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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長生錄

第三十一回 渭水空長啼,,傷逝歌伊人

五色長生錄 衛(wèi)漁1 12150 2019-10-06 09:17:03

  此時天際邊卷起一團(tuán)烏云,,往長安城逼壓而來,,雨未至,,風(fēng)先來,直吹得眾人衣衫獵獵,,亂塵抬頭遙望漸漸暗淡了光彩的太陽,,陽光照在他臉上,,映出他眸子里晦暗不明的亮色——“這首小詞,,說得不正是自己乘舟西渡中土么,?這世間有誰能將自己這般牽掛?這世間又有誰能將‘離恨’二字說的如此刻骨傷人,?呵呵,,離恨,離恨,,離而恨之,,無怪徐州城外與我一同血戰(zhàn)……可,真若是她,,為何堳鄔中拼死相救,,聲聲呼喚我這個不成器的‘曹郎’?……不,,不,,不,,她乃是一個恬淡如水的女子,,待我極好極好,我亂塵今生獨獨虧欠的便是她了,又怎會偷學(xué)我武功,,戾氣如此之重,?……是了,定是他人假扮于她,,要引我入彀罷,?……可是,這世間除了她,,又有誰能如她這樣待我千般萬般的好,?”

  他凝思了半晌,顫聲問道:“郭姑娘,,請恕在下冒昧,,你家恩公是否姓張,芳名一個寧字,?”此時皇甫嵩三人穴道漸漸解了,,聽亂塵如此發(fā)問,不由得面面相覷,,生怕郭嬛口無遮攔,。郭嬛柳眉微擰,道:“公子,,我雖陪侍于恩公身側(cè),,但她老人家一直以物具掩面、長裙籠身,,故而恩公的模樣長相嬛兒一無所知,。至于家室姓名,恩公更是從未提及,,嬛兒也是無從知曉,。”

  亂塵道:“這可奇了,。你日夜陪侍于她,,不能知她姓名身份便罷了,居然連她音容相貌都是不知,。你家恩公對身邊的親近人都如此防備,,倒似有天大的秘密,不欲讓外人知曉一般,?!比招姓叩溃骸肮有菀姽郑谙玛J蕩人世多年,,奇人異事也是見得不少,,但如恩公她老人家這般的,,卻是聞所未聞。不過,,大智大慧之人,,總有乖覺難測之處,恩公如是,,公子亦如是,。”皇甫嵩點頭道:“咱們漢家有句話,,叫世間百態(tài),、人間萬象,恩公便是那藏首煙云的神龍,,她老人家言行舉止雖有奇詭之處,,但懷兼情愛寤寐,實乃至情至性之人,。我三人新附恩公,,雖無幸見得她老人家天顏,但恩公慷慨俠義,,素以意氣相尚,,常為人所不能為、不敢為,,絕非奸邪妄作之徒,。”夜行者亦道:“公子,,你認(rèn)識我這么多年,,知道我這人腦子直,不會說話,,但恩公她老人家真真是個大好人,,她說傳嬛妹子的劍法是‘離恨劍’,那便一定是‘離恨劍’,!”他也不顧兄長連連輕咳了數(shù)聲,,仍是大聲說道:“我武功雖是不行,但也聽先師與恩公講過,,天下武學(xué)系出一道,,任你千演萬化,總不離了萬法歸宗的拘囿,,興許劍法練到極處,,便相貫相通,‘離恨劍’與‘無狀六劍’有相似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p>  亂塵心細(xì),自然看出這四人說話時眉目間的微點閃爍,,可又聽出眾人話語中對其恩公的篤信心意,心想:“天書中載有觀面識相的法子,,我觀這四人皆是忠義勇誠之相,,縱是有事相瞞,也是其恩公不允,,并非是故意虛諛,,我又何必為難他們?”便拱手道:“夜先生指教的是,,小子方才唐突佳客,,多有失禮之處?!?p>  郭嬛只覺一股柔純的力道在胸腹間微微一撞,,身上的穴道便已解了,卻只聽見亂塵開口講話,,渾沒見亂塵伸指解穴,,她早知亂塵武功卓絕,卻料不到武學(xué)能修到這般神而明之,,心方發(fā),、力已至,此刻衷心折服之余,,不免心想:姐姐與公子武功同出天書一脈,,一走陰、一走陽,,一個霸道凜然,,一個柔和淳厚,居然能殊途同歸,,均臻絕頂之列,,也不知他二人武功誰高一些?

