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行宮各處已經(jīng)熄了燈,。
一向頑皮的四皇子趙瑄不肯睡覺,嚷嚷著要貼身伺候的小太監(jiān)跪下,,陪他玩騎大馬,。
小太監(jiān)不敢得罪主子,但也知道純妃定然不允許兒子如此胡鬧,,正進退兩難,。
門口,一名女子正板著臉站在那里,。她穿著素白的袍子,,似乎剛剛沐浴過,黑發(fā)還未干,,不時有水珠低落,,她卻并不在意,原本溫和可親的鵝蛋臉褪去笑意,,眉頭微蹙,,杏眼圓睜,抿著嘴唇,,盯著殿里玩耍的小小身影,,任誰都能感覺到,女子周身纏繞著怒氣,。
太監(jiān)們?nèi)缤娏司刃?,不等純妃說話,便弓著腰退了下去,。
趙瑄見了母妃,,收起剛才蠻橫的嘴臉,一頭撲進了純妃的懷里,,討?zhàn)埌闾鹛鸬慕兄骸澳稿?。?p> 聽到愛子的撒嬌,,原本的怒氣消解了一半,,板著臉的純妃軟化下來,一把抱起孩子,捏他的鼻子:“母妃竟不知,,瑄兒小小年紀(jì)狡猾得很,,已經(jīng)學(xué)會見風(fēng)使舵了?!?p> 趙瑄任純妃將鼻頭都捏紅了也不在意,,笑嘻嘻的撒嬌道:“我是母妃的孩子,最像母妃了,,當(dāng)然聰明,。”
純妃看著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小臉,,無奈地點了他的額頭,,余下的怒氣也消散了,抱著兒子將他放到床上,。
趙瑄的眼睛也是杏眼,,圓圓的,看似無辜,,內(nèi)里藏著狡黠,,他不想睡,又知道母妃按時睡覺的原則,,他摸著純妃的頭發(fā),,驚呼:“哎呀,母妃的頭發(fā)怎么還是濕的,,若是被風(fēng)吹了,,母妃又要頭痛了?!?p> 說著,,要拿自己的手巾為純妃擦拭。
純妃沒有拆穿兒子的小心思,,她順勢坐在床邊,,享受趙瑄難得的孝順。
比起其他幾個皇子,,趙瑄一直是其中最愛玩鬧,,最調(diào)皮的一位,春天跑去賽馬,,夏天爬樹捉蟬,,秋天劃船,冬天冰嬉,,簡直與文靜愛書的純妃沒有一點相似,。
想到這次的皇陵事件,,她就后怕不已,若是那天瑄兒也禁不住太子的說服,,進了皇陵玩耍,,現(xiàn)如今恐怕被關(guān)在觀星殿的還要多一個人,念及此,,純妃打了個寒顫,。
“母妃你冷嗎?”趙瑄不知她的想法,,笑得天真爛漫,。
純妃搖了搖頭,嘆道:“瑄兒,,母妃知道你愛玩,平日里沒少訓(xùn)斥你,,可是母妃只有你一個孩子啊,,實在是擔(dān)心你,就像這次,,若你也去了······”
“我不會去的,,母妃放心,我不會去的,?!辈潦玫氖滞A讼聛恚w瑄打斷純妃的話,,語氣是少有的認真,。
純妃轉(zhuǎn)頭,那雙和她酷似的面龐里嚴(yán)肅而鄭重,,好像一個小大人,。
她心里既驚詫又欣慰,或許,,在她眼里一直長不大的孩子,,其實也在悄悄成長著,并不需要她過度擔(dān)心,。
垣微宮里,,順妃與趙瑜母子二人依偎在一起。
接到今日傍晚已經(jīng)賜藥下去的消息后,,順妃心痛不已,,晚飯也沒有吃便躺下了。
雖說是為了玨兒早日解脫痛苦,,她也是母親,,不可能對兒子的離去無動于衷,,她可憐的兒子,今夜就會“病逝”了,,她明知道卻不能前去見一面,。
