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神龜二年，征西將軍張彝的二公子張仲瑀上書皇帝，懇請從即日起取消武人做官的資格,，將所有的將領(lǐng)士卒不分貴賤，徹底貶入“濁流”,。此消息傳出，引得滿城嘩然,、百官側(cè)目,，無論這道上書出于何目的，都是徹徹底底的愚蠢短見,。先不說別的,，就連張二公子自己，都是妥妥的武將出身吧,！
于是乎作為京城武人的代表,，羽林軍得到消息后是徹底憤怒了。他們立即就約定好時間,，并在城中四處張貼告示,，到了這日便呼朋喚友帶足兵器，去張府好好“理論理論”,。沿途的市民追趕著看熱鬧,，洛陽官吏也不敢過問，任由他們闖入堂堂的將軍府邸,。肆意燒殺搶掠之后，將士們滿載著收獲長歌而歸,，留下了身后灰燼之余的一片茫茫白地,。
在喧鬧的人群中，陽禎避不開歷史給予他的贈禮，悶著腦袋就附身到了這位羽林小卒的身上,，成為了洪流中的一員,。在軍人化身為匪徒的過程中，他的現(xiàn)代價值觀不可避免得被沖毀,，也因此急得昏倒在地,，再也顧不上身旁發(fā)生的事情。等到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當(dāng)天的黃昏時分,。
“不，這絕對不是真的,！”在睡夢之中,，陽禎好幾次夢見了手機(jī)鬧鈴聲響起，還以為只是做了場神奇的美夢,?？墒钱?dāng)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身處在這個時空,。頭頂是長長的木制屋梁,，身旁是糊著紙片的木窗，底下是泥磚壘成的床鋪,，身上還蓋著一層薄薄的素色被褥,。
“二郎你醒啦！”還在迷糊間,，左邊忽然傳來一道女聲,。
“對啊，媽呀你是誰,？”陽禎順口接了句,，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眼，突然被嚇了一大跳,。卻看見他的床沿正坐著個中年婦人,，看樣子是操持家務(wù)很久，手上粗糙膚色偏黑,，還帶著滿臉的笑容,，擠得圓圓的臉龐都快爆出來了。
“有你這樣的嗎,！我是你阿嫂,！”那婦人氣惱得狠拍幾下床沿，就差直接拍到小叔子身上來了,，氣惱之余還帶著一絲寵溺,。她邊說著邊探了探頭,，朝房間外面喊道：“大郎快來看看，你家兄弟醒了,，還偏偏裝作不認(rèn)識我,！”
“哦！”屋外一陣響動,，卻見白天看到的那個粗壯隊正,，也探頭走了進(jìn)來，做到了床沿邊,。
“你,，你是我阿兄？”愣了剎那,，陽禎還是硬著頭皮問道,。
“你看看，你看看,。這二郎平日里撐不住家也就罷了,，臨了有今天的好事還耷拉在后頭，自己分文未取,，還耽擱了你拿東西,。這回倒好，醒來還直接不認(rèn)我們了,！罷了,，我懶得管，你們兄弟倆自己商量著辦,！”阿嫂這回是真的有點(diǎn)惱怒了,，直接起身拂袖而去。不過她并沒有走遠(yuǎn),，而是悄悄躲在門外偷聽,。
“阿兄，我真的感到身上昏昏沉沉,。別說你們是誰,，就連我自己也不記得了。請你和阿嫂諒解,，我絕不是有意的,。”在兄長還沒反應(yīng)前,，陽禎搶先一步,，邊說著邊扶額頭，故作痛苦狀,。
“是這樣嗎,？好罷,。”陽隊正嘆了口氣,，只是無奈地?fù)u搖頭。無論弟弟是否是作假,，他這個照顧了其十多年的長兄,，也實(shí)在是硬不起心腸來。他一邊解釋著,，一邊伸手摸著陽禎的后腦勺,，終歸是有點(diǎn)擔(dān)心。