  正當(dāng)此時,,那倭人首領(lǐng)高嚎了一聲,,已經(jīng)醒轉(zhuǎn)過來,亂塵衣袖微動,,似是清風(fēng)拂過一般,,卻又聽得啪啪啪三聲脆響,似是骨骼接續(xù)之聲,,眾人不解其意,,只聽亂塵道:“閣下多行不義,,當(dāng)有譴報。但天道慈悲,,你既是未死,,我便存好生之心,替你接好了斷骨,??上阌沂直粍λ鶖亍㈦p腿的膝蓋骨已碎成了粉齏,,再也續(xù)不回來了,。”那首領(lǐng)卻不領(lǐng)情,,罵道:“你們漢人就是喜歡裝模作樣,,我技不如人,落在你們手上,,痛痛快快給我一刀便是,,別在這磨磨蹭蹭的說些廢話?!眮y塵微微苦笑,,道:“螻蟻尚且貪生,為人何不惜命,?”那首領(lǐng)拿眼瞧看日夜行者,,啐了一口血痰,罵道:“哼,,你留我性命,,定是有事相逼,若是要大爺我出賣國主,,與這兩位連祖宗都不記得的龜孫子為伍,,我死也不干?!币剐姓叽笮Φ溃骸澳堑共挥?,你嫌棄咱們,咱們哥倆還嫌棄你呢,?!?p>  郭嬛蹲下身來,扶在他肩臂處,,道:“你這人也是奇怪,,公子大仁大義,非但饒你不死,更替你接續(xù)了傷骨,,你反而罵他,,難道你家祖宗便是這么教你的么?”她這話說的俏皮,,引得眾人皆笑,,日行者道:“你只消說了那蔡琰的下落,你是死是活,,與我們無干,。”那首領(lǐng)又是一哼,,罵道:“我早說你們不安好心,果然是有事相逼,,我偏不讓你們知……哎呦,,哎呦呦……”他話未說話,已連聲價呼起疼來,,亂塵心思細(xì)如毫發(fā),,怎會不知是郭嬛暗中搗得鬼,但又想此人冥頑不靈,,讓他吃點苦頭也是應(yīng)該,,便不再做聲,皇甫嵩也瞧出亂塵心意,,朗聲道:“嬛妹子,,你勿施大力,把這位大爺?shù)臄喙悄笏榱?,亂塵公子再是仁心濟世,,怕也難救……嘖嘖嘖,各位兄弟你們說,,這人哪,,四肢俱廢,還能做啥,?”日行者哈哈大笑道:“皇甫兄弟你有所不知,,咱們邪馬臺有一樁極高明的武學(xué),連恩公和公子都不會,?!币剐姓吲c皇甫嵩齊聲訝道:“什么武功這么厲害?”

  日行者清了清嗓子,,道:“自然是那鐵嘴神功,。各位還別說,這樁武功可當(dāng)真難學(xué),,要把一雙薄薄的肉唇練得如同鋼鐵銅丸一般,,蒸不爛,、煮不透、砸不碎,、敲不動,,可謂是難比登天,非有大能耐,、大悟性者才能練成,。一旦練成,上到報效國主,、下至吃喝拉撒,,皆由這雙銅牙鐵嘴一力承擔(dān),你們說厲害不厲害,?”日行者平日里一本正經(jīng),,此時調(diào)起侃來倒也有模有樣,引得眾人哈哈大笑,,連一向不茍言笑的亂塵都唇角微揚,,那皇甫嵩瞧在眼里,更是順坡而下,,道:“想不到邪馬臺國竟然有這般神功,,我們漢人坐井觀天,不知貴國這般神技,,失禮,、失禮了?!比招姓吖笆诌€禮,,道:“客氣,客氣,!”皇甫嵩又道:“敢問這樁神功兄弟會不會使,?”日行者道:“恩公與亂塵公子皆是大智大慧之士,他二位尚且不會,。小弟何德何能,,怎會學(xué)得如此蓋世高深的武學(xué)?”皇甫嵩佯意嘆息了一聲,,道:“皇甫醉心武學(xué),,聽兄弟講貴國竟有這般神奇的武功,不勝心生向往,,可惜天下無人會使,,皇甫無緣識荊,好生可惜?!比招姓叩溃骸靶珠L休要惱惜,,我不會使,自有別人會使,,說來也巧,,我邪馬臺國尚有一名絕頂高手會這樁神功?!被矢︶缘溃骸罢垎査先思揖釉诤翁幥逍?,皇甫克日便乘海船前往拜訪?!比招姓邠u手道:“不用,,不用,世間機緣巧合之事,,唯心誠耳,。兄長如此誠心,連上蒼都已被感動,,已遣了那高手前來漢土,?!被矢︶杂謫枺骸芭??竟有此事!兄弟你速速告知,,我且回家沐浴冠衣,,再去拜見他老人家!”日行者道:“遠(yuǎn)在身邊,,近在眼前,,兄長身邊這位首領(lǐng)便是了……”他二人這樣一問一答,說得有板有眼,、恰如其事,,有如坊間擊鼓說唱的藝人一般,郭嬛聽得嘻笑不止,,夜行者腦子稍慢,,隔了半晌,領(lǐng)悟到這其中的梗趣,,噗嗤一聲,,竟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那首領(lǐng)看這二人有模有樣的消遣自己,,一張臉脹的通紅,,心中又氣又笑,心想:這郭嬛小妮子不知輕重,倘若真將我斷骨捏碎了,,卻偏不殺我,,可真是做了大孽。我當(dāng)真要半輩子不死不活,,有如蟲蛹一般,,屎尿都在身上?……郭嬛瞧出他眼神中的懼意,,趁熱打鐵道:“貴國國主廣徠天下豪客,,但凡有一技之長者,便納在帳下,,賜田賞金自不消提,。你四肢雖廢,但有這驚世駭俗的鐵嘴神功相依,,定能技壓群雄,,穩(wěn)坐貼身近侍的頭籌?!蹦鞘最I(lǐng)再是愚笨,,也能聽出她言下之意,便是卑彌呼冷血無情,,自己成了一個廢人,,于她無用,自然就要被她一腳踢開,。是時,,無財過活、無人照料,,賤如蟲豸,,當(dāng)真是生不如死,便道:“我有個要求,,若是你們允了,,我便將蔡琰那小娘們的下落告知你們,若是不允,,嘿嘿,,把那小娘們餓死了,你們可休要怪我,?!?p>  亂塵道:“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你但說不妨,?!蹦鞘最I(lǐng)苦笑道:“我雙腿已跛,、右手被斬,只留了一只右臂,,連應(yīng)對飯食都是為難,,但周身財物盡留在櫻亭秘島內(nèi),卑彌呼乃是個忘義小人,,我這個廢人,,那邊肯定是回不去了……”皇甫嵩道:“閣下所求的,無非銀兩一事,,只是皇甫為官清廉,,財產(chǎn)無多,但人生一世,,金錢何意,?我將祖產(chǎn)全數(shù)變賣換錢與你,你尋個安定的僻壤,,置辦些田地房屋,,再尋一兩個個侍婢照料衣食起居,也能讓你安度下半生,?!被矢︶詾楣贁?shù)十年,久居高位,,卻難以拿出銀兩,、要變賣祖產(chǎn),令亂塵聽的心里不是滋味,,便道:“皇甫先生兩袖清風(fēng),,萬民皆知,,此間更是高風(fēng)亮節(jié),,晚輩好生仰慕。只是先生的宅府乃故祖相傳,,先人英魂供奉于此,,豈能輕易變賣?”說著,,他自腰間掏出一把碎銀子,,又自背后解下了玄黑骨劍,一并遞與那首領(lǐng),,道:“我身邊只有這些碎銀子,,且先幫你雇個車夫,送你出關(guān),。你拿我這把劍去陳留見我兄長,,他乃陳留太守,,你見到他,就說我向他相借黃金百兩,,以劍為據(jù),,如何?”皇甫嵩聽他要以劍為質(zhì),,怎可應(yīng)允,,急道:“國將亡于奸賊夷狄之手,小家何用,?皇甫既已死志報國,,區(qū)區(qū)祖產(chǎn),又何足掛齒,?縱是先人在天有靈,,也決計不會責(zé)怪皇甫?;矢χ?,還望公子成全!”