一切都是太子和那蕭皇后的錯,若不是他們,,玨兒怎么會落得如此下場,,還有她與皇上,他們是玨兒的親生父母,,竟然親自下令賜藥,,實在是世間最殘忍之事。
順妃一想到這件事就忍不住流淚,,但同時腦中反復(fù)播放著皇上與她說的話,。
不,不能哭,,他們都是為了玨兒好,,才會出此下策,大梁的皇子可以“病逝”,,決不能是個吃祖宗腐尸的怪物,,更何況,還會傳染,。
想到這幾日從觀星殿傳來的太監(jiān)宮女死亡的消息,,還有當(dāng)時趙玨毒發(fā)時的可怖模樣,順妃汗毛豎起,,甚至擔(dān)憂起自己那幾日有沒有傳染上了,,雖說預(yù)先吃了國師給的丹藥,她心里還是不踏實,,總是疑心自己也要命不久矣,、
好在,明天就要結(jié)束了,。
順妃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怎么也睡不著,,就在這時,,外間傳來通報,說是五皇子拜見,。
五皇子趙瑜年紀(jì)太小,,還是依戀母親的時候,所以偶爾順妃會允許乳母帶著他到這里一起睡,,自從趙玨失蹤后,,當(dāng)時也在皇陵的趙瑜受了驚嚇,,每晚都嚷著害怕,他不聽乳母的哄勸,,每夜都要過來和順妃一起睡,,直到近些日子因為擔(dān)心傳染,順妃才狠心拒絕兒子,。
趙瑜不理會身后“五皇子,,五皇子”的叫聲,小短腿跑的飛快,,直奔順妃的床榻,。和趙玨如出一轍的黑色眼睛蓄滿了淚水,小臉因跑動漲得通紅,,甕聲甕氣地說:“哥哥不要瑜兒了,,母妃也不要了嗎?”
仿佛看到了小一號的趙玨,,順妃胸口脹痛,,忍不住將趙瑜擁進懷里:“母妃怎會不要瑜兒呢,瑜兒從今往后就是母妃的命啊,。”
趙瑜被抱得喘不過氣,,他小手抓著順妃的衣襟,,問道:“那哥哥呢?哥哥什么時候回來,?”
順妃呼吸一窒,,淚還是落了下來,她偏頭拼命忍住,,強笑道:“哥哥暫時要去一個地方,,要很久才會回來,瑜兒要乖乖的,,哥哥才會回來看你,。”
只有五歲的趙瑜并不知道連日來牽扯出的風(fēng)波,,他信了順妃的話,,點點頭單純又赤誠地承諾道:“好,瑜兒一定乖乖的,,等著哥哥回來,。”
順妃抱著趙瑜,,唱著搖籃曲輕輕搖晃著,,不到一刻,,筋疲力盡的趙瑜睡著了,她將兒子交給乳娘,,囑咐下人好好照顧,,便令他們退下了。
待垣微宮再次恢復(fù)平靜,,順妃重新回到床上,,哄完兒子的她頓感疲累,這次幾乎是沒費什么力氣,,她便沉入夢鄉(xiāng),,夢里,趙玨坐在窗邊讀書,,聽到父皇的贊譽,,害羞得低下了頭······
確認過其他人都已經(jīng)睡了,溫陽背著趙玨,,悄悄從房間溜出,,她腳程很快,幾個起落間就到了他們要來的地方——觀星閣,。
據(jù)說這觀星閣是行宮最高的地方,,是最佳的觀星地點,當(dāng)年是那位寵妃最喜愛的地方,。
今夜,,無云無風(fēng),是觀星的好天氣,,溫陽背著趙玨,,踏著滿是蛛網(wǎng)灰塵的臺階,離最高處越來越近,。
趙玨安靜地伏在她的背上,,是不是被空氣中的灰塵嗆得咳嗽,這段時間他瘦的厲害,,幾乎是皮包骨,,沒有多少重量,呼吸心跳也微弱得很,,可以說是強弩之末,。
然而,這樣的他卻在幾個時辰前狠狠摔碎了皇帝的賜藥,。
他還沒有放棄,,他想要活下去,哪怕是掙扎到最后一刻,,他寧愿死在自己的毒發(fā)時刻,,也不愿吃下父皇的賜藥,,決不!
溫陽努力感受他的心跳,,怕他昏過去,,每隔一會兒都要叫他的名字:“趙玨?”