聽他的敘述,，陽禎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和身體的主人同名同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他的兄長名叫陽祐,，正在羽林軍中充當(dāng)隊正之職，這是家族的蔭襲官位,。至于他的嫂子劉氏,，也是個軍戶人家出身的姑娘，嫁過來后也是家里的頂梁柱之一,。家中的父母,，則是在他四歲時就已故去，是他們幾個長年相依為命,。
“兄長這么小個官,，也算是蔭襲？我們的祖宗是何名諱,？”問答了半晌,，陽禎越問越是好奇，忍不住繼續(xù)追問道,。
“二郎,，怎么可以這樣過分！你難道要裝作祖宗也不認(rèn)了嗎,？”陽祐聽到這話勃然大怒,，從床沿上一躍而起，口氣也變得十分嚴(yán)峻,。要知道對中原乃至于整個東亞文化來說,，敬畏祖宗都是做人的基本道德，是容不得逾越的底線,。譬如你可以侮辱一個人本身,，但若是言語褻瀆了其先輩,，那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小弟確實(shí)是全無意識,，不敢欺瞞,！”陽禎立刻抱著腦袋，一臉誠懇得說道,。
雖然這么說,，可陽祐始終是將信將疑。好說歹說,，他才重新坐了下來,，耐著性子簡略介紹了下家族的歷史。原來他們的祖籍,，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幽州燕郡無終縣,。一百八十多年前的燕國重臣，太尉,、建寧郡公陽騖,，正是家中的直系遠(yuǎn)祖。經(jīng)歷了數(shù)次的戰(zhàn)亂和鼎革,，陽氏子孫和許多同時期的北方大族一樣,，成員逐漸流離散落到中原各地。
作為無終陽氏血統(tǒng)稀疏的旁系,，他們的祖父沒有留在故土謀生,，而是選擇來到洛陽闖蕩，并最終仕宦至軍中幢將,。父親延續(xù)了勇武的家風(fēng),，兼有世家大族的文化底蘊(yùn)，年紀(jì)輕輕就受到先朝名將的倚重,，年方二十余就做到了羽林別將,。只可惜在和南朝的硤石一戰(zhàn)中，身先士卒戰(zhàn)死殉國,。朝廷顧念其勛,，將其剛剛?cè)豕诘拈L子選入羽林，成年后便直接委任為隊正之職,。只可惜先人遺澤已盡,，陽祐又是個從小沉悶的一根筋武夫，所以遲遲不得升遷,。至于他本人,，也對此毫不在乎。
“原來是這樣,，那真是家門榮耀,?！膘o靜得聽完敘述，陽禎的心中也油然生出一絲自豪,，不禁扶著手掌贊嘆道,。即便是身處如此簡樸的屋檐下，可是有如此值得敬仰的先輩,，那自己的身上自然也有遺愛遺福,。
“二郎，難道你是真的全然記不清了,？”直到這份上，陽祐才釋去了大半的疑惑,，有點(diǎn)接受了弟弟失憶的事實(shí),。要知道父親死得那么早，他剛才說的那些事跡,，并不是自己所本身知道,，反而是弟弟一個個說給他聽的！這陽二郎和他完全不一樣,，從小有很深的返祖的跡象,，更喜歡獨(dú)自推敲書籍上的東西，而不是和伙伴們舞刀弄劍,。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感覺腦子被抽空了似的，壓根想不起來這許多,?！标柕澮荒樥\懇得解釋道。
“興許是平日里想的太多,，一時間有點(diǎn)失神吧,。”陽祐點(diǎn)了點(diǎn)頭,，終于是接受了這個解釋,，拍著弟弟的肩膀交待道：“明日軍中我會替你告假，不妨就在家中好好歇息幾天,。對了,，衛(wèi)儀、田端他們幾個,，早先也陪著你待了很久,。只是他們尚且還要把東西搬回家，看時候不早就沒多耽擱了,?！?p> “搬東西回家,？”陽禎有點(diǎn)犯迷糊，左看看右瞧瞧,，家中空空蕩蕩,，明明沒啥東西呀。
