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風崖。
信上沒有署名,,只寫了這樣一個地點,,可這三個字,就已經(jīng)足夠明白,。
謝烏有翻了個身嗖的一下掠了出去,,他躺在椅子上的時候懶得像只貓,好像再過成百上千年都不會挪動一下,,可是他動起來的時候,,卻像只鷹,迅疾如鷹。
只可惜,,他這樣的速度才掠出去半個身子,,卻被荼蘼一把攔住。
“不必追了,,你早就追不到了,。我要是那個送信的人,也不會蠢到把尾巴露出來招搖,,等著別人去揪,。”
謝烏有會意,,轉(zhuǎn)過了身看向那個送信的孩子,,“小娃娃,那個讓你送信的,,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p> “那他長得什么樣子,?”
“我不記得了?!?p> 小孩子流利地應(yīng)答著,,這樣的差事,他早已經(jīng)輕車熟路了,。
“他給了你多少銀子,,我可以給你雙倍?!?p> “多少銀子,,我也不要,?!?p> “你這小兔崽子……”謝烏有一邊活動著自己的手腕一邊朝他走近了去,“那讓我來幫你好好想想,?!?p> 小孩子一邊往后退著,一邊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算話,我答應(yīng)了他,,我不能說,。”
“當然,,答應(yīng)了別人的話,,就要作數(shù),。”
荼蘼?lián)踉诹酥x烏有的身前,,轉(zhuǎn)頭看向了那個送信的孩子,,看到了他衣角下浸出的綠色的糖漬,這不是山神廟里的孩子能夠買得起的東西,,
“你這一只,,莫非是關(guān)二爺?”
“才不,,這是孫悟空,!”小孩子辯駁道,忙又捂緊了自己的衣角,。
“那你可虧了,,同樣都是糖人兒,關(guān)二爺身高八尺,,那么魁梧,,捏出來的當然更大些,孫悟空就是一個小瘦猴兒,,可沒那個糖多耐吃,。”
“哪個糖多,,這你也知道,?”小孩子瞪大了眼睛看著她,眼中充滿了好奇與期待,。
荼蘼充滿善意地朝著他微微一笑,,畢竟還是個孩子,雖然痛苦的經(jīng)歷使得他比別的孩子要早些世俗,,可他的年紀決定著有些東西必然會勾起他的純真,。
“當然,我還知道,,玉兔搗藥的味道最甜,,因為它用了一味甜葉菊,嚼起來的感覺就像是夏日深林里的清泉,,冰冰涼涼,,魚躍龍門那一只啊,在太陽底下化的最快,,你還沒來得及吃就得粘得滿手都是糖疙瘩,,是最不招人待見的了,可你要是能弄到一個武松打虎,那可是一次給倆,,最劃算不過,,只可惜,東街鋪子里的糖人張每天只做兩個,,最難搶,,這個時辰,怕是早就賣光了吧,?!?p> 看著他眼巴巴的樣子,她心中已有了大概,。
“怎么,,那個男人找你辦事,就只給你買了這一個,?”
小孩子點點頭,,又抿起嘴來搖了搖頭。
荼蘼瞟了一眼謝烏有,,謝烏有也已意會地回了她一眼,。
有時候,問不出來的話,,通??梢栽偃Q一種問法。
現(xiàn)在他知道,,是個男人,。
所以就知道,留住張子虛的,,不是香屏,。
“摳門摳到他這個份上,也真是可以了,?!陛鞭掳櫰鹆嗣迹剖怯行┨嫠薹薏黄?,“再怎么說,,也該給你個豬八戒,那個塊頭大些糖也多些,,哦,他不給你,,說不定因為他們倆是表親,,至少也是本家,畢竟他們兩個長得那么像?!?p> “誒,?”
小孩子撓了撓頭,努起了嘴,,
“才不呢,,我倒是覺得那個人長得更像猴子,尤其是那滿臉的毛,,略略略……”
荼蘼聽著他的話,,有些遲疑地看著謝烏有。
這個人,,不是金算盤,,那又會是誰?
謝烏有皺眉,,他也完全想象不到,,“他是個老頭子?”
小孩子突地捂上了嘴,,他雖不是什么老江湖,,但是在山神廟里混得久了,最基本的防人之心也還是有的,,“你在套我的話,?我不跟你說了!”
荼蘼聞言,,只是童叟無欺地笑了笑,,“那你想不想來一整套的糖人?一整套,,可有三十二種不同的模樣呢,。”
“男子漢大丈夫,,我要……說話算話,。”
他的聲音已漸漸變得很輕,,可這話的分量卻很重,。
他是咬著牙說的,說得很堅定,。
一個人不情愿說的事,,縱然和盤托出也必定真假參半,荼蘼向來不喜歡強迫別人,。
“那我就不問了,?!?p> 荼蘼說話間,已從柜臺的抽屜里拿出了三錢碎銀子,,放到了他的手上,,
“這點銀子,你自己去拿著買糖吃吧,?!?p> “真的?”
孩子將信將疑地看著她,,畢竟日子從來艱難,,天上掉餡餅這樣的事,他可從來都不敢去相信,。
荼蘼笑著擺了擺手,,已將大門半掩了起來,將人轟了出去,,“去吧,。”
看著小孩子的的確確跑出了門,,謝烏有才將遲疑的目光重新落在荼蘼的身上,,“你就這樣讓他走了?”
