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就有些不懂了,。”
“這位碣蘭姑娘,，盤兒亮條兒順會來事兒,。
你這開的茶舍不是,，察人觀氣啊，只看氣質(zhì)就知道她賣的茶絕不會便宜,。
可是我們店里那幾個不成器的小伙計,，連最便宜的酒都賣不出去。
一個懶,，一個愣,，一個橫，這么些不上進(jìn)的伙計,，你說我這酒館還能有什么錢途,？
我就是要把她請過去，讓他們幾個開開眼看看,，別人家的伙計都是怎么做事的,，好好反省一下,?！?p> 竹葉青聽得此話，卻是噗地一聲笑了出來,，“人若是這么容易被其他人所影響,，那我若是讓弄梅常去坐坐，你那里豈不是得雞飛狗跳亂成一鍋粥了,？”
“不會,，弄梅也不錯的。她們各有各的好,，只能說是竹公子好,，連院子里的花草都栽得那般好?！?p> “你若是喜歡院子里這些竹蘭閑栽,，明日我便差她們給你送去一些?！?p> “不用了,，我這個人比較懶，我喜歡能放得住的東西,。像這種幾天沒照應(yīng)到就會死的東西,，實(shí)在是無福消受?！?p> “放得住的……”竹葉青突然下意識摩挲了一下腰間別著的洞簫,，“所以，這就是你那里只有酒的原因,？”
“還不止呢,，酒這種東西，非但能放得住，而且還越放越好,，簡直是深得我心,。”
“越放越好,？酒是陳的好,，很多茶也一樣?！敝袢~青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為她續(xù)上了一杯水，“大概茶與酒唯一的相通之處,，就在于此了,。所以你若是喜歡酒，也一定會喜歡茶的,?！?p> “奇怪?！?p> “又奇怪什么,？”
“黃金屋和我吹捧過無數(shù)次茶的好，我全都沒有聽進(jìn)去過,，可你只用了這一句話,，就足以讓我動心了?！?p> “人只會聽得進(jìn)去自己想聽的話,，你覺得好，只是因?yàn)?，我此刻說的,，正是你想要的?！?p> “那誰讓我想要的,，你這里都有呢?！?p> 她斜倚著胳膊趴在桌子上,，眼睛卻滴溜溜地盯著他腰間別著的竹簫。
“成人之美,，易物以好,，你想要什么樣的茶，都可以隨意到我這里來取,?！?p> “別啊,，雖然是心頭之好，卻也是竹公子拿來養(yǎng)家糊口的良藥,，這我哪好意思說拿便拿啊,。”
“當(dāng)然,，我也不會白送,。”
她的手指在茶杯口來回摩挲,，茶還是溫的,，可她卻并不想喝。
她用小指頭輕輕在杯中沾了一滴,，點(diǎn)在舌尖上,，唇齒生香。
有些人與這茶一樣,，第一口略顯生澀,，再嘗的時候，卻又回味無窮了,。
“禮尚往來,，這就對了嘛。不然,，我還以為咱們永安巷新來了一位活菩薩?！?p> “菩薩不敢當(dāng),，我也是人，也要賺錢,，也要吃飯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嘗一嘗，你那里的竹葉青,，是個什么味道,。”
“這個好說,，你若想要,，我現(xiàn)在就能回去給你抱兩壇來?！?p> “不急,，我總不能一日之內(nèi)收了人家兩份禮,，卻什么都不送?！?p> “兩份,？”
“是啊，你怎么貴人多忘事,，你昨夜讓人送來的東西,，我還沒來得及答謝呢?！?p> “他人呢,？”
荼蘼已經(jīng)耐不住性子問了出來，在她還不知道該怎么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卻主動提了,。
既然他提了，她也不妨戳破這層窗戶紙,。
她現(xiàn)在關(guān)心的,，最不過如此。
“這么貴重的禮物,，我若不回禮,，豈非太失禮了？”
竹葉青輕輕笑了笑,，手卻又放了下去,，
“你的那位伙計，他可真是個好人,。
知道我身有殘疾行動不便,，主動說要幫我去取那個送你的禮物，大概走的匆忙,，忘記跟你說了吧,。
這位兄弟的身法極妙，來的時候我竟幾乎毫無察覺,，我想以他的腳程,，這一去一往，怎么說明兒個一早也就能回來了,?！?p> “只是這樣？”
她有些不敢相信,，她不知道竹葉青到底讓他去哪里取了什么東西,，可是以她認(rèn)識的胡閻，絕對不會不和她打聲招呼就離開的,。
