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為熙只覺下墜的時候,心臟收緊,,全身的血液向大腦涌去,。她雙目眩暈,,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看見自己的紅紗在上方飄揚,,宛如透過燃燒的團團云霞看無盡的天幕,。
她閉上了眼,,正如她算計過好的那樣,跌入到結界之中,。
絲絲溫暖滲入皮膚的每一寸肌理里,,微微的酥麻傳遍全身,她看到了自己的靈力源源不斷地從結界向身體里輸入,。
有人專門救了她,?靈力的增長讓她的意識逐漸清晰了起來,她想起自己先前演過的一出戲折子,,但凡里面的女主人公遭遇困難,,就會有不同的護花使者前來英雄救美。
她討厭這樣的劇情,,瞧不上這樣脆弱的,,只等著男人救的女主角,,也不相信命運能夠這么巧合,,讓每一段痛苦的經歷,都是為了一個浪漫的邂逅,。
但是,,此刻,她不能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方圓百里,,無一棵雜樹,,全是花團錦簇,壓枝欲低的桃花,。朵朵花開,,迎著風,張開嫣紅的羽翼,,露出簇簇細長的黃色花蕊?,F在外面的世界是農歷二月初,三月的桃花卻已經在這里染紅了十里的春風,。
點點飛紅雨,,片片是桃花紅,。
風為熙跌落在一棵桃樹上,等她爬起來時,,才發(fā)現手臂下的紅紗壓碎了無數片繽紛桃花,,碾落在塵土里。
她有些眩暈,,抬手揉了揉額頭,,放眼四周,粉紅色的桃樹被風吹得仿佛在咯吱亂笑,,透過紅色的桃花飛雨,,她看見天色青得出奇,盛開著的白云也白得發(fā)亮,,明明結界外是黑夜,,這里確實青天白日。
她拔出了劍,。
“芊芊,。”
有時候,,一個聲音,,一個詞,就可以讓人熱淚盈眶,,這是熱血年輕的體現,,也是情深意切的象征。
風為熙很少會遇到讓她雙腿發(fā)抖的事情了,,那種從腳底傳來,,穿透頭頂的恐懼,那種不自覺的牙齒作響,,盛夏時節(jié)也會冰冷到麻木的感受,,數數這十七年,又發(fā)生過幾次,?
她淚流滿面,,告訴自己不能回頭,這很可能是個陷阱,,這種幻境,,這種幻覺,在羽皞國她親身經歷過,,只是這一次,,偏偏觸動了她最脆弱的一根神經。
芊芊,這是哥哥對她特有的寵溺,,這只能他叫的昵稱,,是她在兒時辨別別人和哥哥不同的標志。哥哥說她是他的小草,,終有一天會長成參天大樹,,大若垂天之云,若廣莫之野,。
她死死地摳住劍柄,,向后看去,擺動起來的火紅色的紅紗,,紛飛的桃花,,像極了夭夭業(yè)火。
詩云: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一定是為他專門寫的。不然,,世間哪有如此玉琢的男子,,他溫潤,那是知識境界的修養(yǎng),;他俊朗,,那是天地日月星河的精華;他逸群,,那是白石青松般的世無其二,。她有千千萬萬的言語想要捕捉他的每一個樣子,。
可千言萬語,,抵不過一句就是你。
“哥哥,?!?p> 眼前飛舞的桃花瓣遮住了她的視線,她一步一步,,像是被無數幽魂怨鬼拉住了腳不讓行動,,她拼命按住自己的手,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藏在她的體內深處,,讓她拔出劍,,指向這個朝思暮想的人,這個世間最俊美的男子,。
“不,,不要,。”她的嘴唇已經被自己咬破,,濃烈的血腥之氣在口腔蔓延,,她看見自己白皙的手中握住的短劍不斷顫抖,她看見自己離他這么接近,。
她夢見了一百種與他相見的樣子,,卻沒有一種會是如今的結局。
“芊芊,,來哥哥這兒,。”
他越是這么親柔地呼喚她,,她越是克制不住自己走向他,,手中的短劍拿得卻越來越穩(wěn)固。
她突然想起她在天虞山二酉閣見到嬴徽的畫像,,和哥哥一模一樣的長相,,就是在那天,她知道自己是風為熙,,是羽皞國風氏的血脈,。記憶中那天的窗外也是這樣的落英繽紛,她一邊看著嬴徽的畫像,,眼中卻不自主地浮現出一個初春的清晨,,梅花枝上的白雪還未融化,淡綠色的花瓣點綴在青綠色的梅枝上,,格外像一朵朵晶瑩的青玉,,一只修長的手,摘下一朵綠萼梅,,放在她手中,。
她知道,不管是江汜還是嬴徽,,都是將綠萼梅視為珍寶,,從不肯輕易摘下,而嬴徽,,卻摘下最好看的一朵,,送給了她。
“你娘將你托付給我,,說你叫‘風為熙’,,倒是個好名字,不過,按照虞幽國的傳統,,我應當給你另起一個名字,,一個只有我們知道的名字。就像哥哥叫風以月‘凰兒’一樣,?!?p> 嬴徽的聲音就像九天之上的仙樂,是風吹動林間的天籟,,是泉水流淌的韻律,,那也是哥哥的聲音,他沒好氣道:“你怎么把花又扔了,,拔了一手的草,?你可是喜歡這細弱的小草?”
