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燈節(jié),,街道上熙熙攘攘,,車馬不絕,。街旁,,酒肆茶樓,,歌坊舞苑,,錯落林立,,令人應接不暇,。街上,,玲瓏小巧的玉器泥玩,,古樸雅典的書畫字帖,秀氣精致的絹匹布料,,琳瑯滿目的胭脂水粉,,一家一情調,一鋪一氣度,有條不紊地陳列于一盞盞別致的花燈下,,別有一番滋味,。
街那頭悠悠走來一位翩翩公子,一襲玄青衣衫,,紅帶束發(fā),,腰間系著一條深色佩帶,綰著一枚明月玨,,行走時隨風帶起的衣擺下,,隱隱露出一雙黑靴。這打扮雖然隨意簡單,,卻不失世家公子的氣派,。待其走近,再定眼一瞧,,只見這公子目光炯炯,,眼角堆笑,干凈純情,,明眼人一見,,便知是個故扮男裝的俏丫頭。
這位公子慢慢悠悠地逛過一家又一家的鋪子,卻都只是蜻蜓點水,看樣子并沒有發(fā)現什么新鮮的好玩意兒,。也是,這汾城的上元燈節(jié)歷來如此,,從記事賞燈開始,除每年多幾品新制的蜜餞糕點,,多幾盞造型獨特的花燈,,多幾壺新出窖的美酒,多些遠近發(fā)生的軼事奇談,,其余幾乎年年一個樣,,這都有十幾個年頭了,自然玩不出什么新意,。這要是換了旁的公子小姐,,天天山珍海味供著,奇珍異寶玩著,,對這些市井玩意早不耐煩了。但這位公子卻依舊神采奕奕,,不見一絲倦意,,一對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愛極了這紅火熱鬧,,看樣子是平日在家中學里被拘得太緊,,這才好不容易逮住個機會來透透氣了,。
“老板,這盞燈幾文錢呢,?”這公子的目光落在一盞兔子燈上,,很是歡喜。
老板利索地從架上取下燈盞,,嘴上不住地夸道:“公子真是好眼力,,這盞燈可是這汾城中的墨華師老先生繪的,僅此一盞,?!?p> 這燈取下,才要遞進公子的手中,,不料迎面來衣袖一卷,,這盞好好端端地落到了另一人手里?!澳A師老先生所繪的,?”這位紫衣公子嘴角輕輕一揚,露出些許的嘲諷,,“有意思,,本公子倒要好好端詳端詳?!?p> 言語間,,卻不曾望向旁人一眼,一臉傲慢,。
老板微微有點尷尬,,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之前這位青衣公子,,雖穿得簡樸無華,,但長相清秀水靈,絕不可能出自平庸之家,。而這位紫衣公子,,戴著束發(fā)紫金冠,面如玉瓷,,目射精光,,生得英氣傲人。舉止投足間,,都流出一種尊貴,,可見不一般。老板心中一陣掂量,恭維道:“這位公子,,這確是墨老先生之作,。還請公子細細看來?!?p> “陸去非,,干嘛呢?”紫衣公子還未來得及接下老板的話頭,,身后就傳出一喝,。陸去非猛一回頭,背后卻一空,,連忙拋下手中燈盞,,左手反剪,右手按劍,。這燈展老板仍站于架上,,恍惚看見一張鬼臉,哇的一聲大叫,,跌到了地上,。這陸去非的旁側卻探出了另外一名翩翩公子,帶著青臉獠牙大面具,,身子一伸,,指尖勾住燈柄末梢,虛晃一招,,便穩(wěn)穩(wěn)當當地立住,。這燈中燭火抖了抖,慢慢便也靜下了,。
“好功夫,,這么晃,這燈竟然還沒點著,?!鼻嘁鹿有闹邪岛龋X得甚是有趣,,卻似乎不愿惹事,,一閃身融進暗處,假裝賞燈,,留神打量起二人,。
“岑無咎,你又在干嘛呢,?”陸去非鼻子一皺,,把手放下了,,對著這面具之人有點生氣地問了一句。
“這不是過來找你嗎,?”岑無咎笑嘻嘻地把臉上面具一摘,露出一張精致絕倫的俊臉,,另一只手卻把兔子燈托住,,“來瞧瞧你得了什么好寶貝嘍?!?p> “你無不無聊呀,,沒事盡戴這些鬼東西唬人,還搶人燈盞,?!标懭シ亲旖且黄玻⑽⒊爸S道,。
這岑無咎身著一襲玄衣,,看著雖不華麗,細看卻是做工用心考究,。這腦后隨意地束著一頭烏發(fā),,兩縷放浪不羈的青絲垂到眼角,鬢如刀裁,,俊眉斜飛,,一雙深邃有神的眼睛里閃著靈光。只見他一把把坐地上的老板拉了起來,,嘴角上揚,,一雙黑眸透亮透亮的,凈是不羈灑脫,,微微含著笑意,,透著溫暖。