“嗯,?!壁w玨不厭其煩地回應(yīng)著,一聲聲的呼喚,,宛如是鎖鏈,,將他的靈魂鎖在這里,無法輕易離去,。
終于到了閣樓的最高處,,那里是一座半圓形的觀景臺,寬敞,,視野也是極好,。
溫陽余光瞟見角落里有兩把竹制的搖椅,嘴里默念一個訣,,兩把竹椅騰空而起,,穩(wěn)穩(wěn)落在觀景臺的中央,她騰出手向前一揮,,竹椅便光潔如新了,。
溫陽將趙玨放在搖椅上,為他蓋上毯子,,她輕輕搖動著,椅子便跟著輕輕搖動起來,。
趙玨感覺到搖動,,他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滿天的星辰,。
無數(shù)的星星仿佛觸手可及,,它們不知疲倦地閃爍著,凝聚在一起,,便化成了銀河,,從南向北鋪陳開來,緩緩流動著,,他們太渺小了,,在這條巨大的河流中簡直如同螻蟻,不值一提,。
“怎么樣,?是個好地方吧,?我一發(fā)現(xiàn)就想著要帶你來看了?!睖仃柼稍诹硪话褤u椅上,,雙手枕在腦后,隨著椅子搖晃著,,話語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趙玨沒有答話,他默默點頭,,表示對她的認同,。
溫陽更得意了,她擺擺手故作謙虛道:“其實這也不算什么,,比起那晚我背著你從皇陵出來的的時候差遠了,,那時候可是有流星的,你知道流星嗎,?就是······”
“嗯,,我知道的?!?p> 趙玨一臉平靜,,繼續(xù)說道:“五歲那年,我曾經(jīng)看過一場流星雨,。紫苑說對流星悄悄許愿可以實現(xiàn),。”
“那你許了什么愿,?”
溫陽還真有點好奇,。
趙玨靜默了片刻,答道:“都是哄小孩子的話而已,,當(dāng)不得真,。”
“你現(xiàn)在也是小孩子,,長了兩歲也是小孩子,。所以,你到底許了什么愿,?”見他沒有直接回答,,溫陽更加不依不饒。
趙玨仍是不松口,,只是說道:“真的沒什么,。”
溫陽卻注意到,他的耳朵泛紅了,。
“你不說,,我就瞎猜嘍?”
趙玨嘴唇緊緊抿著,,看樣子是真的不打算開口,。
五歲的趙玨,也就是小孩子,,能有什么想要的,?無非就是好吃的好玩的罷了,所以才不好意思說,。
溫陽不知怎的,,想起了白日里偷偷瞧見的趙玨的兄弟,其中有一個叫趙瑜的,,應(yīng)該是他的親弟弟,。
“該不會是吃弟弟的醋,希望父母多關(guān)注自己吧,?”
溫陽笑容促狹,,看向躺椅上的孩子。
趙玨撇過頭,,避開她捉弄的眼神和壞壞的笑容,。
看來真猜對了,溫陽滿足地躺下,,繼續(xù)觀賞星辰明月,。
趙玨目光遙遠,透過星辰仿佛看到了兩年前的自己,。
他對著滿天流星許愿:希望母妃更關(guān)注他,,希望父皇能喜愛他,希望能讀更多書,,像太傅一樣博學(xué),,希望能像二皇兄一樣習(xí)武,像蕭大將軍一樣勇猛,,希望……
他有太多想實現(xiàn)的愿望,可諷刺的是,,那晚的愿望在今晚全都泡沫一般一一破滅了,。
他再也不是令人為傲的三殿下,而是大逆不道,,人人避之如蛇蝎的不祥之人,。
一瞬間,趙玨的眼睛又看不見了,,他的視野被純黑占據(jù),,眼神空洞而又迷茫,,像是回到了空無一人的皇陵甬道。
他努力睜大眼睛,,還是什么也看不到,,耳邊卻逐漸嘈雜。
他聽到群臣說:“喪心病狂,!”
他聽到父皇說:“這孩子,,可惜了?!?p> 他聽到母妃說:“從今往后,,瑜兒就是本宮的命?!?p> 他聽到紫苑哀泣著喊娘,。
無數(shù)的聲音在趙玨耳邊回蕩著,他捂住耳朵,,想要阻止那些聲音,,卻絲毫沒有用處。
直到一雙手,,輕柔撫上他的臉頰,,問道:“趙玨,你怎么又哭了,?”
剎那間,,所有的雜音都消失了,天地間又恢復(fù)了平靜,。
趙玨臉上一片濕潤,,他渾然不覺,只是怔怔地盯著她,,說道:“溫陽,,我,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