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楠一如既往地上學(xué),,王淑華也并沒有因龍氏的一番話而打消了那些個念頭,,每日看著唐楠背著書袋歸來,龍氏總會站在灣頭水溝的木橋上一言不發(fā)地望著這個并不討自己歡喜的孫女,。唐楠會輕聲地叫一聲奶,,盡管龍氏不言不語,該叫的她還是會叫的,。
唐堯一天天長大,,慢慢地學(xué)會了走路,學(xué)會了說話,。唐山震越來越喜歡自己這個年幼的孫兒,,王淑華帶著唐堯出工時他閑來無事總會抱著孫兒說些有些沒的,,那些個在心里釀了半輩子的話總算是找到了可以倒出來的地方??偸墙?jīng)??梢钥匆姞攲O倆坐在鋤頭把上,老頭一口一口吧嗒吧嗒抽著煙,,小孩兒趴在地上玩泥巴,,逗螞蟻。老人總是瞇著眼睛,,因為他總是嘴角上揚(yáng),,他喜歡這個孫子。
這一年,,唐楠該到了上初中的年紀(jì),,考試之后她的成績可以上鄉(xiāng)里的初中。她走在路上,,白云聚了又散,,考過試腦子里亂作一團(tuán),煩躁地一腳踢開路邊的石子,,看著石子滾輪路邊的田里,,心頭又是一陣煩擾。
劉老頭那番話又在她的腦海里想起,,姑娘原本清波蕩漾的心湖上便又一次刮起了一陣狂風(fēng),,路邊有一樹墩子,唐楠瞟了眼便坐上去,,撐著下巴遙望著極遠(yuǎn)處,。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更何況這山溝溝里都是窮孩子,。某些該明白的不該明白的唐楠都明白了,。
黔地多山,層巒疊嶂,,青蔥一片,。目光所及也只是遠(yuǎn)山,這個十三歲的姑娘在這一刻就有了走出去的想法,,這樣的想法在很多年前種植于心房,,而今破土萌芽,越發(fā)的茁壯,。
狹長如柳葉的雙妹倏地繃緊堅硬,,唐楠猛地站起來拉直書包的肩帶,小手一揮,天邊云彩亦隨之浮動,,清秀臉上便堅毅幾分,。
姑娘周三轉(zhuǎn)身,大踏步而去,。
夏日長,,夏夜涼,這涼不是凄涼,,是涼爽,。院壩的土包上,唐堯跟在唐瑋身后,,唐瑋滿院子瘋跑,,唐堯在身后追。這一年,,唐堯三歲,。這一年,唐堯真正見識到了大姐的魄力與干脆,,這一幕哪怕是很多年后唐堯年長,,依舊無法忘卻,他眼中的大姐,,原來是這個樣子,。
“不行,我說不準(zhǔn)去就是不準(zhǔn)去,!”
咆哮聲撕碎了夜的寧靜,,伴隨著什么東西摔碎的聲音,于是時間仿佛是被掐住了喉嚨,,唐瑋唐堯兩兄弟仿佛是靜止,,僵直在原地。唐堯怔怔出神望著窗戶里透出來的暗黃色的光,,似乎是有什么撲面而來,那種焦灼的,、不安的氣息,,讓他緊握著雙手。他無助地望向唐瑋,,“大哥……”
唐瑋拉過他,,坐在石梯子上,背對著身后那棟如猛獸般的建筑,,兄弟倆肩靠著肩,,兄弟倆忽然覺得這夜有些涼,是冰涼的涼。
“好冷啊,,是不是入秋了,?”唐堯望著天空,風(fēng)吹過緊衣衫,。
“大哥,,秋分還早呢,現(xiàn)在才六月分,,還有三個多月呢,!”唐堯嘟囔著嘴,大哥怎么那么笨啊,,大姐又在跟爸媽吵架了,,一家人吵什么呢?唉……憂愁啊,。憂愁二字是唐堯從大舅那兒學(xué)來的,,“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啊……”
“你念叨個啥呢,,別管他們,,吵吵著就習(xí)慣了?!碧片|安慰弟弟說,。
“哦……”唐堯乖巧地點頭,小小年紀(jì)他懂什么呢,?什么不懂,,他覺得清溪這個山溝很大,撒歡跑都要跑一天半才能跑完,。上至楓林壩,,下至烏江岸,左臨野豬塘,,右靠唐家山,。清溪這么大,真的很大啊,。
唐堯可以不明白,,唐瑋不行,唐瑋不安地望著身后,,嘆了一口氣跟弟弟兩人撐著下巴,,這時候的老爹兇的要死,他是想去替唐楠說兩句話來著,,可是老爹兇起來的樣子好恐怖,,不敢去,!
