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子時,,三更的梆子聲又響起了,。
荼蘼站在酒館的門外,從筵席散后到現(xiàn)在已足足一個時辰,。
風吹著牌匾兩旁掛著的酒壇子,,酒壇子在風中搖蕩,撞在墻上,,發(fā)出叮叮的聲響,。
她靜靜地看著門上的牌匾,已輕輕積上了一層塵土,,一年了,。
她本以為可以在這安生更久的,可是現(xiàn)在,,她卻覺得眼前的這間屋子越發(fā)的陌生起來,。
這里的人,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屬于過她,。
謝烏有就靜靜站在她的身后,,她不進去,他也不敢進去,,她不出聲,,他也不敢出聲。
直到三更天的梆子聲響起來,,張子虛該踩著點出來打烊了,。
“喲,,掌柜的回來了?!睆堊犹摫臼谴蛑烦鰜淼?,一見到門口站著的人,兩只眼睛里又發(fā)出了閃爍的光采,,“怎么樣怎么樣,?那黃金屋今晚上有沒有被氣得鼻子發(fā)紅,眼睛發(fā)綠,,腳底流膿,,頭頂生瘡?”
荼蘼沉默地打量了他許久,,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她覺得,,她好像從來沒有認認真真地看過他,,時隔多年,有些人的確應該重新認識一下了,。
她往前走一步,,張子虛便往后退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將張子虛生生從門外逼回了屋子里,。
張子虛突然有些害怕起來,他很少見到板著臉的荼蘼,。
她笑起來的時候,,好像春回大地萬靈復蘇,可是她板著臉的時候,,卻像千年寒冬荒蕪遍野,。
現(xiàn)在,他只覺得好像應該多披幾件衣裳,。
“這這……什么情況?。俊睆堊犹摫欢⒌糜行喩戆l(fā)毛,,抬頭看了看后面跟進來的謝烏有,。
謝烏有搖了搖頭,他只知道掌柜的這一路上氣氛有些不對勁,,向來敏銳的他就懂得什么時候該閉嘴了,,至于發(fā)生了什么,他也并不知情。
“烏有,,關門,。”她闔了闔眼,,徑自走到了賬臺后面,,又突然回過頭來,“子虛,,你去把里面的找來,。”
她很平淡地說著話,,不冷不熱,,與平時那個臉上永遠掛著三分笑的人判若兩人。
這樣詭異的氣氛,,張子虛總共就見過幾次,,通常每一次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被吩咐的事就更不能拖沓。
他飛也似的沖進了后院,,又很快地拖著胡閻走了出來,。
胡閻看著謝烏有,謝烏有看著張子虛,,張子虛看著賬臺后面那個人,。
賬臺后是藏酒的地方,里面大大小小的酒壇子現(xiàn)已被翻得七零八落,,塵土飛揚,。
只見荼蘼從煙塵彌漫中走出來,右手拎著一個二十斤酒的紅封大缸,,走到他們中間,,往桌上一放,只聽得呯的一聲,,泥封碎裂,,酒香四溢。
“掌柜的,,這可是您壓箱底兒的貨啊,。”別人不識得,,張子虛可識得,。
三十年陳的秦淮春,當初為了弄到這缸酒費了多少工夫不說,平日里他們可連嘗上一口的念想都不敢有,。
“再好的酒,,不還是要給人喝的,更何況是自家兄弟,?!彼H自倒酒,一人一碗,,不滿不快,,“咱們哥幾個,好久沒有一起喝頓酒了,?!?p> 別人還沒有說什么話,胡閻已經(jīng)把酒一口悶了下去,。
他向來不喜歡多話,,只做事情,現(xiàn)在掌柜讓他喝酒,,他便喝酒,,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
謝烏有看他喝了,,自己也一口悶了下去。
如此美酒,,若是不喝,,不只辜負了主人家的一番心意,更辜負了這難得的佳釀,。
只有張子虛,,將碗湊到了嘴邊,又放了下來,,憂心忡忡地問道,,“掌柜的,今兒個是怎么了,?”
“子虛,,你還記得咱們是怎么認識的么?”