“傻小子,，當(dāng)然是搬那張府的東西了,！要不是你在那耽擱啊，我們本來可以拿更多回來,！”攀門偷聽的劉氏,，也實(shí)在是忍不住了，重新走了進(jìn)來叉腰指點(diǎn),?？此种搁T外，原來兄長真的是扛回了不少的綢緞,、珠寶,，都在大堂中央擺著呢。
“勿要啰嗦,，二郎活得好好地,，比什么金銀財寶都重要！你也是的,，明明也很關(guān)心得守了半天,，干嘛還要這般說話！快去收拾收拾,，做些飯食,。”陽祐皺著眉頭站起身來,，扶著婆娘就要讓其出去,。
“哪里來了！他明明就是讀書讀傻了,，心底同情那個張仲瑀,，對咱們的所為不滿罷了?！奔幢闳绱?，劉氏還是不依不饒得又說了幾句，這才扭頭出去忙活去,。雖然她說的都是氣話,，可還真有點(diǎn)擊中陽禎的心，后者的確有點(diǎn)這想法。
“真是,！”對于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婆娘,，陽祐只能苦笑著搖搖頭。不過他也隨即站起身來,，忽然招呼外頭道：“還等什么呢,？快些進(jìn)來！”
只聽見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一個穿著青紗寬裙的小姑娘,，低著頭走了進(jìn)來，來到床沿邊站定,。在幾番招呼下,，她終于抬起黔首，和床上半躺著的陽禎對視一眼,，眼中充滿了青澀和淡然,。瞧她的模樣，應(yīng)該也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jì),，但其舉止和神態(tài)卻有些端止有度，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孩,。
“兄長,，這是？”陽禎被看得有些羞澀,，半紅著臉問道,。
“這不是去了趟張府，拿了些財物,，順帶著牽個人回來嘛,。你放心，別人拿得也不少,，連張家那群貴人女眷都被將軍們分了,，我?guī)€侍女回來算不得什么。你且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讓她服侍著好了,。”看到弟弟這幅窘相,，陽祐也是樂得嘿嘿直笑,。朝那女孩子叮囑了兩句，便出去幫忙去了,。
“你,，你坐下好了?！狈績?nèi)忽然多了個同齡異性,，讓陽禎不覺坐直了身子,，有點(diǎn)手足無措。
“是,?！蹦枪媚镆埠苈犜挘α诵Χ俗诖把?。
“我叫陽禎,，你叫什么？”想了半天,，陽禎還是安坐不住,，撓頭問道。
“柳牽云,?！惫媚飩?cè)著脖子、彩目流眄,，不乏有少女的活潑,。
“從張府過來，你難道不傷心嗎,？”遲疑了剎那,，陽禎還是問了出來。
“既來之,，則安之,。難道命運(yùn)讓我走到哪里，我還會有什么商榷的余地嗎,？過好接下來的生活,，便是我自己能做的?！绷鵂吭戚p松得笑了笑,，對舊日主人家的覆滅渾不在意。她的這幅心態(tài),，倒也是很難讓現(xiàn)代人理解,，這等于是對錦衣玉食的毫不留戀，對奔馳車變自行車的的泰然處之,。
其實(shí)作為貧苦人家的女孩,，早早被販賣去閥閱之家為奴為婢，她又如何會過得多開心,、多留戀呢,？即便身旁都是錦衣玉食，其實(shí)都和她毫無關(guān)系，充其量是擺在眼前的景色而已,。這種感覺,，其實(shí)就是陽禎昔日生活在上海灘，繁華的高樓大廈隔窗可見,，但他卻只能守著十平米的小房間一樣,。雖然身處其間，每個人的心態(tài)卻是云泥之別,。
“既來之,，則安之?！标柕澿捉乐?，悵然得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