這岑無咎才要答話,,不料身后又傳出一陣吵嚷:“岑兄,,陸兄,你們在干什么呢,?怎么也在這呀,?好巧好巧?!闭f話間,,又有兩個少年公子走到跟前,先一個目若秋波,,生得風流韻致,,一路蹦蹦跳跳的,,帶著小跑,晃得腰間的銀鈴鐺清脆作響,;這后一個卻不緊不慢地跟著,,一身素衣,微微露著冷氣,,眉目卻也是親切近人,。
“與義君,沈兄,?!贬療o咎和陸去非向二人作揖問好,四人一陣寒暄,。
其實,,說來也不巧,這汾城中的魏家,,仍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一宗,,魏家早在兩年前就和甘州沈氏許下婚約,只是去年前,,嶺南一帶水禍不絕,,隴西一地又接連蝗災大旱,各大世家都忙著救民賑災,,汾城魏氏和甘州沈氏也是義不容辭,,這婚事便拖了又拖。魏氏現如今的當家家主魏綸,,自從荒山除水患回來后,,身體每況愈下。魏老太太心疼長子,,便把這事又重新提了出來,,和沈老太太親自出面讓魏大小姐和沈家二公子趁開春完婚,給家中帶點喜氣,。
這可是江湖上近百年來的一大盛事,,雖道這百年來江湖上派別眾多,不曾比較過個高低上下,。但論起地位威名,,汾城魏氏,甘州沈氏,,鹿門蘇氏,,溧水陸氏,吳郡岑氏,,鼎州武氏,,姑溪楊氏,,這七大宗在江湖上可是百年不倒,無人敢越,。另有曠世高人,,鬼才圣手,無法一一道來,。但此七大宗確是各鎮(zhèn)一方,,驅邪扶正,為百姓所敬重,。七宗之間,不乏有姻親之好,,金蘭之交,,其間關系錯雜,無法盡述,。
再說這后來的四位公子,,岑越,陸際,,沈謨,,蘇審行便出自此七宗。
“陸際這小子,,出來挑盞燈都磨蹭了半天,,我出來把他帶回去?!搬療o咎嬉皮笑臉地攬住陸際的肩頭,。
“切,誰帶誰呢,,岑無咎,,我看是你自己想出來玩吧,少讓我給你背鍋了,?!?p> 陸家是岑無咎的母舅家,關系自是非同一般,。
“好呀,,出來玩也不帶上我,你們倆個可是不知道,,我在樓上可是憋死了,,好不容易溜出來,這好巧遇見了與義君,?!?p> “過了這幾日,,等到你二哥和魏家大小姐過大禮時,怕沒有你玩得,?!贬療o咎向著陸咎和沈謨挑了挑眉。
“好啊好啊,,岑兄,,到時候別忘了帶我哈?!鄙蛑儜?。
“岑無咎,你自己動歪心思就好了,,還要拉人,,你是不是不記打呀!”
“嘿嘿嘿,,陸際,,到時候可別自己找上來哈。沒情調,!”
“岑無咎,,誰沒情調,你有本事再說一遍,?!?p> “陸公子,岑公子,,沈公子,。今日來汾城,鹿門蘇氏禮至,,祖父還等著我回去復命,。我先告退了,來日再請到鹿門一敘,?!碧K與義年長他們幾歲,見三人玩笑嬉鬧,,不以為意,。才要走,又瞧見立在暗影中的青衣公子,,蘇與義心中暗笑,,“三個好玩的,又多個調皮的魏家姑娘,。怕是有要闖禍了,?!碧K與義暗暗搖頭,告辭離開了,。
蘇與義是鹿門蘇家的長子,,年紀輕輕,便能獨當一面,,眼力見識自是非他人能比?,F如今,蘇家家主蘇少游年事已高,,閉關靜修,,蘇家的擔子多半落在蘇審言的肩上。鹿門蘇氏一向不染俗塵,,超然物外,,以“抱純方正”為處世之道,在江湖上頗有俠名,,與其六宗卻是聯(lián)系最少的。蘇與義此來,,一為道賀,,二為邀學,禮至便回,,周到疏遠,,外人卻習以為常。
這扮男裝的青衣姑娘,,便是汾城魏氏的魏勛,。其父魏縝,是當今魏老太太的幺兒,,可惜在魏勛八歲時便暴病身亡,;其母江左風,乃是一書塾先生之女,,自小清貧,,夫亡之后,便出城靜修,,撫養(yǎng)弱女,。魏縝本是魏老夫婦的老來子,全族疼愛非凡,,愛屋及烏,,對魏勛更是愛護。魏勛從小被母親看護甚嚴,,她的天資雖不出眾,,但因長年苦學勤練,,底子扎實,但不知不覺間,,漸漸也淡化了名門閨秀的氣度,。待其行及笄之禮時,被外祖父取字澹淡,,“勛,,功也。然非淡泊無以明志,?!?p> 此刻,魏勛內心暗暗好笑:“有趣,,看樣子大姐的婚禮上一定好玩得緊,。且待我再細瞧瞧?!?p> “鹿門一敘,?”待蘇與義走遠了,沈謨連連吐舌,,“我可不想再回無想山喝白菜豆腐湯了,。”
“我看,,你是逃不過了,,我聽爹說,蘇老先生不日將出關,,設案講學,,各世家都會派子弟前去?!标戨H把頭一搖,。
“不是吧,又去,,我都去聽了三年學了,。不去不去,打死不去,?!?p> “沈兄,我看你是非去不可嘍,?!贬綋u搖頭。
“何解?”
