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對一個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也許只有見不得光的人,才最向往黑夜,。
那里,,安全,。
他們在夜里行路,在夜里交涉,,在夜里過活,,唯有黑夜才能徹底隱藏他們的行蹤,掩蓋他們的秘密,。
而絕大多數(shù)人呢,?
入夜了,則意味著該入睡了,。
每一個奔波在外的人,,不管是走官道還是走野路,到了天黑的時候,,總要找個住所投宿休憩一夜,。
不管是客棧,還是酒館,,亦或是青樓,。
江陵故郡自古以來便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塞,,而這永安巷更是江陵的繁華之所。
華燈初上,,酒肆開張,。
這個時辰,本就是最不缺少客人的,。
即使這里的酒再貴,,即使這里的菜再難吃。
三更天酒館當(dāng)然也不例外,,滿堂皆坐,,滿目嘩然。
張子虛跑堂的腿沒有停過,,謝烏有撥算盤的手沒有停過,,胡閻切牛肉的刀也沒有停過,客人的喝酒聲,,劃拳聲,,喧鬧聲當(dāng)然也沒有停過。
樓底下,,熱鬧極了,。
可小樓上,荼蘼關(guān)上門在房間里靜靜坐了下來,,既沒有喝酒,,也沒有吃面,外面的熱鬧是他們的,,卻從來都不是她的,。
屋子里還有一個人,忍冬,,在她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些什么的時候,,跟著荼蘼,豈非也正是她最應(yīng)該做的,?
荼蘼一直盯著忍冬的眼睛看了半天,,臉上露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有些新奇,,有些欣慰,。
忍冬,她安安靜靜的時候,,真像是一株忍冬花,。
忍冬,與荼蘼不同。
荼蘼是三春過后諸芳盡,,最后才開的花,,此花開盡更無花,荼蘼無爭,,韶華勝極,。
荼蘼帶來的,是消亡,。
而忍冬,,則是熬過了秋枯冬寒才盛放的花,凌冬不凋,,向死而生,。
忍冬帶來的,是希望,。
荼蘼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實在有趣。
她實在是很少看到一個人的臉上能同時出現(xiàn)該屬于這個年紀(jì)的稚嫩與倔強,,和完全不該屬于這個年紀(jì)的隱忍與絕望,現(xiàn)在她看到了,,她終于明白此前自己一直缺的是什么,。
此前,她有張子虛,,也有謝烏有,,更有火鳳青鸞,可總覺得還缺少什么,,原來是少一個最像曾經(jīng)的自己的人,。
像她的人,最為親切,。
忍冬已經(jīng)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怯生生的垂下了頭,可這樣的回應(yīng)沒有多久,,她就又重新抬起頭來,,對上了荼蘼灼灼的目光,她不能逃避,,尤其是在別人審度她的時候,,她要表現(xiàn)出十二分的誠意。
“我不知道你費盡心思想要混到我這兒來,,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不過既然來了,就踏實做事吧?!?p> 有些話點到為止,,多說無益。
忍冬直直地看著她,,一言不發(fā),,她盡量控制著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因為不論她現(xiàn)在想些什么,,她都確信這個女人可以一眼看穿,。
荼蘼看著她笑了笑,“我很高興你沒有拒絕承認(rèn),,沒有再說‘我沒有’那三個字,,這至少證明你還并不算蠢?!?p> 不蠢,,就還有用。
于她而言,,一個人可以壞,,卻絕不能蠢,因為不論多壞的人她總有法子使其為她所用,,可蠢就不行了,,這種病,只能聽天由命,,誰也治不好,。
“在我面前,你可以直言不諱,,不必顧忌什么,。”
“什么,?”
