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城的清晨總是多霧,，很美麗，也很虛幻,，煙雨繚繞的小城仿佛蓬萊仙境,，令人神往卻與不敢邁足。

　　程繡芝用叉桿推開陳舊的木窗,，深吸了一口氣,，又狠狠地吐出來，她最恨長青城的霧,，這霧讓她看不清,，也叫她不愿看清，用手抓不住的一切,，她不屑卻也畏懼,。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素色抹胸襦裙,，新做的軟底云絲繡鞋在石階上踢來踢去，微弱的日光灑在她的臉上,，給原本陰沉的小臉添了幾分朝氣,。

　　“小姐，五更了,?！毖诀咚貎旱穆曇魪耐忾g傳進來。

　　“知道了,?！背汤C芝沖著窗外的玉蘭做了個大大的鬼臉，才招呼素兒進內間伺候,。

　　素兒手巧心靈,，熱心開朗，但跟了這么個主子也不得不憂心忡忡起來,，她剛梳好一個雙平髻便忍不住問道:“小姐,，今天的族內測試可怎么辦?老爺他，會讓你去學堂嗎?”

　　不怪素兒擔心,，城繡芝并不是本家的小姐,，可以說與程家毫無關系,，她是程家長房夫人前夫留下的遺女,，偏生叫程老爺一聲父親，也隨了程家姓,，在程家的處境,，怎一個尷尬了得。

　　程繡芝七歲入程府,，并無排名,，也沒進族譜，程家許多人甚至不知道有這么一個小姐的存在,。

　　今天是程繡芝回主宅的日子,，程家規(guī)定族里女子于金釵之年入學堂學習，去年因為大姐兒進宮的事,，程家里里外外忙得不可開交,，哪里還記得起她這么個外人呢!

　　如今過了一年，到底是顧念大家名聲,，府里還是安排了婆子來接這個九小姐回主宅,。

　　這邊素兒剛伺候好程繡芝梳妝打扮，外頭就響起了怪聲怪氣的女聲:“唉喲!我的九小姐呀,，您可真是好大的架子,，知道的便罷,，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府里的大小姐出門呢!老奴還請你快點，畢竟這本家的學堂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進的,?！?p>　　“小姐~這婆子是個嘴上沒門的，你可別往心里去,?！闭f罷素兒擔憂地看了她一眼。

　　程繡芝并不作聲,，她甚至覺得有點可笑,，這些年來她受的委屈可不少，總有一天,，她要連本帶利地向這些人討回來,。

　　素兒扶著程繡芝上了馬車，加上外間的馬夫婆子,，統(tǒng)共只有四人,。

　　程繡芝所住的偏宅離主宅也只有十幾里路，約莫半個時辰便到了,。

　　程家家大業(yè)大,，有常州第一繡的美稱。在以絲綢刺繡聞名各邦的中元,，一匹絲綢十兩銀,，一繡聞名天下知。絲綢是各家的大業(yè),，刺繡是每家嫡女的必學課程,，繡技傳嫡不傳庶，傳女不傳男,。

　　進入程家屬地,，四處可見揮汗如雨的織綢工人，提花織物,，牽經(jīng)卷緯,，嫘祖栽桑蟬吐絲，抽絲織作繡神奇,。

　　程繡芝遠遠看去,，以為的疲倦懈怠竟是少見，更多的則是織完一匹素織發(fā)自內心的滿足,，看著織綢工人臉上的笑容,，程繡芝第一次對紡織刺繡這件只在傳聞中聽說過的技藝感到好奇。

　　今天是初三,，各支的小姐少爺都要來到本家入學堂,。

　　從正門入內,，亭臺樓閣，池館水榭,，映在青山翠柏之中,，程繡芝站在假山下，看著滿院的玉蘭竟是出了神,。

　　程繡芝輕輕后退一步,，卻聽到一聲痛呼，她忙偏過頭,，只見一位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芙蓉如面柳如眉，秀雅絕俗,，神態(tài)悠閑,，一襲百褶如意月裙襯托少女微微玲瓏的身形。

　　她微微低頭注視著程繡芝,，朱唇輕啟:“別怕,，我不會怪罪你的，你是哪房的丫鬟?”

