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過長長的街道才發(fā)現(xiàn)，在這年月里,，到處都彌漫著觸目驚心的荒涼,。

　　這原本在民國時代歷史上有些驚艷一抹的安西城,，處處斑駁陸離，像一頭受傷了的雄獅。

　　聽黃裕說，這一條街曾經(jīng)是最繁華的,，可我有些懷疑，至少目光所及之處,，都證明這條街并不是她所說的那么回事,。

　　說實(shí)話，雖在安西待了數(shù)年,，略有薄名,，但不得不承認(rèn)，安西我并不熟,，像我這種黑白顛倒錯亂的人,，一心只放在那些古怪的器物上，從來不會關(guān)心這些,。

　　在我的價值觀里，和金蟬寺僧侶們常討論的佛學(xué)終極命題一樣：我是誰,？我來自哪里,？要到哪里去？

　　不錯,，我答應(yīng)了她的委托,！

　　或許在潛意識中覺得眼前這女人，在某些動機(jī)上,，和自己的身世莫名的有些相似的原因,。

　　很有意思，她要找個叫東碩的人,，據(jù)說是她一生的摯愛,。為了心中的執(zhí)念，錯過了“陰司之日”,，從此成了孤魂野鬼,。如今即將要消散了，至始至終仍覺得放不下他,。

　　于是,，黑白又顛倒了！

　　臻藍(lán)的天空,，萬里無云,，一輪驕陽怒視著蒼穹。

　　我艱難地?fù)沃Ｆ悖@是我多年的貼身之物,，和我身份一樣是個謎,，不過我和它骨子里有著血脈相連的感覺。

　　我身體露在傘外,，被陽光暴曬著,。在別人的眼中，顯得莫名其妙,，不明白我在做什么,。

　　我多么希望所有人能看到此刻和我同行的女人，那樣會引來所有男人的艷羨,?？上н@永遠(yuǎn)不可能。

　　“對不起,，讓您受累了,。”黃裕羞怯地臉頰上充滿了歉疚,。

　　“你無需抱歉,，我答應(yīng)了你的委托，并收了你的報酬,，理應(yīng)如此,。”我抹去額頭汗水,，心里還是有些埋怨,，“你確定沒有找錯地方？”

　　“不會錯的,，這是我們相遇的地方,，刻骨銘心?！秉S裕變得多愁善感,，面帶愁緒，“我真的好想他,，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在那里可以找到他,?！?p>　　以我多年的經(jīng)驗(yàn)總結(jié)，她們這些不進(jìn)輪回,，心有執(zhí)念,，注定消散在世間的魂魄,，或多或少在對抗“陰司之日”時，附帶的記憶受到了損傷,，才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

　　隨著黃裕停下了腳步，抬眼望去,，眼前出現(xiàn)了一棟不起眼的鋪面,，應(yīng)該有些年月了，整體看起來像外面的街道一樣破敗不堪,。

　　我看了一眼黃裕,，懷疑一切是否如他所說，就算二十年的期限,，也不可能讓一座繁華的街道變得沒落,，更不可能讓一間客似云來的鋪面變得冷清破敗。

　　黃裕并不驚訝,，柔情望著眼前的鋪面,，記憶里翻江倒海，仿佛又回到了那時,。

　　輕輕推開門,，里面靜悄悄的，目光所過,，一個骨瘦如柴的老者趴在脫了表皮的柜臺上睡覺,。聽到開門聲后，抬起渾濁的雙眼,，乜斜著我，顯得有些詫異,。

　　他或許不明白我為什么進(jìn)了鋪?zhàn)?，還打著牛皮傘，仰頭看看房頂,，并沒有發(fā)覺有什么異常,，眼中透出奇異的目光，上下肆無忌憚打量我,，仿佛想要看穿我的本質(zhì),。

　　黃裕表情有些古怪，目光停留在環(huán)著店面掛起來的旗袍上,，呢喃道,，“不是這樣的，不對勁,?！?p>　　我收起了傘,，追問道，“那里不對勁,？”