除非,，和一個人有關(guān),。
而那個人，確實(shí)可以讓他凌駕于她去做任何事情,。
“只是這樣,。”竹葉青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像這本就不算是什么事,。
“那禮物你既然收下了，就是認(rèn)了,？”
竹葉青從腰間取下了那支長簫,，簫穗上掛著的是一片竹牌。
斑竹一枝千滴淚,，正是去年胭脂紅,。
“九嶷紅湘妃，這沒什么可否的,，為什么不敢認(rèn)呢,？”
“你別聽?wèi)蛭睦锏暮a，九嶷山早在千年前就沒有紅湘妃了,，典當(dāng)行里那些所謂的紅湘妃,，不是假造的，就是百越之地的,，卻不曾真的有九嶷山的,。”
“可這個卻是真的,?！?p> “你的也是真的呀?！?p> 竹葉青的手緊緊地攥著手里的竹簫，“你并沒有見過我,，是怎么知道的,？”
“可否借你的隨身長簫一看？”
“請,?！?p> 竹葉青雙手捧簫放到桌案對面，手里卻還緊緊攥著那個竹片,。
這竹片,，就是昨夜胡閻送來的禮。
紅淚點(diǎn)點(diǎn),，何枝可依,？
這支長簫上紅斑的紋絡(luò)竟然與那個竹片如出一轍,，就像是同根雙生的兄弟一樣，不分彼此,。
竹與竹的重逢,，人與人的歸根。
只不過,，一個琢成了洞簫,，一個碎成了塵土。
“九嶷紅湘妃只是如今不存于世,，并不代表它從未存于世,。”
荼蘼輕輕撫摸著這支長簫,，就像是見到了久無音信的故人,，聽著它訴說著這些年的風(fēng)雨飄搖，
“這種竹子的聲音很別致,，不同于其他竹簫,。
可也只有聽過它聲音的人，才會認(rèn)得出來,。
那天夜里,，聽到你吹曲子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知道了,?！?p> “你也是南楚人？”
“南地已為昨日事,，臥荊楚而望瀟湘,。”
她有些悵然地望著燭火,，只有在想到那個人的時候,，她才會有許多平日里絕不會流露出的情緒。
失意,，寥落,，無奈，這種脆弱她永遠(yuǎn)不能讓自己在別人的面前表現(xiàn)出來,。
這種感覺,，就像人身上的爛瘡，好了又爛,，爛了又好,，反反復(fù)復(fù)，到了最后就好像它本就應(yīng)該在那里似的,。
不碰的時候沒有人知道,，甚至連她自己也快要忘記了,，可是萬一被人不小心碰到，定會像鉆了心刺了骨的疼,。
更何況,，這個人并不是不小心碰到，而是在偷偷拿著刀子剜它,。
拿刀的人,，局外的人，永遠(yuǎn)最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像一個絕對理智的醫(yī)者,，知道爛瘡只有徹底挖掉才會變好，可這一點(diǎn),，病了的人自己當(dāng)真會不知道么,？
她還留著，任其潰爛,，只是害怕如果這種感覺有一天突然消失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沒有了,，就是沒有了,。
不是無為而無不為，不是無在而無所不在,，就是簡簡單單數(shù)字上的意義,，零，就是沒有了,。
也許,，只有借著舊傷又發(fā)作了的借口，她才敢去偷偷地想他,。
可是,，最近出現(xiàn)的這些人，不管是來撒鹽的,，還是來挖爛瘡的,，她一個都不想見到。
“你不曾去過九嶷,，你怎么會有這個東西？”
“舜二夫人曰湘夫人,，舜崩,，二妃以涕揮竹，竹盡斑,?！彼麤]有回答她的話,，也沒有接過那支長簫，只是兀自嗟嘆,，“今日,，算是物歸原主了吧?！?p> 荼蘼卻放下了長簫,，眼中又如死灰一般的淡然，“我和九嶷山?jīng)]有任何關(guān)系,，這不是我的東西,。”
“既然不想有牽扯,，那你又何苦四處去打聽他呢,？”
“你偷聽了我們的話？”
荼蘼想到了方才在房內(nèi)聽到他的簫聲,，她既然能聽到他的,，他又何嘗聽不到？
“若是偷聽,，又怎么會讓你知道呢,。”竹葉青收回了長簫,，重新別在了腰間,，“狐貍的話不可信，我吹簫不過是在提醒你,，讓你務(wù)必留心,。”