  皇甫嵩話說的斬釘截鐵,,亂塵與他幾番勸說,,他始終不聽,亂塵只好依他所言,,心想:“眼下我且讓皇甫先生應(yīng)了這倭人的銀兩要求,,待我入得長安城,我再觍顏向大師哥相借,,保得皇甫先生的祖屋家產(chǎn),。”那首領(lǐng)見眾人已經(jīng)應(yīng)允,,心里仍是不放心,,道:“你們漢人奸詐的很,我要你們發(fā)誓,?!?p>  夜行者聽他言語不敬,高喝一聲“你,!”,,正要打他,卻被日行者勸住,,只聽日行者正聲道:“曹公子品性誠摯,、天下皆知,你可曾聽聞他有半點不檢,、半句妄語,?”那首領(lǐng)不依不撓,,冷哼道:“你們不依我,我便不說,?!眮y塵不愿與他多做糾纏,揚手舉天,,正聲道:“好,!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曹亂塵在此立誓,。愿以百兩黃金換閣下金口一開,若違此誓,,教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必M料那首領(lǐng)道:“慢著,,我還有一樁事……”

  郭嬛四人見亂塵既已發(fā)下重誓,這人仍是不知好歹,,不免氣上心來,,夜行者脾氣最燥,聞言便欲動手揍他,,被他兄長日行者攔住,,只聽日行者冷笑道:“曹公子一言九鼎,你莫要蹬鼻子上臉,?!被矢︶砸嗟溃骸澳氵@倭人,太不識相,?!惫鶍植慌葱Γ溃骸案魑淮蟾?,這位朋友既然不愛百兩黃金,,那便是愛那無臂無腿方可練成的鐵嘴神功了,,這便讓小妹我成全了他罷,。”說話間,,她掌上運力,,已將那首領(lǐng)右肩處的骨骼捏得咯咯作響。

  那首領(lǐng)吃不住痛,,呼道:“各位,,各位誤……誤會了,!”亂塵微微搖頭,示意郭嬛松了手勁,,那首領(lǐng)緩了許久,,才道:“我今年五十有三,已至暮年,,眼下身軀殘廢,,縱是有人照料,怕也撐不了幾年,。你們漢人講究落葉歸根,,我們倭人亦是如此……可惜我這一生做的刀口上的買賣,無妻無子,,只求死后你們將我骨灰送回故國,,與我老母親葬在一處?!币剐姓邠屧挼溃骸斑@有什么了不得的,?你既有錢財,立下字據(jù),,叫服侍你的人送你歸國便是,。”那首領(lǐng)道:“不成,。我不信漢人,。”他見郭嬛,、皇甫嵩等人又起了怒色,,忙指著亂塵,補了一句:“我只信他,?!眮y塵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此人生怕自己死后,,服侍的奴婢拿了錢財,,并不肯遠(yuǎn)赴東海、將他骨灰安葬,,先前覺得此人言行皆惡,,此時聽他要落葉歸根,倒也有幾分人情,,想自己有朝一日說不定要回邪馬臺國接回張寧,,便道:“好,我答應(yīng)你,?!?p>  那首領(lǐng)臉上這才露出笑意,,道:“此處西行五里,有一處荒山小林,,林中有枯井,,上以石塊掩蓋,那蔡琰便被縛在井中,,你們徑自去尋,,不過小半個時辰便能尋到?!眮y塵拱手道:“多謝,。”說罷,,便欲啟程去救那蔡琰,,卻被郭嬛等人攔住,亂塵心有不解,,但聽皇甫嵩笑道:“這等小事,,還用勞煩公子親去?我等粗人去救了便是,?!比找剐姓叨艘哺胶偷溃骸袄響?yīng)如此!”