“當然記得,,死也不會忘,。”一想起當年的事,,他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我卻快忘了,你來說說看?!?p> “真的要說?。俊睆堊犹撚行┮苫蟮乜戳丝粗車膸讉€人,,又兀自笑了起來,,“說說,那就說說,。三年前,,你們聽沒聽過這樣一句話,走馬烏龍寨,,當家母夜叉,,夜叉何所懼,吃人荼蘼花,?”
“如雷貫耳,。”謝烏有捋著自己的小胡子,,他突然陷入了那一年的回憶中,。
胡閻在一旁沉默著,他不問江湖事,,這句話,,他只有昨天夜里在紫竹林聽過。
“三年前,,西堂烏龍寨那可謂是聲名顯赫,惡名昭彰的九堂十二寨之首,,寨里頭依仗著地勢險峻,,天下無人可平,就只說那一線天,,那地方不愧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百年間多少次被圍剿也從沒有人能過得去那隘口,再說那里面的總瓢把子母夜叉杜大娘,,往山頭上那么一立,,人稱雁過拔毛,獸走留皮,,沒幾個人能惹得起,。你別看現(xiàn)在黃石寨那條黑蛇多蠻橫,當年在母夜叉面前可是連提鞋都不配的,?!?p> 謝烏有跟著點了點頭,“這母夜叉我知道,就連我見了她的盤口從來都繞著走,,不敢惹,,不敢惹?!?p> “當年咱掌柜的可是二話不說,,就奔著那烏龍寨去了?!?p> “去干嘛,?”
“落草為寇啊?!?p> 謝烏有輕咳了幾聲沒再搭話,,他總覺得搭著張子虛的話就像是在搭著自己的命,不踏實,。
“你知道的,,想上山的人,哪個不得先交上一份投名狀,,而這個母夜叉呀,,她只有一個毛病?!?p> “這我知道,,她好男色?!?p> “可不是嘛,,那母夜叉說了,她是既不要金也不要銀,,只要一個人,,每個投名狀都是一個她指定的人?!?p> “難道她這次要的是……”謝烏有若有所思的瞟著張子虛,,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張子虛得意地指了指自己,,“我雖不敢自稱作是風華絕代,,可再怎么說,也算是比你這只臭貓玉樹臨風的多,?!?p> 謝烏有皺了皺眉,“所以,,你就被掌柜的抓上山了,?”
“去去去,,別說的這么難聽,是請上山,,是請,。”張子虛看了一眼旁邊冷著臉的人,,又清了清嗓子,,“咳咳……后來才知道啊,掌柜的去那烏龍寨掛個二當家就是一幌子,,九堂十二寨不過就是黑手底下的一條看門狗,,人人得而誅之,那母夜叉無惡不作,,罪有應得,,掌柜的分明是去收繳的,殺了那惡婆娘,,燒了她的寨子,,放了那些跟我一樣被抓去的人,好不痛快,,這才有了吃人荼蘼花,。”
“你不是從不殺人的么,?”
謝烏有疑惑地看著她,,他也許不相信別的,但這一點從不懷疑,。
荼蘼淡淡地回應著,,好像這本就不是什么事,“寨子里想殺她的大有人在,,只要給他們一個不能還手的,,又何須我親自動手?!?p> “從那次之后,我就跟著掌柜的了,,我是被她抓上去的,,她就得對我以后負責?!?p> 謝烏有憋著笑,,瞇著一雙眼睛在他身上掃來掃去,“我只是比較好奇,,你和那個母夜叉究竟洞房了沒,?”
張子虛并沒有回什么話,,而是直接背過身去,再也不看他,。
荼蘼的兩根手指有條不紊地敲打著桌子,,發(fā)出一種很奇怪的節(jié)奏,讓人聽得心里發(fā)慌,,“一個人不說話,,往往只有兩種意思。一種是默認了,,一種是壓根懶得搭理你,。你們猜,他是哪種,?”
“我猜不出,。”
說話的是胡閻,,他向來對她有問必答,,即使只是回答一句不知道,也一定會答,。
“我不敢猜,。”謝烏有的臉上掛著奇怪的笑意,,他雖嘴上這樣說著,,心里卻似乎早已有了答案。
“你恨我么,?”
她的一句話說出來,,屋子里突然變得很安靜。
伴著手指在桌子上的敲打聲,,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