩粥,、一碗雞皮蝦丸湯,。”
它本想說來讓遲遲慚愧,,沒想到遲遲望著它直冒星星眼,,還吸溜了一下口水。戚風說的這些食物,,別說吃了,,遲遲見都沒有見過呢。
戚風把面片湯里的面片都吞下了肚,,剩下的清湯寡水它是一點都不想動了,。它跳下了桌,大搖大擺就要出門,。
“你要去哪兒,?”遲遲一邊對著模糊的銅鏡繼續(xù)整理衣冠,一邊問,。
“我有要緊的事,。”戚風說,,它一貫喜歡賣關(guān)子,。
“你能有什么要緊的事,”遲遲表示不屑,,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你不會又要去偷看鶯鶯姑娘吧,?!?p> 戚風“哼”了一聲,也不答應,,極瀟灑地踢開門大搖大擺地走了,。
“白眼狐貍,!”遲遲氣呼呼地罵,端起戚風剩下的面片湯一飲而盡,。
收拾完畢,,遲遲抓起拂塵也出了門。出門右轉(zhuǎn)的地上有一個小水洼,,遲遲淘氣地抬起腳,,就要踩上去——
“啊,!”遲遲和隔壁的胡嬸一起尖叫了起來,,遲遲堪堪收住腳,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胡嬸正牽著自己三歲的小兒子出門來,,那一個水洼就在她家門口。
“你沒事吧,?”胡嬸的手伸了一半就收回了,,尷尬地在自己的羅裙上搓著。
“我沒事,?!边t遲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的衣服后擺全是污點,,她拍了拍屁股,,顯然并不在乎。
她的兒子小虎子卻興奮地往前邁了幾步,,想去牽遲遲的手:“遲遲姊姊,,遲遲姊姊?!?p> 遲遲報以了一個燦爛的微笑,,卻沒有伸手去回應小虎子,她撿起地上的拂塵,,對胡嬸點了點頭:“胡嬸,,我就先走了?!?p> 胡嬸點了點頭,,看著咿呀學語的小虎子,不禁嘆了口氣,。孩子的眼睛最純粹,,而大人卻總是計較太多。遲遲實在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生得也乖覺可喜,,若不是那些風言風語,他們也不至于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遲遲頭也不回地往十三巷跑去,,很快小虎子在身后一聲比一聲急的“遲遲姊姊”便聽不見了。
遲遲知道她的街坊鄰居們都不待見她,。她還記得七年前有人指著她喊“喪門星”,,那天她抱著義父的尸體哭了很久,既是為了親人,,也是為了自己,。
也許她真的是喪門星,不然她的娘親,、師父和義父為何會爭先恐后地離她而去,?
義父逝去以后,每天早上遲遲都能在門口收到幾碟飯菜,,大多數(shù)是前一天的剩飯殘羹,,鄰居們不愿意與她親近,卻也可憐她孤苦無依,。
遲遲有一本只有自己才記得清的賬本,,比如長吉三年的春節(jié),胡嬸給了她滿滿一屜熱乎乎的包子,,肉足餡多,,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東西。
遲遲抹了抹眼睛,,她的眼睛突然有點酸澀,。
不知不覺她已經(jīng)走到了十三巷,秦川引給的銀子雖然多但也不是用之不竭,?!敖裉煲_始干活了?!边t遲伸了個懶腰,,為自己打氣。
現(xiàn)在十三巷里生意最好的算命先生姓丘,,他的攤位就在離巷口不遠的地方,。丘道長生得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長發(fā)長髯,,往那兒一坐便有一群人一擁而上,。
遲遲從巷口走到巷尾,又從巷尾走到巷口,,就這么來回了好幾次,,沒有一個行人愿意為她駐足,。
遲遲氣得跺腳,她擠進圍觀丘道長的人群里,,卻聽丘道長正撫著自己的長髯侃侃而談:“與父母的緣分早就命中注定,,若是孩子天庭窄小,發(fā)若壓眉,,眉又壓眼,,則是克父母之命,得子如此,,不如不留啊,。”
丘道長正講到興頭上,,突然從人群堆中鉆出個又瘦又小的小道士,,他還沒有做出反應,就覺得自己下巴上一涼,,自己的胡子竟是被小道士扯了去,。
“假道士!”遲遲指著他叫道,,另一只手把他的假胡須拎在手里揮舞著,。
圍觀的人群也反應過來了,一擁而上,,就要掀了丘道長的算命攤,。
丘道長眼看自己的生意是沒得做了,攤位也不要了,,拎著那仙人指路的布幌便往遲遲沖去,。
遲遲靈巧得像只猴兒,兩個人一跑一追,,撞翻了十三巷的大半攤子,,抽簽筒和八卦圖灑了一地,算命街上一片狼藉,。