　　“手藝,，不是李裁縫的手藝?！彼K于說出了一個具有代表意象的名字,。

　　“貴客說什么不對勁？”老裁縫揉了揉渾濁的眼睛,，兩眼放光,，似乎嗅到了金錢的味道。

　　我逐漸從黃裕傷心的樣子移到了老裁縫的身上,。

　　這老者不修邊幅,，守著偌大的裁縫店，卻一身寒酸,，甚至身體散發(fā)出酸臭的味道,。

　　我捏了捏鼻子，略微退了退,，有些不耐煩,，“這里的旗袍手藝有些不對勁?！?p>　　“你在說什么,？如果你不是來買旗袍，請離開,?！崩喜每p很生氣別人質(zhì)疑他的手藝，滿臉怒意,，那身體散發(fā)的異味更濃郁,。

　　“據(jù)我所知，這里之前應(yīng)該是個姓李的裁縫,?！?p>　　此話一出，老裁縫頓時怒意全消,，臉頰漲紅,，瞬間變得恭敬了許多。

　　我一驚,，證實(shí)了黃裕的猜測,，同時心里也奇怪，這些旗袍并沒有什么特別,，黃裕是怎么看出來不一樣的,？

　　老裁縫面容耷拉下來,，“奇怪，你怎么知道的,？我自信自己的手藝和老李不分伯仲?。俊?p>　　看來他真的認(rèn)識李裁縫,，而且私下里應(yīng)該不止一次對比過彼此的技藝,，自認(rèn)為不相上下。

　　“感覺,?！秉S裕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疑惑，嘀咕著,，“李裁縫的手法流暢,，有水墨畫的韻味。還有神韻,，無論什么人,，只要是李裁縫上手，總能做出貼合氣質(zhì)的旗袍,?！?p>　　我并沒有理會這些，對我來說太過繁瑣,，心里又覺得好笑,，一個鬼竟然談到了氣質(zhì)。我足以相信,，如果這眼前的老裁縫知道還有第三者在場,，恐怕會被嚇到，到時候就不是氣質(zhì)的問題了,。

　　“請問你認(rèn)識東碩嗎,？”我試著開門見山的詢問。

　　話音剛落,，黃裕一顫，整個人緊張起來,，目光緊緊盯著老裁縫,，即便是老裁縫此刻并看不見她。

　　老裁縫晃了晃腦袋,，疑惑道,，“沒有啊，這個人生分的緊,?！?p>　　我仍不愿放棄,，“那你可聽李裁縫提起過這個人？”

　　“沒有,?！崩喜每p再三確定道，“老李是個嚴(yán)謹(jǐn)?shù)娜?，?zhí)拗了半輩子,，最終將他的家業(yè)低價轉(zhuǎn)讓給了我，孤零零離開了這里,，我曾經(jīng)問過為什么,，可是他一個勁苦笑，怕是有什么傷心事,，我也就不便多問了,。”

　　我看向身旁一臉不悅的黃裕,，那期待的面容顯露出失落,。她瀏覽著掛在四周的旗袍，目光透出前所未有的激情,。

　　“啊,，這是怎么？”老裁縫驚呼起來,，發(fā)現(xiàn)其中一件亞黑加著乳白嵌絲文的旗袍飄起來,。

　　老裁縫四下望了望，并沒有風(fēng),，忙飛奔上前去抓旗袍,。

　　可是旗袍搖曳著，總躲過了老裁縫揮舞的雙手,，最終他體力不支,，氣喘吁吁，沒有了絲毫掙扎的力氣,。

　　那放在攤位上的一把團(tuán)扇飄蕩著,，落在了黃裕的手中，她多情地擺弄著嫵媚的身姿,，顯得風(fēng)情萬種,。

　　我看呆了，當(dāng)然,，此時此刻也只有我能看到這驚艷一幕,。這個女人的美，即便是死了,，仍這么的耀眼,，那她生前又該多么的風(fēng)光,？

　　2

　　曾經(jīng)明月照今朝！

　　同樣是此處,，可是完全不是如今的景象,。

　　身處在亂世洪流中，權(quán)利和金錢都很重要,，但試問,，在什么時候這兩者又相輕呢？

　　這碩大的安西城內(nèi),，經(jīng)過了戰(zhàn)火的洗禮,，此刻終于有了些許的寧靜，那些原本只能將孩子緊緊看在家中的大戶人家,，也逐漸放松了,，讓他們出來透透氣。