  亂塵見他們心意誠誠,,而此間事亦已了得,,失了飲酒獨愁的況味,便拱手拜別道:“既是如此,,那便有勞各位先生,。亂塵這便告辭了!”說罷拎了一只酒壺,,一搖一晃的往長安城方向走去,,不一會的工夫,已不見了他的身影,。

  夜雨淋漓,,忽緊忽慢的秋風(fēng)卷過細(xì)雨,一陣隔著一陣的撒在亂塵身上,,亂塵的青衫,、長發(fā)、眼睛在這場不知來路亦不知去處的細(xì)雨里染了個濕透,。他不知自己在這細(xì)雨里走了多遠(yuǎn),,亦不知距離午時那場惡戰(zhàn)過了多久,他便這樣且走且飲,、且醉且吟,,手中的酒壺已空了多時,他搖了又搖,、晃了又晃,,卻是再尋不見一滴酒水,他只覺得整個人如同這酒壺一般,,全都是空蕩蕩的——從陳留至長安,,這一路走來,他一顆心魂牽夢繞,、來來回回的,,盡是在師姐貂蟬的花前月影??赡怯秩绾??昔年常山之上,自己捉趣賣乖,、百般討好取悅,,師姐總是能不拂了他意,伸手輕撫自己的額發(fā),,微微一笑,,道一句:“塵兒,莫要調(diào)皮”,。

  這才短短七年,,伊人已歿,再也沒有人對著自己說這般體人的話了,。這七年來,,他總是想著師姐每次淡淡笑過后對著油燈,陷入長長久久的凝思——彼時的自己終歸是太年幼了,,總是時不時的要逗她發(fā)笑,,卻渾不知師姐口中時不時所念的那句詩,亂塵想了許久許久,,這才一字一句的那首詩念了出來:“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這首小詩,,短短不過二十字,亂塵卻潺潺反復(fù)的念了一遍又一遍——時至今日,,他才懂得,,當(dāng)初師姐回答自己所言的“塵兒,你不懂的”,。一陣細(xì)雨掃過亂塵臉上的淚痕,,他忽的放聲大哭,自吟道:“師姐,為你這一句‘不懂的’,,我在常山上日夜苦讀,,閱破了萬卷藏書,總不知你秀眉長蹙之意……到如今,,我一人一劍,、漂泊江湖,行了萬里長路,,才明白,,師姐的答案不僅僅是一個‘情’字……我總以為自己將這情字猜透,卻只知青青芳草之情,,渾忘了昔昔暮暮之意……師姐,,師姐……情愛者,不悲天,,唯憫人矣……”他少年癲狂,,說話已語無倫次,他只想著那么多那么多的后悔,、那么多那么多的過去,,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太晚太晚,。追憶何用,?長歌當(dāng)哭而已。

  他便這樣醉里挑劍,,順著渭水河畔,,長歌而行。雨越下越小,,可他的心,,卻是越來越沉,他終是忍不住,,腦中忽的一陣眩暈,,身子一晃,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哇啦一聲,,張嘴大嘔,腹中的酒水稀里嘩嘩的吐了一身,,他的胃中除了酒水,,再無其他,待他將酒水嘔盡之后,,只覺口中作腥,,醉眼一瞧,青衫上殷紅一片,竟是將腹中的熱血都嘔了出來,。

  他眼眶又熱,,大顆大顆的淚珠不住的滾落,這青衫乃是師姐一針一線所納,,這些年來,,自己終日著身,,如同將師姐負(fù)在背上一般,,不肯受了半點煙塵沾染,今日怎得耍酒瘋,,將“師姐”弄臟了,?清寒冷雨如斯,連忙將青衫脫下,,跪在渭水岸邊,,一面輕輕的搓洗著血漬,一面一聲低一聲高的呼喚著:

  “——師姐,!

  ——師姐,!

  ——師姐,你可還記得,,彼時年幼的塵兒,,長長久久的望著楞楞出神的你,問你眼里寫的是什么……我總看不穿你的悲慨,,我……我總是難以明了,,無怪你總勸我,‘塵兒,,等你長大了,,有朝一日,會識得這世上有情之苦的,?!?p>  是呢,我總是太小,,不能懂你,,不能保護(hù)你……我總是起那些長長久久的貪念,想那些光怪陸離的未來,,卻不知未來,,如此刻薄……今生不能讓我陪侍你左右便已罷了,竟生生的奪走了如此清心寡歡又悲天憫人的你……你曾答應(yīng)過我,,待嫁與了大師哥之后,,幫我找個可人兒,更允我從旁結(jié)一茅屋,與你們毗鄰為居……你亦曾立下宏愿,,你要全天下的有情人,,花前月下,笙歌安眠……可怎的,,如今我斷腸消魂,、雨夜慟哭,卻應(yīng)也不應(yīng),?