“由你罷了,,就叫你‘芊芊’好了,,這樣看山看水,眼里皆是你,?!?p> 她看到嬴徽的眼睛里蕩漾起無盡的柔情,就像泛著漣漪的一池清露荷塘,。她愛這雙她熟悉到刻骨的眼睛,。
這雙眼睛,她猛然清醒,,她已經走進他了,,手掌心有溫熱的液體流過,她向手中看去,,是嬴徽的血,,是哥哥的血,她將短劍刺進了他的身體,。
她刺了哥哥一劍,。
“不可能,不會的,,這不可能,?!彼龘u著頭,,姣好的容顏卻失去了全部的血色,“我殺了哥哥,,不可能,,不可能。”
“芊……芊”他沖她笑著,,淚水模糊間,,她看到他的笑,依舊這么溫柔,,和煦如十里春風,。
心臟,像是被一寸寸剜空,,撕裂,,所有痛苦記憶一瞬間涌上腦海,破血香毒又發(fā)作了,,她清楚地看見自己的靈力源源不斷地向嬴徽身上流,,她不知道是他在吸收她的靈力,還是她主動傳輸靈力給他,,這些她不在乎,,只要能救他,拼盡全力,,死又何妨,?
靈力的傳輸突然不受控制起來,嬴徽的眼睛慢慢泛起光芒,,風為熙感覺自己體內的所有東西都要被榨干,,意識一點點被抽取,身體疼痛到痙攣起來,,她努力地抬起頭,,試圖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頰,指尖碰到他皮膚的那一刻,,她猛地看見嬴徽的眼里有一縷陌生的神色,,那是萬般愁緒滿懷,那是化不開的悲傷,,那不是哥哥的眼睛,。
她想收回靈力,卻發(fā)現自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精氣被吸走,,她不可思議地望向嬴徽的眼睛,然后怔在那里,。
哥哥的眼睛,,不會如此悲痛,迷茫,,她所認識的江汜是驕傲的,,是自信的,,是有鴻鵠之志的,眼前這個像是被憂郁悲傷浸泡著的男人不可能是他,!
她向后退去,。
“芊芊?!彼纸兄拿?,“你不要我了嗎?”
一瞬間,,心臟揪緊了的感覺令她不能呼吸,,她搖了搖頭,手腳開始冰涼,,體內的血液卻開始滾燙,,破血香毒的毒性增加了。
這毒,,她千萬次詛咒過制毒之人的殘忍,,卻無法忽視它唯一的好處,它可以瞬間爆發(fā)體內所有的靈力,,并產生百倍威力,,似乎是幫助中毒之人臨死前完成最后一個心愿。
一旦爆發(fā),,得不到及時救助,,就會立刻暴斃身亡,她有壓制它的解藥,,但是留在了摘星樓上,。她必須得賭一把,人必有一死,,她不想死得如此荒唐,。
何況,她要活下來完成自己的心愿與夢想,,要活下來找到真正的嬴徽,。
“啊?。,。 彼纬鋈踞?,奮力地刺進了身體三個穴位,,劇烈地疼痛令她一口血便吐了出來,痛苦令她搖搖欲墜,,她看見吐出來的血液,,紫黑,,彌漫著一股詭異的芳香,。
但是痛苦,,讓她看清了眼前這個人,嬴徽的模樣開始扭曲,,散去,,可靈力的吸收卻未消減,甚至比之前更加瘋狂地暴漲,,風為熙拔出腰間別著的另一把劍,,對準了他的頭,猛烈劈開,,劈下去的一刻,,他看見嬴徽的樣子瞬間變成了蘇景澹,鮮血淋淋下,,又轉換成她熟悉的每一個男子:紀之易,,桓企生,最后,,定格在她從未見過的模樣上,。
她只看清了那個男子脖子上,繡著一朵桃花和兩片竹葉,。
然后,,“轟隆”一聲,結界消失,,她又墜下了百丈摘星樓,,輕靈的身影似一片無處飄尋的羽毛,她用盡力氣,,讓自己墜落在一個樹上,,順著樹滾了下去,最終滾到了一處荒涼的平原上,。
身下枕的是黑夜里隱沒的草,,她碰到了泥土的柔軟,鬼魅黑影不在了,,十里桃林不在了,,圍繞在她腦海里的,是揮之不去,,她一劍刺下,,鮮血噴出的哥哥。即使那是假的,,但此刻,,她忍不住痛哭起來,。
破血香毒讓她格外得清醒,清醒到雙手發(fā)抖,,仿佛嬴徽的血還在上面流淌,。
她中的是破血香毒,九疑國十二禁毒之一,,由千年前九疑國長老崇昭夫人所制,。中毒者,血液里會彌漫一股濃烈奇異的香氣,,一個時辰內身體開始腐爛,,三個時辰后全身潰爛,但神智確異常清醒,,最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除了頭部以外的所有肉體化為一湯膿水,,心力交瘁而死。
沒有人對她使用這個毒,,她聽了百越師父的話,,救了桓企生,桓企生中了這個毒,。從此,,救人者和被救者一人承擔一半的毒性,發(fā)作時,,心臟就像被千刀萬剮般割裂疼痛,。
發(fā)作的時間,卻無從知曉,,酒一沾便會發(fā)作,,不沾酒的時候也會發(fā)作。
方才她爆發(fā)了全身的靈力,,將所有的毒逼了起來,,流出的鮮血,她聞到了那個令她作嘔的香味,。
她環(huán)視四周,,和那天在江汜的墓前一樣,沒有一個人,,在她的身前,。有時候她羨慕她飾演的那個女子,危難時刻,,至少還有人不離不棄,,執(zhí)手相依。
冷風吹來,,清醒的意識終于不再清醒,,她暈了過去,。
她不知道,一陣急促的腳步飛奔過來,,月光下,,他修長的影子落長在她蜷縮起來的身子上。
他喘氣的聲音在寂靜的蒼穹下格外明顯,,壓抑不住的是他聲音中那種鉆心的痛苦,,仿佛懷中人的疼痛,,毫無消減地轉移到了他身上,。
“芊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