　　可無論什么時候,，女人似乎并不享有這樣的權(quán)利,。但也總有些個別！

　　街道的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出現(xiàn)了兩隊(duì)魁梧的大漢，護(hù)著兩輛黃包車,，來到了街角的裁縫鋪面前停了下來,。

　　“啊呀，大清早就聽得喜鵲叫個不停,，原來是黃夫人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有失遠(yuǎn)迎啊,?！?p>　　隨著丫鬟扶著一個滿身富貴的女人走下黃包車，終于看清了她的容貌,，這女人約莫四十來歲,，雖韶華暗失，但行頭和做派,，仍彰顯著其往昔的風(fēng)韻,。

　　她隨手挽了挽發(fā)式，俯瞰著眼前戴著眼鏡,、點(diǎn)頭哈腰的中年人笑道，“李裁縫的嘴跟手藝一樣,，永遠(yuǎn)這么的討人喜歡,?！?p>　　“哎吆，能得到黃夫人您一句夸獎,，我真是三生有幸哪,？”李裁縫察言觀色，隨意看向另一輛車,，眼前一亮,，頓時失神起來，“呀,，這,，這莫不是九天仙女下凡了？”

　　黃夫人笑了起來,，比起李裁縫夸獎自己還要開心,。

　　“不知這位是？”

　　“這是我的寶貝女兒,?！?p>　　“哎呀?！崩畈每p一拍大腿嚷嚷道,，“怪不得，原來是黃老板的掌上明珠,?！彼蔚燃れ`，察言觀色,，也看出了黃夫人的目的,，明知故問道，“不知道兩位貴客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黃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我呀，今天來給我的女兒做幾件旗袍,?！?p>　　“哦，那兩位趕巧了,，前天才從西邊運(yùn)來了幾匹上好的絲綢料子,，正好請兩位行家長長眼?！崩畈每p忙推著打開了門,，迎著兩人走了進(jìn)去。

　　年方二八的黃裕充滿了喜悅，望著四周掛滿了旗袍的鋪?zhàn)?，看著那些精?xì)的線角,，越發(fā)的喜歡，但身為大家閨秀,，自己的母親陪著,，她不敢有任何的過分舉止。

　　她太壓抑了,！比起安西的局勢絲毫不讓,。

　　前段時間，先是張督軍跟著段督軍合著趕走了袁督軍,，可是還沒有幾天,，袁督軍又和張督軍好得穿一條褲子，趁著段督軍修養(yǎng),，將其包圍,，幸虧段督軍親信冒死相護(hù)，才讓段督軍安然逃過一劫,。

　　不過經(jīng)此之后,，總算安分了下來，所有像老鼠一樣躲起來的人,，終于可以出來透透氣了,。

　　“李裁縫，你可給我好好顯示下你的手藝,，我們姑娘可是要去見婆家的人,，務(wù)必要給她做幾身優(yōu)雅、大方,，不失我黃家身份的衣服,，如果做好了，我重重有賞,?！?p>　　“得嘞，能高攀上您家的人,，那一定是出身不俗吧,？”李裁縫見縫插針，隨口恭維著,，瞥了一眼黃夫人身后的黃裕,，隱隱看出了她面露不悅，不由心中一顫,，忙招呼著徒弟去奉茶,。