  ……”

  那惱人的血漬越洗越淡,,卻怎的也洗不凈,惹他的心生生的疼,,他陡然躍入渭水中,,凄風(fēng)冷雨、渭水冰霖,,他渾不在乎,,身子半沒在淺水內(nèi),只覺胸中壓抑滿滿的都是傷懷悲慨,,他仰起頭來,,對著黑壓壓、逼仄仄的雨夜天穹,,一聲接著一聲的嘶聲長嘯,。他愛到癲狂,亦傷到癲狂,,不知不覺里,,竟抽出玄黑骨劍,如瘋虎一般舞將了起來,。

  現(xiàn)時他武功已然高絕,,內(nèi)力浩若瀚海、傲視寰宇,,劍法更是天下絕唱,、再無敵手,此時他無意舞劍,,劍法雖亂,,但磅礴的內(nèi)力隨劍噴發(fā)而出,劍勢陽剛霸道至極,,以至于他每舞一劍,,七尺長的劍芒引導(dǎo)著丈寬的劍氣四處劈散,那渭水寬闊洶涌,,但亂塵劍氣到處,,總是一聲轟然炸響,、河水為之?dāng)嗔鳌T僦梁髞?,他的劍氣與劍芒混在一處,,人與劍在秋雨、渭水中上下翻飛,,四五丈的劍芒有如漆黑的蟒蛇般翻騰狂舞,。遠(yuǎn)處渭水上行舟的船家們聽得異響,均出艙來瞧,,只見得前方一團(tuán)偌大的黑影攪動著渭水,,時不時的有青光在黑團(tuán)中閃現(xiàn),好似那九天的青龍翻騰著渭水江潮爆發(fā)一般,,只以為是龍王爺發(fā)怒,,有的急急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有的拋下錨,,對著亂塵所舞的黑影不住的磕頭。

  不知舞了何時,,亂塵再無勁力,,身子從半空中跌入渭水,他也不爬起,,索性仰在水面上,,隨波逐流,心頭間酸楚難當(dāng):“師姐,,都怪我不好,,你當(dāng)年要我討好師傅,讓他教我學(xué)武,,我卻只知貪玩,,不肯硬求,這才害了你……如今,,如今,,我已將三本天書的武學(xué)練完,再回到涿縣桃園的光景,,我總能救得你罷,?……師姐,這江湖夜雨,、天下疾苦,,遠(yuǎn)非武學(xué)一道可以闖蕩的,若是,,若是當(dāng)年我不肯應(yīng)允與你下山,,你縱是郁郁寡歡,,但也能朝夕相見、日夜作陪,,總勝于你現(xiàn)在香消玉殞,,作這吃人江湖上漂泊零落的孤魂野鬼?!彼獣宰约何涔σ蝗涨Ю?,每逢功力更深、武理明悟,,他反是更為傷感寒涼,。幼年時,他亦是好嬉喜鬧,、追歡逐樂,,可這些年來,年歲漸長,,又久受情念之苦,、愛憶之羈,孤身一人漂泊江湖,,才落得現(xiàn)今這番郁郁寡歡,、茍言少語,此刻七月鬼節(jié),、凄風(fēng)冷雨,,他眼見黃紙飄幡,思念故人亡魂,,更添了心頭的愁意,。

  雨夜幽幽,水濤洶洶,,托著亂塵在河水里上下起伏,、順流而下,待轉(zhuǎn)過一兩處灘石拐角,,水勢陡然一急,,將亂塵整個人拋進(jìn)河底,亂塵已然醉生夢死,,當(dāng)下便被河水倒灌入口鼻,,他在水中劇烈的嗆了數(shù)聲,灌了一肚子渾濁的河水,,這才浮上身來,。經(jīng)由這么一激,他的酒意稍稍減了一些,,拿眼惺忪四顧,,卻見遠(yuǎn)遠(yuǎn)的對岸處亮起星星點點的光彩,。此時吹的正是北風(fēng),那些光彩便浮在水面上,、順風(fēng)而來,,游往自己身邊。起初那些星光稀稀疏疏,,到后來星光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恰似點點繁星,,將這這渭水點綴的有如九天銀河一般,。

  亂塵酒意入腦,只道已是身入九淵冥河中,,怔怔的念道:“我這是……這是死……死了么,?是了!是了,,我定是死了,!”他悲到極致,忽而娟狂大笑道:“師姐,!師姐,!塵兒終是死了!塵兒陪你來了——”他長聲嘶喚了好一陣,,這才發(fā)覺,那些星光已緩緩行至自己身邊,。他信手撈了一把,,卻不料那星光正有實質(zhì),好不容易聚神細(xì)瞧,,才發(fā)現(xiàn),,手中捉著的竟是一只河燈,這渭水河中星星點點,、密密麻麻的,,盡是中元河燈,他征了一會,,眼淚又止不住的落了下來,,打在手中的紙船河燈上——流水泛燈,緬懷亡故,,不正是中元鬼節(jié)應(yīng)有之事么,?

  ——師姐……

  他這么一恍惚間念想的,還是如燈火般鐫刻在他骨子里的師姐貂蟬,。

  不一時,,對岸放燈人群的哭聲隨風(fēng)飄來,,黃紙漫漫、河燈點點,,一股腦兒的敲進(jìn)亂塵眼中,、腦中,攪得他心中一陣緊過一陣的疼,。他終是忍不住,,咬破了手指,以血為跡,,在河燈的船紙上一筆一劃,、一句一字的寫道:“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這河燈上寫的,便是他十二歲那年,,師姐于七夕時遙寄給呂布的小詞,。亂塵這十年來,每逢七夕之夜,,便念及這首小詞,。早些年,他長含嫉妒爭競之心,,再后來一兩年,,卻是惆悵多于憤懣,待得現(xiàn)在,,只剩下如絲若縷的悲切——遙想昔年,,師姐一生一世所想的,便是嫁于了天下無雙的大師哥,,花前弄影,、相夫教子罷?可峩峩蒼天怎的如此炎涼,,空許這世間俠士輕結(jié),、美人輕盟,總教那壯志未酬,、伊人空歡,,輕為人死?……