“你大哥是當家家主,,你二哥又新婚,,你這沈三公子再不去,叫誰替呀?”
“岑兄,,那你去嗎,?”
“我才不去,我吃酒玩樂去,。岑家那么多人,,何必要我?!?p> “想得倒美,,可惜了,爹和姑早商議了,,你也是我溧水陸氏的弟子,,定要你去了,好好治治你,?!?p> “什么?”
“什么什么,,岑無咎,,你三天一小禍,五天一大禍,。沒一天安分的,,什么無咎呀,,我看祖父說得對,,你就該把字給改了,叫求過好了,?!标懭シ切U不高興地講道。
岑無咎朝陸去非扮了個鬼臉,,并不把這話放心上,。岑越從小性子張揚自在,被族中長輩引為教育后代的經典反例,。陸老先生在世時,,每每為自己當初取名后悔,“這阿越,,無規(guī)無矩,。”到后來便想了個無咎,希望能剎剎他的性子,,不想適得其反,,每每訓話,都帶這一句,,“原想著讓你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你倒好,,我看,,改取為求過得了?!笨蓱z堂堂溧水陸門大師兄,,此生都留了這個污點。這一句,,只怕比鹿門家訓還被眾子弟熟知,。
岑無咎晃著兔子燈,摸出幾文錢,,拋到架上,,“老板,這燈買了,?!?p> “不賣?!蔽簞椎牡你~板老早就疊在了架上,,這時豈有收回的理,說話間便閃了出來,。
“嘿,,這位公子,難不成不懂得先來后到之理,?!鄙蛑儞u搖折扇,慢條斯理地說道,。
“三位公子,,我可確是照著先來后到的道理?!闭f罷,,魏勛便指向架上的錢,努了努嘴,。
沈謨和岑越并不知此前這許多事,,還以為魏勛故意尋事,心下不喜。老板用袖子擦擦汗,,心中暗叫苦,,看樣子是遇上四個不省事的小爺了。
岑越瞥了一眼,,目光又落到魏勛身上,,不由得好笑,心想:“這個姑娘故作男人扮相,,若非貪玩,,必有緣故。待我探探虛實,?!边@一前一后,都應了岑越的玩心,,自然不會被放過,。“口說無憑,,就算幾枚銅板也算不了什么,。”
“那照你說,,什么東西才能作證,?”
“公子既喜歡這燈,想來剛才也瞧了仔細,,這畫上有一行小字,,不知公子可還記得?”岑越自小對平輩或小輩,,都是你我他隨便亂叫的,,這裝模作樣地叫人家公子長公子短,生平頭一遭,??砂焉蛑兒完戨H聽出了一身的不自在,。
“什么小字,?”魏勛眉頭一皺,她又沒什么奇才詭術,,適才的燈只在眼前晃過一眼,,誰記得住。
“真不知呀?”岑越假裝大驚,,“可聽好了,,是‘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p> “?。俊?p> 魏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又好氣又好笑,,便走了。
倒是岑越猛敲了沈謨一爆頭:“啊什么呀,?人家姑娘都被你嚇跑了,。”
“姑娘,?”
“對呀,,女扮男裝,有意思,。都怪你,。”
“才怪你呢,,一大男人,,和人家爭花燈?!?p> “還不是你先拿的,,好意思說我?!?p> “陸去非,,你站住?!?p> ……
華燈之下,,這打鬧聲也漸漸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