腦闊痛啊,煩得很,!
“憑什么不讓我去,!”唐楠倔強(qiáng)地撇開頭,躲開了唐建華伸過來替她擦拭眼淚的手,。她紅著眼,,紅著臉。
王淑華這幾年又蒼老了許多,,勞苦疲憊于這個慣于吃苦的女人而言并不算什么,,她憤怒于女兒的執(zhí)拗。偏偏要讀什么初中,,姑娘家家的上個小學(xué)就夠了,,當(dāng)初自己也只是上了幾天就回了家。如今家里負(fù)擔(dān)重,,怎么這么不懂事,!不曉得替爹媽分憂,硬要讀書,,書讀多了有屁用,!想著就氣!
“楠楠,,不是爸爸不讓你去,,而是家里實在是沒錢了,我們你媽也是沒有辦法啊,?!碧平ㄈA無力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去看女兒那雙紅腫的眼,。
唐楠哭累了,,這世界不公。說什么男女平等,,說什么一視同仁,,鏡花水月而已。她一定要上學(xué),,不管如何,,她一定要去。只有這一次機(jī)會,,她可以逃離這里的一切。
因為她胸有天地,,遠(yuǎn)離俗塵,。
“唐瑋可以念書,,我憑什么就不行!”
“你已經(jīng)念了小學(xué),,唐瑋還在念,,你怎么就不曉得知足啊你!”王淑華的語氣并不客氣,,平日里乖巧的女兒一反常態(tài)令她感到不安,,似乎唐楠在某一瞬間就要脫離她的掌控,這是她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
“是,,我不知足,你敢保證將來唐瑋小學(xué)畢業(yè)了你不讓他上初中,?你要是敢保證,,我就不去了!”唐楠冷笑著注視著母親,,從那雙好看的眼睛里看不出帶有親情的東西,。王淑華氣極,怒指著唐楠,,“你是姑娘,,能跟男孩子比嗎!”
“終于說出真話了,?不就是因為我是個姑娘嗎,,說什么兒子女兒一個樣,你不覺得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假嗎,?你良心不會痛嗎,?王淑華!”這是第一次,,唐楠對母親直呼其名,。
憤怒的人往往會失去理智,更何況唐楠現(xiàn)在,。她告訴自己必須,,必須要上初中,哪怕考不上,,這是改變自己命運(yùn)的唯一機(jī)會,。
以前他她不懂劉老頭說的那番話,現(xiàn)在她明白了,,而且更加堅定,,她不要永遠(yuǎn)窩在這個地方,她向往遠(yuǎn)方,,向往天安門,。
“啪,!”
“給老子說哪樣你!”唐建華先一步站起來擋在王淑華身前,,唐楠的臉上頓時出現(xiàn)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她木然搖了搖頭,甩開了耳朵里那些雜音,,似乎沒有痛覺般笑起來,,“我說的是實話,嫌棄我是姑娘生我干嘛,,當(dāng)初一把掐死我多好,,何必讓我受罪!”
“再給老子說一句試試,!”這一次唐建華沒有客氣,,唐楠另一邊臉上印著一個一模一樣的五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