監(jiān)市江城正巡邏到此處,,只見一個青色的人影從他鼻子下一晃而過,緊接著,,算命街上小有名氣的丘道長——不對,,是沒了胡子的丘道長氣喘吁吁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一邊捂著肚子,,一邊指著前方:“大俠,,快,快幫我抓住他?!?p> 算命街上被掀了攤子的道士們也都附和著:“快抓住那個小道士,。”
“怎么又是遲遲,?”江城心里無奈極了,,還是拎著長槍追了上去。
遲遲是十三巷上出了名的闖禍精,,道士們偷偷沾上假發(fā)假胡須做生意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兒,但若是碰上遲遲心情不好在,,定會鬧上一番,。至于強買強賣的事,遲遲也沒少干過,。她人機靈,,又是女兒身,金吾衛(wèi)的弟兄們都拿她沒轍,。
江城也調(diào)查過遲遲的身世,,卻又覺得可憐得緊,剛生下來便沒了爹娘,,算命的遲先生收養(yǎng)了她五年后突然猝死,,遲遲又跟了教書的余先生三年,可惜后者也不長命,。
至于“喪門星”的說法江城倒是完全不信的,,還有人說過七月半出生不吉利呢,但是江城的妹妹健健康康,、出落得又水靈又標致,。
遲遲對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極為熟悉,江城倒也不賴,。兩人跑出了十三巷,,從十二巷追到了十巷,又穿過別家客棧的大堂抄近路到了六巷,。奇怪的是,,遲遲現(xiàn)在跑的路線分明是通向一條死胡同。
死胡同的西邊是一堵矮墻,,遲遲手腳并用,,靈巧地躍上了墻頭。
“你跑不過我的,?!苯桥艿桨珘ο拢欀碱^望著遲遲。
遲遲生氣地叫道:“他是騙子,!”
“你不也是騙子,?”江城又氣又覺得好笑。
“信則有不信則無,!”遲遲撂下話就從墻的另一面翻身下去了,。
江城右手搭在墻上,順勢一躍就爬上了墻,,此時巷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江爻爻站在巷口,手上挎著一個果籃,,滿是熟透了的草莓,,她瞠目結(jié)舌地望著兄長:“哥哥?”
此時江城正以一個尷尬的姿勢騎在墻頭上,。他往西邊一望,,那邊長安城最繁華的一條街,遲遲分明是算準了這里是她出逃的好出處,,她人又小動作又靈敏,,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哪還有她的什么身影,。
“你在做什么呢,?”江爻爻覺得很有趣,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追壞人,。”江城干巴巴地說,,但又不覺得遲遲算什么罪大惡極的壞人,。
“壞人在墻上嗎?”江爻爻走近了幾步,,踮著腳好奇地張望,。
“壞人跑掉了?!苯钦f,,從墻頭上跳了下來,江爻爻用“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的表情責備地望著他,。
江城當上監(jiān)市以后便很少回家,,上一次回家已是半年前,半年內(nèi)江爻爻的頭發(fā)又長了不少,,若是放下雙鬟,,應該能及腰了。江城摸了摸妹妹的頭,拿了一個籃子里的草莓吃,。
“下個月就能喝到草莓酒了,,”江爻爻說,“你好久沒回家了,,爹娘天天念叨你,。”
“你不念叨我嗎,?”江城彎了眼角和嘴角,,笑瞇瞇地望著妹妹。
“我才不呢,?!苯池骋痪镒欤鞍パ侥闵俪砸稽c,,我的草莓要不夠釀啦——”
城東的鼓樓突然傳來了沉重的鼓聲,,江城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一,、二、三,、四,、五,三長兩短,,這是通知緊急集合的信號,。
鼓聲剛落,巷口又轉(zhuǎn)過來一個監(jiān)市,,他撫著自己的胸膛,,上氣不接下氣:“江城,你怎么還在這里——”
他的眼神突然落在了江城身邊的江爻爻身上,,他挺直了背,,喘氣聲也停止了:“秦府出事了,大人叫我們走一趟,?!?p> 他一臉的堅毅沉穩(wěn),跟剛才驚慌失措的樣子判若兩人,。
江城當然知道這個叫趙揚的同伴的心思,,他拿了一個草莓扔給趙揚,又塞了兩個草莓在嘴里,,便提著槍向東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