忍冬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問得一愣,,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荼蘼緩緩起身,,走到香幾旁的博古架前伸手朝著第三個格子底下探了過去,,不一會兒便摸出來了一個小木盒子。
果然在這里,。
這個房間的布局,,與她曾在九嶷山時住的那間一模一樣。
胡閻知道她房間里曾經(jīng)的一品一物,,這個地方,,就是胡閻所說的老地方,。
那一年,她十歲,。
不過是同往常一樣的普普通通的一天,,她隨重華君出門采摘藥草,卻正好救下了負(fù)傷流亡的青鸞火鳳夫婦二人,。
她與重華君常年隱居深山,,不問塵事,胡閻,,是她見到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外人,。
他們二人在山上養(yǎng)傷的那半年,也是荼蘼過得最無憂的時日,,因為只有在那些時日里,,重華君的臉上才少見了些許的愁郁。
那陣子,,她在隨重華君學(xué)一種行令的暗語,,他們兩人雖終日住在同一間茅廬中,彼此卻只留書相約,,不交一言,,重華君出令,她意會便行,,令則行,,禁則止,而這中間的傳話人,,便落到了青鸞與火鳳的身上。
火鳳起初孤高自恃,,不屑與小孩子為伍,,每次想要戲弄她,便將這藏令之處一變再變,,卻沒曾想屢次被破,,最后的老地方便成了他們之間的心照不宣。
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又有誰會想到,,現(xiàn)如今這三個字,只能從懷念中再出現(xiàn)了,。
她不怕讓忍冬看到這暗格所在,,也不怕讓忍冬看到盒子里的東西,正如她先前所言,,她沒有秘密,。
“剛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不是么?”
“剛才……”
忍冬似是已經(jīng)想起了什么,,
“我不是早就指出是誰了么,?”
“我不想聽你所謂的眼見為實,我只想聽聽你對那些判詞是什么看法,?!?p> 她想起了剛才的問題,自然也就想起了剛才的羞辱,,“你心中不是早有主意,,又何必來問我?”
“我想聽聽不同的見解,,一個人專行獨斷久了,,是容易走進(jìn)死胡同的,你就……”
她邊說著,,邊從盒子中取出了一個木牌子,,聲音戛然而止,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死灰一般,。
這樣的木牌,,化成灰她都認(rèn)得。
九嶷紅湘妃,,雖然紋路有些許不同,,可和她那日托人送與竹葉青的那片幾乎一模一樣。
竹葉青收了她的禮,,卻又回了她同樣的禮,,可他怎么會有這個東西?
這個竹牌,,是她與重華君當(dāng)年做行令用的,。
睹物思人,難怪,,胡閻會把這樣一件東西放在他們的老地方,。
收到了令牌,便是收到了令,。
十年了,。
她沒有想到再一次與重華君有所羈絆,是通過這樣的一種方式,。
她之所以臉色變得這么難看,,是因為令牌上什么都沒有寫。
無令并非無事,,而是諸事令止,。
也就是說,,不管她在做什么,為什么而做,,現(xiàn)在全部都要停下來,,沒有理由,不容置喙,。
難道,,他老人家已經(jīng)知道自己這些年在做些什么?
想想,,有些委屈,,有些可笑。
她被囚入黑手的時候他在哪,,十二把精鐵鉤子貫穿琵琶骨的時候他在哪,,整整三個月每日承受分筋挫骨之痛的時候他在哪,她為了逃離黑手不惜承受十二分堂的人一刀雙洞之痛又被連日追殺一整年的時候他在哪,,她疲于奔命的時候他又在哪,?
現(xiàn)在倒好了,他突然出現(xiàn),,這般義正言辭地要求她,,什么都算了。
算了,?
世上事,,又豈是一個算了就能真的徹底算了?
停不下來了,。
名單上所有的人已經(jīng)織就成了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看不見也摸不著,可你就是知道它在,,它一直都在,。
這張網(wǎng),把他們?nèi)慷季W(wǎng)羅其中,,包括她自己。
這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網(wǎng),,早就已經(jīng)由不得她去左右,。
現(xiàn)在的她,只能聽之任之,,審時度之,。
再也停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