  他適才用力過甚,,竟將指骨咬斷,,鮮血汩汩直流,,浸于漆黑冰冷的河水中,他卻渾不知覺,,只是這樣出神的念著,、想著,輕輕的將船燈置于水上,,夜風(fēng)一鼓,,那只小小河燈里的燭火晃晃悠悠的搖曳了一陣,載著亂塵這些年日寤夜寐的念想與萬千世人的念想重新混在一處,,順著渭水蜿蜒而下,。

  亂塵拿眼一直盯著那只河燈,直至那只河燈完全沒入那一片黃閃閃,、昏暗暗的渭水雨夜之內(nèi),。他掬了一把河水,雙手蓋在臉上,,只覺徹骨冰涼,,一直冷到他的心里,他一時把持不住,,竟哭得失了聲,。

  這一時,隱隱但聽一聲簫吟由遠(yuǎn)及近傳來,,那簫音輕柔,,曲意婉轉(zhuǎn),音調(diào)忽高忽低,,顫,、震、倚,、疊、打,、贈,、波、滑,、筒九音轉(zhuǎn)圜妙曼,,渾若天成,似皚皚白雪,、悠悠嘆息,,又似春風(fēng)拂柳淺淺寬慰。亂塵被這簫音所引,,環(huán)首四顧,,卻是尋不著吹簫之人,,只道是自己失了神智,聽了幻音,,索性便絕了覓尋的念頭,,安心聽這簫音。簫音回回旋旋,,時而清麗無比,,時而默默低語,如那春日的微風(fēng)一般,,萬里花開,、群芳爭艷,教人生出說不清,、看不盡的安寧心,;漸漸的,春過夏至,,簫音又如布谷鳥兒一般,,忽飛到東、忽飛到西,,帶著亂塵的心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眼盛夏落幕,花落濺雨,,簫音靡靡,,盡是瀟湘夜雨,長煙無緒,。待到凜凜寒冬,,簫音漸漸攀高,似那綿綿的細(xì)雨盡化作茫茫的白雪,,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亂塵正心馳神醉之余,卻聽得簫音陡然一轉(zhuǎn),,竟有女子倚簫而歌,。那歌聲和著簫音此起彼伏,若有若無,,似回庭轉(zhuǎn)玉,、朝露潤物,亂塵聽了好一陣,,才聽出歌里所唱的,,竟是——

  “有緣相遇,無緣相聚,天涯海角,,但君相憶,。

  有幸相知,無幸相守,,蒼海明月,,天長地久……”

  亂塵先驚后喜,這是師姐生前最愛唱的一首古曲了,,這首無名曲子,,師姐曾教過我,說將來有緣,,定能相會,,我怎的忘了?是了,,一定是師姐,!他躍出水面,騰在半空中,,止不住呼道:“師姐,!師姐!是你么,?是你回來了么,?……”他呼聲愈響,那簫音也是愈響,,與他呼聲混在一處,,似在回應(yīng)他一般,“今夕何夕,?這中元故人之夜,,定是師姐舍不得塵兒,知我于此夕遙望念想,,終于引了幽魂,,前來相會么?……”

  亂塵躍在半空中,,只見得河燈遠(yuǎn)去,、天穹漆黑,哪里能尋得著半分貂蟬的影子,?他心中痛極傷極,望著滔滔流水,,只能嘶聲長呼,,以減心頭之苦。那簫聲與歌聲陡然而來,經(jīng)由他這嘯聲一激,,歌聲猛的一斷,,簫音也戛然而止。亂塵如失魂喪魄,,一時把持不住,,從半空中呼喇喇的摔入渭水中。

  亂塵吃了幾口水,,身子才浮上水面,,抬目望天,曠野飛雨,、萬籟一片,,間或里風(fēng)雨一緊,鼓動浪濤,,引得身子隨著河水晃晃悠悠,,亂塵悲不能止,任那雨水一滴滴的落在臉上,,迷糊了眼,。

  但聽得嘩啦一聲水響,似有什么物事落在身邊,,隨即傳來一陣幽幽的清香,,亂塵也不睜眼,只道是自己一時幻聽,,卻不料那股幽香越來越近,、越來越真,亂塵起初還以為是花草芬芳之氣,,此時聞的真切,,又覺得這香味似是而非,有如養(yǎng)在深閨中少女的淡淡體香,,似輕煙繚繞于身邊一般,。亂塵苦笑了數(shù)聲,自言自語道:“我今日可真是喝醉了……這渭水河心,,又哪里來的體香,?”他只這么一恍惚間,卻聽到身前有人輕輕一聲嘆息,,道:“曹郎……”