　　程繡芝看了她一眼,，清冷地回答:“我是長房九小姐,，一直在偏宅住，不小心踩到了你,，抱歉,。”看這女孩的穿著打扮該是哪房的嫡女,，不過她本身就沒有任何地位,，也用不著討好什么人,。

　　“九妹啊,，沒有關系。這么說起來,，你還要叫我一聲四姐呢,。”她扶住程繡芝,，親熱地道,。

　　“你是？”程繡芝對程家實在是不熟,，她還真不知她還有個四姐,。

　　“我叫程繡蓮，你該叫我姐姐,?！彼〕汤C芝的手,。

　　“我…”程繡芝正準備開口，遠處就隱隱約約地傳來了丫鬟婆子們的聲音：“小姐,，小姐,，該入宴了…”

　　程繡蓮忙拉住她的手：“我的好妹妹，媽媽在找我了,，下次再見,。”說完對她微微一笑,，與丫頭們揚長而去,。

　　程繡芝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子,，那么從容,，那么大方，那么優(yōu)雅,，作為一個繼女,，她從不敢妄想自己是這樣一個真正的名門貴女，只敢默默羨慕,。

　　她轉過身去拍拍裙子,，整理儀容，在素兒的陪伴下進入正殿,。

　　正殿布局均衡而不呆板,，疏散而不零散，一雕一琢彰顯大家風采,。

　　坐在主座的是家主程海東,，也是程繡芝名義上的父親，左側是程家大夫人,，當家主母林氏,，右側的貴客席上分別坐著一男一女，形貌儀容俱是上佳,。

　　程繡芝坐在次席,，身邊都是些十二歲上下的女孩，她們或嬌俏伶俐,，或古靈精怪,，正是女孩子最愛嬌的年紀。

　　“聽說了嗎?這次四小姐也要來呢!”

　　“欸?為什么呀?她不是早就入了學堂嗎?”

　　“我聽我姨娘說四小姐這次不是來入學堂的,，是來拜師的!”

　　“拜師?拜什么師?”

　　“右邊的那位女先生,，看見了沒？她可是大名鼎鼎的魏蒹葭，摧折不自守的那個魏蒹葭,?！?p>　　“哦！原來是她,，她的西施浣紗可是家家女兒都要學的,，聽說當今太后還稱贊過她呢！”

　　這么厲害嗎,？程繡芝向那個女子望去,，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吧，不笑不怒自有一種氣韻,。

　　她是,，絲繡大師么？

　　“好了,！都安靜,。”程海東威嚴的聲音在大廳里回蕩,，“今天是本家的孩子們入學堂的日子,，希望大家認真對待?！背毯|拍拍桌子,，示意仆從們引導各支的少爺小姐排列整齊。

　　“長房的少爺請到這邊來…”

　　“二房的…”

　　“長房的小姐們請跟著老奴走,！”婆子尖細的聲音響起,。

　　程繡芝站在原地，看著女孩兒們一個個經(jīng)過她,，從側廊進入會堂,。

　　她抬頭看向那個熟悉的身影，看著那個女人,，她的笑容矜持而優(yōu)雅,，坐姿端莊無可挑剔，此時正慈愛地看著她身旁的一個小女孩,，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她視線轉移與程繡芝對視，很快又移開,，不知與那小女孩講些什么逗趣事，引得她咯咯咯地笑,。

　　程繡芝愣愣地站著,，直到所有的姐兒都進入了會堂，她才如夢中醒。

　　“小姐,，你是入哪個學堂?”一旁的大管家輕聲詢問道,。

　　“我……”程繡芝正要回答，卻被程海東打斷,。

　　“徐管家,，你安排一下?！背毯|的聲音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小姐,，請往這邊走,。”徐管家微微躬身,，帶程繡芝進入會堂,。

　　走進大堂，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瞬間消失,，個個都緊緊盯著這個最后來的人,。

　　“她是誰啊,？怎的這樣面生,？”

　　“不知道，約莫是哪房的庶女,?！?p>　　“她為什么這么晚才來，害大家等這樣久,，連四姐都要等她,，這人好大的架子?！?p>　　程繡芝還不知大家正對她議論紛紛,，她從未面對如此多的人，緊張不已,，手指蜷縮,。

　　可徐管家才不在乎她呢，仍帶著她繼續(xù)走,，直到一個陰暗的偏殿,。

　　“九小姐，往后您便在這里學習,，會有夫子過來授課,，因為今日府里繁忙，所以您要明日才能見到您的同窗，小的就不打擾您了,?！彼f罷退了下去。

　　程繡芝站在殿里不知如何是好,，她聽到隔壁會堂里隱隱約約傳來的女子歡笑聲,，一陣煩躁，索性坐了下來,。

　　好在這偏殿雖然置辦稍顯簡陋,，但也干凈整潔，她從一側的書架中取出一小摞書來,。

　　看著最上面那本書的名字,，她忽的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