“留下的人,,始終都想走,,走了的人,才會想要回來,。你若不讓他先走,,又如何能再留得住,?”
“這是欲擒故縱,?我怎么半點沒有看出來?!?p> “你覺得,,這個孩子怎么樣?”荼蘼反問,。
“有點聰明,。”
謝烏有的話語間頓了一頓,,轉(zhuǎn)了話鋒,,
“但不如子虛?!?p> “哦,?”
“他生得不如子虛好看,?!?p> 他說的是實話,,不論是誰,臉上落下那樣一片深深的疤印,,都不能再算作好看的,。
這樣的臉,太過引人注意,。
所以,,很多事情張子虛能做得,他卻做不得,。
只不過,,于她而言,萬事從來沒有絕對,,有時候越是見不得光的人,,反倒是更好用。
荼蘼?lián)u了搖頭笑著,,“那又如何,,反正我看人從來也不在乎那張皮囊?!?p> “這我倒是深信不疑,。”
“你當真信,?”
“當然,,否則這個酒館哪會有我的容身之地?!?p> 謝烏有說著便笑了起來,,他覺得這番自嘲很風趣,可荼蘼卻是再也笑不出來了,。
這的確不好笑,。
她意識到,這樣的傷疤在這孩子身上定是一生揮之不去的陰霾,,自己卻在不經(jīng)意間談笑起別人的難言之隱,,這已是很失禮了,實在不該,。
“你瞧,,他剛剛的確是說漏了嘴,畢竟是個孩子,,嘴里總是兜不住話的,?!?p> 荼蘼背著手,一直在搓著手心的那條毒印,,
“可是,,他有他堅持的東西,在這種時候,,不卑不亢,,還能守著這份堅持,將來會是個有出息的孩子,,我還真有點舍不得放了他,。”
“他的堅持,?倒不知是好還是壞了,。”
“會好的,?!?p> 聽了這番話,謝烏有眼中的光突然有了些奇怪的變化,,“我只知道,,你從來都不做賠本的買賣,既然問不出來,,你為什么還要搭給他銀子,?”
“你以為,這次是我賠了,?”
“難道不是么,?”
“烏有啊烏有,跟了我這么久,,難道你還不明白,,想要控制一個人,不是非得囚禁他的身體,,而是要牢牢拴住他的心,。”
荼蘼說著,,已轉(zhuǎn)身坐了下來,,她在等人,并且知道自己一定會等得到,,
“選擇太多,,也往往意味著沒有選擇,很多事情本就是這個樣子的,。
你要善于給他選擇,,一個人有了可以選擇的時候,,往往會徘徊在選擇之中,他以為的兩者相較取其優(yōu),,差不多就可以得意忘形了,。
試問,陷入那種沾沾自喜中的人,,又哪來的閑工夫跳出桎梏,,去想是不是還有第三條路可走呢,?”
“你當初對我們也是一樣的么?”
謝烏有的聲音低沉的有些嘶啞,,他不知自己是在回憶過去,還是在展望未來,,可不論是什么,,他還是想重新再確定一次。
“有些話說出來,,傷人傷己,,你確定還要繼續(xù)問么?”
荼蘼并沒有正面回應(yīng)他的話,,可是他已經(jīng)得到了回答,。
選擇,誰不是呢,。
一年前的那個雨夜,,他第一次見到荼蘼的時候,荼蘼也同樣給了他兩個選擇,,或生,,或死。
他也同樣沒有想過第三種可能,,不是不想,,而是知道不能。
他只知道,,做荼蘼的侍從能活,,做荼蘼的對手會死,至于第三種,,他自己,,絕不可能獨自存活。
他厭倦了,,厭倦了從前當替身的日子,,和張子虛同樣的厭倦。
既然出現(xiàn)了一個肯給他安心又能護他周全的人,,他又何必再去當那亡命之徒,?
“你給他銀子,,就是給他選擇?”
“是,,如果他不夠聰明,,會覺得白撿來的東西總是最好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等到他習慣了這樣的輕而易得,就會覺得不必再去傻傻地守著這些規(guī)矩,,那他自然就會乖乖回來告訴我,。”
“那另外一條路呢,?”
“如果他足夠聰明,,那他自然也能夠想明白一個道理。
托他辦事的那個人和我,,同樣是給他銀子的人,,一個只是利用他,還可能會讓他遇到極大的風險,,而一個卻對他毫無所求,,還愿意盡可能地滿足他所需所想,那到底誰是真的好,,他也總該分得清的,。
這樣的話,他又何苦為了那樣的一個人而瞞著我呢,?”
謝烏有也終于聽明白了,,不免唏噓,“不過是對付一個孩子,,你至于么,?”
“習慣了?!?p> 一個每天要不停逃亡的人,,總會習慣性的多給自己準備幾條后路。
荼蘼輕輕闔了闔眼,,頭已微垂下去,,“我在那個地方待了七年,玩弄人心,,不過是那里人人都會的小伎倆,。”
“而人心,永遠都是經(jīng)不住試探的,?!?p> 謝烏有說著,已抬頭望向了門外,,因為他看見,,那個熟悉的面龐,已經(jīng)又重新從門外探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