　　“要說能配上我黃家的人,，確實(shí)沒有幾個?！蓖畈每p豎起耳朵的樣子,，黃夫人更加得意忘形，話風(fēng)一轉(zhuǎn),，“不過這是張督軍的獨(dú)子張旭豪?！?p>　　“啊,，張督軍？我滴個乖地隆冬嗆,，這可是手握重兵的軍閥啊,。”李裁縫失神贊嘆,，“恩,，也只有這樣的軍閥世家，才能般配上您的高門呀,?！?p>　　“也沒什么?！秉S夫人抓起手帕,，揩了揩嘴角，含著傲氣道,，“我家老爺年輕的時候,，仗義疏財，幫過張督軍,，所以兩人便指腹為婚了,，原本呀，并沒有當(dāng)回事,，可是張督軍偏偏重情重義,，非要履行當(dāng)初的承諾，嘚,，沒辦法,，逼得我家老爺只能把她的寶拱手相讓了?！秉S夫人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大笑起來。

　　她笑聲落在了眾人耳朵里非常刺耳,，但沒有任何人敢異議,。

　　“你家是出了名的財神,，與張家聯(lián)姻，那是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手吶,?！?p>　　這時學(xué)徒們捧著料子出來，逐一放在了桌上,。

　　李裁縫卑躬屈膝,，招呼著黃夫人看料子。

　　“啊,?！秉S裕驚呼一聲，接著聽到咚的悶響,，一匹料子掉在了地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币粋€滿臉稚嫩，卻透著英氣的學(xué)徒不住道歉著,，忙俯身去撿黃裕撞落的料子,。

　　“不長眼的東西，還呆著干什么,？給我滾出去,，今天不許吃飯?！崩畈每p叫囂著,，要不是看黃夫人在一旁，早就沖上去一頓暴打,。

　　這年頭,，為了糊口，人命不如草芥,。

　　“師父,，饒了我吧?！边@俊逸的青年聲音嘹亮,，如出谷的黃鶯一樣好聽，落在黃夫人的耳中,，格外舒服,。

　　黃夫人瞅了一眼李裁縫。

　　李裁縫一驚,，忙俯身回話,，“都是些不長眼的孩子,，叨擾了夫人的雅興，對不住,，對不住,。”

　　“好了好了,，不還是個孩子嗎,。”黃夫人心知肚明,，可心情好,，看什么都覺得順眼，卻瞅著那匹料子嫌棄道,，“不過這段子好像不適合我家女兒?！?p>　　李裁縫笑了笑道,，“您說的是?！彼痤^,，呵斥道，“還不給我拿走,？”

　　那青年再也不敢停留,，捧起那匹料子向著后院奔去，可是臨出門時,，還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黃裕,，或許從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女人。他沒有想到,，此刻黃裕正好也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如電光火石間觸電,，雙方忙各自回頭,。

　　黃裕從沒有見過這么直接的眼神，他在張旭豪身上沒有看到過,，在自己的父親身上沒有看到過,，那本禁錮的心，莫名其妙躁動起來,，她有了一個想法,，想要沖破身負(fù)的枷鎖，想要離開這樁可惡的交易,。

　　“媽,，我覺得剛才那匹料子非常不錯,，要不就選那匹吧？”

　　李裁縫一怔,，露出喜悅,，忙招呼著青年將那匹料子拿回來。

　　黃夫人左右看了看,，本想在發(fā)表意見,，執(zhí)拗不過女兒，只能點(diǎn)了點(diǎn)頭,。

　　接下來量了尺寸,，由那青年記錄著，黃夫人和李裁縫說了什么,，黃裕一句也沒有聽進(jìn)去,。

　　她時而打量著那青年，看樣子,，是個不錯的人選,。

　　她心中想著，如果能讓記憶中那傲慢的人受到挫折,，對她來說就是勝利,。除此之外，并無其他過多想法,。

　　她也想要看看,，傲慢的人失落挫敗的樣子。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有些事情最怕你想,，一旦想了，就如同點(diǎn)燃的導(dǎo)火索,，接下來的一切往往令自己都無法預(yù)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