  亂塵微微睜眼,,卻見一名少女怔怔立在身前,江湖夜雨,、秋風(fēng)吹拂,,引得她衣帶飛舞,長發(fā)至腰,垂在水中,,說不出來的好看,,只是夜色晦暗,怎么也瞧不清那少女的顏面,。那少女卻不知亂塵已然醒轉(zhuǎn),,只是一聲挨著一聲的低喚:“曹郎……曹郎……”亂塵正是半醉半醒之時,只覺那少女皓臂緩緩伸來,,攬在自己腰間,。他平日里雖放浪形骸、跅弛不羈,,但總是至誠至敬的謙謙君子,,迷迷糊糊之中仍知禮教有妨,道一聲:“你……”身子微動,,欲要從那少女懷中掙脫,,可他醉酒滿腔、怎有得半分力氣,?那少女微微一驚,,卻見亂塵醉眼迷離,心疼的緊,,嚶嚀一聲,,已哭出聲來,淚水滴滴答答,,打在亂塵臉上,。亂塵勉力睜眼,想要將這女子的樣貌看個真切,,可自己著實太困太累,,眼睛只睜了一會兒,便已沉沉闔上,,只覺這少女似曾相識,,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來,只覺得頭疼欲裂,,問道:“你……你是……”

  那少女見他說著胡話,,心中更疼,伸手將他環(huán)住,,見那河水不住侵襲亂塵面龐,,猶豫了一陣,將他的頭頸托起,。亂塵不禁想起那一年寒冬,,自己受了風(fēng)寒,,正是師姐如此這番將自己攬在懷里,那時那景,,此時竟如此真切,不由得激得他天旋地轉(zhuǎn),,全身發(fā)抖,,顫聲道:“師姐……師姐,是你么……”

  那少女身子一怔,,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只聽她道:“塵兒莫怕……師姐……師姐在這兒呢……”亂塵心中止不住的歡喜,似個小孩子一般,,道:“師姐,,師姐,你終于回來啦……”他生怕此時仍是在做夢,,竟伸出手來,,握住那少女的手,那少女低嘆了一聲,,知他又把自己當(dāng)做貂蟬,,心中又氣又苦,欲要將手收回,,但一瞧見亂塵毫無血色的俊臉,,心頭兀自的酸楚,由著情郎握著自己,。亂塵張嘴欲言,,豈料一個浪頭打來,河水冰冷,,教他神智稍清了些,,道:“你……你不是她,你不是她,!師姐……師姐……已經(jīng),,已經(jīng)……”他想說師姐已經(jīng)死去多年了,可心中愛之思之,,那個“死”字怎么也說不出口,。那少女憐他情癡,竟學(xué)了貂蟬的口氣,,低低道:“塵兒……塵兒莫哭,,師姐在這兒呢?!眮y塵神智清明,,也只瞬息之事,,這少女娓娓細(xì)語、柔聲憐愛,,早已化成貂蟬的模樣,。

  亂塵只想得癡了,加之酒意正盛,、一時膽大,,渾忘了今時今日的自己二十有二,早已不是當(dāng)年常山上的那個稚嫩童子,,道:“師姐,,塵兒好想你……”那少女雖是鐘情于亂塵,也不免生氣,,欲要將亂塵推開,,但怒氣未至心頭,已有絲絲甜意漫了上來——自己朝思暮想,,所為何求,?上一次,堳鄔渭水之畔,,你危在旦夕,,我二人生離死別,曹郎便如此這般輕薄于我……這一次,,亦是渭水之濱,,你又這么待我。我……我當(dāng)日答應(yīng)過你,,若是你幸得不死,,再見面時,定會卸下臉上面具,,以實相示,,可你……曹郎,曹郎,,我今日打扮,,你應(yīng)是認(rèn)得我,可怎么又成了你家?guī)熃??你心中既是無我,,可又偏偏如此多情,親近于我……她這么一想,,那方起的甜念又消,,言語哽咽,又起了怨念哀愁之意,。

  亂塵只覺醉意熏腦,,說不出的困頓,。昏昏沉沉間,,聽到水聲嘩啦,,那少女抱著自己在渭水中一面走、一面哭,,他微微睜眼,,見“師姐”的額發(fā)全被雨水打濕,遮住了臉,,瞧不真切,亂塵急道:“師姐……師姐莫哭,,塵兒……塵兒錯了……”他不見“師姐”答話,,迷迷糊糊中更是伸出左手,輕輕理順?biāo)臐癜l(fā),,強顏歡笑道:“師姐,,莫要哭了……塵兒……塵兒陪你去尋大師哥……”

  那少女握住亂塵的手,泣聲道:“塵兒……塵兒好乖,,師姐我……我……我……”她這個“我”字梗在喉中,,后半句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亂塵聽“師姐”夸贊自己,,心中說不出的開心,,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剛要說話,,喉頭一甜,,又嘔出鮮血來,終是沉沉睡去,。

  夜已近四更,,整個長安城似俱被這場秋雨所籠,四下無燈,、萬籟俱靜,,唯獨南城臨水處一處大宅的西北角廂房還亮著一點燭光,屋子當(dāng)中的竹椅上枯坐著二人,,均望著廂房的木門,,怔怔的出神。

  這居屋而坐的二位,,正是大漢司徒王允與左中郎將蔡邕,。那蔡邕愛女蔡琰昨夜于司徒府游玩時被人強行擄了去,周倉與裴元紹率了眾護(hù)府的武士去尋了一日一夜,,到此時仍是毫無消息,,他怎能不急,?那王允見這義兄不住的嘆氣,出聲安慰他道:“蔡兄莫要心急,,這伙強人擄了琰兒,,自是為那金銀細(xì)軟,興許再過得一二個時辰,,便有人拿了琰兒的信物前來要那錢貨,。老哥雖不富豐,但為官幾十年,,仰賴先帝賜恩,,倒也有些家產(chǎn),是時任由所取便是,?!?p>  蔡邕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蔡某家中貧寒,,天下皆知,,怎會有人打我這個窮酸老兒綁票勒索的生意?”他頓了一頓,,又道:“大哥您是當(dāng)朝司徒,,貴為三公之首,連那董卓奸賊都不得不忌,,若當(dāng)真只是江湖歹人,,怎敢有如此膽子前來府中明火執(zhí)仗的將人搶了去?這其中,,恐怕另有牽扯……”