“這倒巧了,，她說你不可信,，你又說她不可信，那我應(yīng)該信誰,？”
“信你自己就好,。”
“至少我已完全知道她的身份,，卻還不知道你的,。既然不讓她說，那你來跟我說說,？”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yuǎn)行客。”竹葉青輕輕嘆了一口氣,，飲盡了最后一盞茶,，“他不讓你知道的事情，你又何苦多問呢,？”
“人活一世,，生不知何來，死不知何往,，也許我弄明白了,，就可以回去了?！?p> “這里不好么,？”
“這里有酒有肉，有銀子有樂子,，確實(shí)是人間逍遙地,，醉生夢死鄉(xiāng)?？晌胰羰悄芑厣揭蝗?，寧可在世上少活十年?！?p> “是啊,，胡馬依北風(fēng)，越鳥巢南枝,，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p> “那你呢,，永安巷可不算是什么好地方，你這樣的人,，可一點(diǎn)也不像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這里的人,，是什么樣的人,？
永安巷，何為永安,？
這世上,，哪有可以永安的地方？
酒館有三更天,，賭坊有千金,，花巷有十二樓,，這里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這里吃喝嫖賭俗盡人間煙火氣,，就是他們這些無家可歸人的永安。
而這位竹里館的主人,，顯然是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的,。
“因?yàn)椋嗜酥??！?p>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泛著奇異光澤的鐵片，輕輕地放在桌案上,，卻遲遲不肯松手,。
他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把這個東西交給她,，直到現(xiàn)在,，還是沒有想明白。
可這畢竟,，不應(yīng)該是他來做決定的,。
所以他決定，還是由她自己去決定,。
荼蘼拿起了這個鐵片,，指尖碰到的一瞬間，只覺得一股寒流直戳心脈,，讓人忍不住膽顫,。
“這是？”
“那個人說,，這世上只有你,，才能找到另一塊?！?p> 荼蘼仔細(xì)打量著手里的鐵片,，寒鐵如冰，像是來自地獄的鉤鐮索魂,。
她從沒有摸到過這樣冰冷堅實(shí)的鑄料,，如果這不是薄薄的一片而是足夠大的一整塊，的確可以鑄出一把天下無雙的寶刀,。
“原來,，你是為了這個東西而來，這我倒放心了,?！?p> 萬事有所為必有所圖,，他圖的若是物，不管多難得的物,，總比人要好,。
她喜歡別人言明利害，劃分清楚,。
竹葉青輕輕站起了身,，輕輕地推開門，月色如流瀑一般傾瀉進(jìn)來,，映著他半明半暗的身影,。
“我不是?！?p> 他只是輕輕否認(rèn)了一句,，卻不再說下去。
他抬腳,，想要踱步出門,，卻又縮了回去。
因?yàn)樵谒_前,，有一條長綾橫欄在那里,。
長綾一端縛在了廊外欄桿上，另一端攥在荼蘼的手里,。
竹葉青并沒有碰到,，可他卻已經(jīng)知道，只是搖頭苦笑道,，“我不過是一個瞎子,，你又何必非要三番兩次地為難于我呢？”
“這么說,，前幾次,，你也知道？”
“我只是眼睛瞎了,?！?p> 他只是眼睛瞎了，可是他的鼻子不瞎,，耳朵也不瞎,，心更不瞎。
有時候,，不一定是看到了,，才知道的。
“我該走了,?！?p> 荼蘼知道,，他不想回答的話，就永遠(yuǎn)也不會說,。
讓人說真話只有兩種法子,，一種動之以情，一種曉之以理,。
動之以情她試過了,，可這位竹公子似乎并不為之所動。
所以,，曉之以理，是最可行的法子,。
威逼利誘,，當(dāng)然也是曉之以理的其中一種。
她也試過了,，真的動起手來,，她好像也沾不到什么甜頭。
她似乎什么也逼迫不了他,，也自然得不到自己想聽的話,。
既然如此，還留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