  蔡邕將話說到這個份上,,本以為王允聽出自己言下之意,可王允卻只是哦了一聲,,道:“如今董卓把持朝綱,,長安城中盡是其黨羽富貴之輩,愚兄這個司徒只不過是個空頭帽子,,有誰將我這司徒府放在眼中,?再說,方今亂世,,天下征伐四殺,,百姓為求一口飯食都能易子烹食,這江湖上的歹人膽大妄為也是情理之事,。伯喈,,你多慮了?!?p>  這王允少年時便是個滿腹經(jīng)綸,、學(xué)富五車的才子,,如今浸潤官場數(shù)十年、位極人臣,,自是老謀神算,,怎會不知蔡邕的言下之意?平心而論,,他對蔡邕的氣節(jié)與才識確實欽敬,,知他對漢室忠貞不二,又是治世之才,,故而二十年前替他奔走打點,,不惜在張讓蹇碩等一干閹人面前卑躬屈膝,才讓先帝劉宏保住了蔡邕的性命,,更是與他結(jié)為異性兄弟,。早年他與蔡邕共為清流之首,見這天下清流多為才德兼?zhèn)渲?,原也想率著眾清流勸帝修仁、鞭奸笞佞,,效仿伊尹霍光之志,,成那中興之事。但時而久之,,他多見清流中人遇事要么虛談廢務(wù),、浮文妨要,要么殿前力諫,、一死了之,,全不知摒虛就實、圓轉(zhuǎn)回圜之道,,便漸漸冷了心,。這么多年過去了,閹黨方除,、權(quán)臣又興,,一干清流仍是托杯忠良、遠(yuǎn)詠治邦,,這漢室朝綱一墮難起,,已非一人或數(shù)人之力可以力挽狂瀾,當(dāng)年的種種意氣奮發(fā),、種種宏圖遠(yuǎn)志皆已被現(xiàn)實磨平礪盡,,他心中所想所圖的,只是于自己有生之年勉力維持這漢室朝綱不倒,,他日自己九泉下也算有顏見得先帝,。這幾年董卓將漢室朝綱糟踐的一塌糊涂,,他自知難敵、當(dāng)行韜光隱晦,、候以時機之策,,故而處處對那董卓曲意逢應(yīng),連焚燒洛陽,、遷都長安一事他都隱忍克制了下來,,為的便是這漢室天下。

  他原以為蔡邕一世逸才,,與自己共事共處了這么多年,,能體會得當(dāng)今所宜之事,卻不想蔡邕空有才智,、這些年來終是不見長進(jìn),,已是多生怨意。上一次蔡邕假借自己之命,,派了周倉,、裴元紹二人去那堳鄔中打探消息,卻不想他二人自作主張,、現(xiàn)身救了曹亂塵,,那李儒詭詐多端,當(dāng)場便從這二人的武功路數(shù)中看出了來歷,,這些時日處處針鋒相對,,就差沒撕破臉明刀明槍的要了自己這條老命。王允雖知蔡邕初衷,,但心中責(zé)怪他魯莽,,自堳鄔一事后,兄弟二人間的罅隙越來越大,,王允更是瞞了不少事情于他,。這一次強人夜闖司徒府,他當(dāng)時便已明曉是那李儒終是不堪忍耐,、要對自己這個垂暮老人,、以及他所勉力維持的大漢動手了,但敵暗我明,、他不知對方之意,,只好狠下心來、行那棄子引狼之術(shù),,授意周倉,、裴元紹等人佯意抵抗、任由強人將義女蔡琰捉了去,便是要打探李儒的虛實,,自己好準(zhǔn)備了應(yīng)付的對策,。此間事如此陰刻寡德,怎可說與了蔡邕聽了,?

  蔡邕果然面有不滿,,道:“大哥,長安城酉時起緊閉城門,、戌時便已全城夜禁,。昨夜擄走琰兒的那伙賊子足有五六十人,什么樣的‘江湖強盜’能在數(shù)十萬西涼軍的眼皮子底下進(jìn)得城來,,又能在午夜子時宵禁刻,,繞過巡夜的兵士、聚在一處強闖司徒府,,搶了人揚長而去,?再者,周倉,、裴元紹二人武功精強,,卻頃刻敗在那幫賊人手上,試想,,江湖中人有如此身手的,,怎么會甘于做擄人綁票的下作事?以我之見,,擄走琰兒的,根本不是什么江湖強盜,,而是另有其人,。”

  王允聽到蔡邕提及周倉,、裴元紹二人不敵強人之事,,心中先是擔(dān)心不已,生怕是周,、裴二人生性耿直,,在蔡邕面前說漏了嘴,或是那蔡邕心思細(xì)膩,、早已看出端倪,,只是礙于兄弟之意,這才出言質(zhì)問,。此時聽他并非知曉自己授意不敵之事,,又覺甚是慚愧,但事已至此,唯有一掩到底,,便道:“那依賢弟所見,,該是何人所為?”

  蔡邕正色道:“李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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