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到了三十就是年
北風(fēng)吹得更猛烈了,入冬了好一段日子了,,清晨的莊里,一片寂靜,,家家戶戶都還在沉睡著,,捂著被子,躺在炕上,。閑下來了,,用不著早起趕著去地里,外面又是凍得人都要縮脖子,,沒有人愿意早早起來,。
樊小茍?zhí)稍谧约焊G里的炕上,全身裹著不是很厚實的被子,,看著窗戶外上面,,紙糊的窗戶格子有一塊漏了一個口子,風(fēng)從哪里吹了進(jìn)來,,吹得翹起來的紙啪啦啪啦的響,。身子底下的炕還有著溫度,樊小茍看著漏風(fēng)的窗戶,,實在是不想動彈,,眼睛朝著四處瞄了一圈,也沒有趁手的東西能去擋住那個口子,,風(fēng)吹進(jìn)來卻是正好吹在他的頭上,,就這么蜷縮在被子里面,盯著窗戶,,也不想往炕的其他地方挪一挪,,都是帶著冰涼的。
風(fēng)還是在吹著,,樊小茍把頭埋進(jìn)被子里面,,聽著耳邊的聲音,怎么也是睡不著了,,雙手在臉上搓了搓,,裹著被子坐了起來,,朝著炕下面看了看,卷著被子,,跳下了炕,,腳底板接觸到地面,一陣涼意從腳下冒到了身上和頭頂,,整個人一個激靈,。
伸手抓住自己放在木頭架子上面的兩張紙,轉(zhuǎn)身挨著炕邊,,翻身滾了上去,,張開被子,趴在炕上暖和了一會,,爬起來把手里的紙張折起來,,卡在窗戶的木格子里面,擋住了漏風(fēng)的地方,。窗戶不再有了聲響,,也沒了冷風(fēng)灌進(jìn)來,樊小茍重新用被子裹住了自己,,整個人身上也暖和了起來,,接著又睡著了。
樊家灶窯的門打開了,,陳梅圍著頭巾,,嘴對著手上哈著熱氣,進(jìn)了窯里,。外面實在是太冷了,,本應(yīng)該是冬暖夏涼快的窯里,都是一陣陣的冷,,回頭輕輕把門掩上,,陳梅走到了灶臺前,揭開了鍋蓋,,看了看里面,,昨天剩的一點(diǎn)水都凍成了冰碴子,順手拿起來放在了灶臺上,。轉(zhuǎn)身走到水缸前,,打開木蓋子看了看,水缸沒有凍住,,拿起木瓢,,舀了幾瓢水,倒進(jìn)了鍋里,。
鍋里添好了水,,陳梅坐在灶膛前低矮的木頭墩子上,,往灶膛里面塞了一把柴草和麥稈子,點(diǎn)著了火,,火勢慢慢的變大,,柴草發(fā)出了輕微的聲音,窯外面的煙囪冒出了濃煙,。等著火勢變大,,陳梅往灶膛里面添進(jìn)去幾根細(xì)柴,讓火燒了起來,,自己也站起來,,從案板上面的瓷盆里面拿出了窩頭,摘下掛著的籠屜,,把窩頭放在上面,,端著來到鍋前,左手抱著籠屜,,右手掀開鍋蓋放在一邊,就著籠屜兩邊的兩根細(xì)繩環(huán)把它拎起來,,穩(wěn)穩(wěn)的放在鍋上,,蓋上了鍋蓋,等著水開和窩頭蒸熱乎了,。
樊小茍是在老爹的呼喊聲中醒來的,,窯門被拍的邦邦的響,樊不器喊著:“小茍,,起來吃飯了,,麻利的,”接著又拍著窯門,。睜開眼睛的樊小茍看了看前后晃蕩的門和門栓,,伸了伸懶腰,打著哈欠說:“爹,,這就起,,你先過去?!迸拈T的聲音停了下來,,傳來樊不器的聲音:“趕緊過來吃,一會涼了,?!比缓缶吐牭侥_步聲走遠(yuǎn)了。
抱著被子在炕上坐了起來,,樊小茍把自己的棉衣棉褲從炕的角落拽過來,,先穿上棉衣,,再伸直了雙腿,套上棉褲,,提著褲腰站在炕上,,再踮著腳尖微微跳著提了提褲子,綁上了腰帶繩子,,用力的系住,,打了個活扣,就下了炕穿上鞋子出了窯門,。
窯外面風(fēng)還在吹著,,天上也沒個太陽,陰著個天,,樊小茍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貓著身子,就往灶窯里面跑,,這天氣太冷了,,待在外面就和沒穿衣服似的,這才剛剛是臘月的開頭,,到了一月份下雪了,,就更冷了,手都伸不出手,。
樊家的正窯里,,吃過了飯的樊不器和陳梅正坐在炕邊上商量著什么,樊小茍正在把自己家僅有的一只老母雞從窯的最里面往外捉,,冬天晚上外面太冷,,還要防著沒有吃食的黃鼠狼或者野貍子把雞抓走了,所以每到傍晚,,都是把雞捉進(jìn)來放在窯里,,白天再捉出去。
看著樊小茍把雞捉了出去,,陳梅對著自己男人說:“這都臘月了,,很快也就要過年了,該提前置辦點(diǎn)年貨了,。'樊不器點(diǎn)了點(diǎn)頭,,撓了撓頭皮,說:”我把新打的一擔(dān)籠筐還有小茍之前挖的一些柴胡帶上,,去趟縣城,,看能不能淘換點(diǎn)東西,能賣點(diǎn)錢是一點(diǎn),?!?p> “你把母雞也帶上,,賣了換點(diǎn)錢,買點(diǎn)大白菜和豬肉,,”陳梅說完又叮囑著:“天太冷了,,就你自己去吧!回來前去一趟布莊,,買點(diǎn)黑絨布,,鞋底子我都納好了,布買了做鞋背子,,過年家里都能穿上新鞋子,。“
樊不器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默默記下了媳婦說的,。
把雞放進(jìn)了雞窩,走回到窯門口的樊小茍,,聽著說過年有新鞋子,,高興壞了,跳過了門檻,,走到爹娘面前,,望著兩個人,臉上滿是笑容的說:“爹,,娘,過年有新鞋子穿了,,是嗎,?”
陳梅摸摸兒子的腦袋,說:“咱們一家人都有,,年三十就讓你穿,。”
樊不器沒有再說什么,,起身從炕邊下來,,去窯里拿出了兩個籠筐,放在院子里面,,又把已經(jīng)曬干的柴胡用袋子卷了起來放在了其中一個里面,,去了雞窩里,捉出來剛剛放進(jìn)去的老母雞,,找了兩根布條子,,一根綁住了雞的兩腿,一根綁住了兩個翅膀,,放在了另外一個籠筐,。
沒有再和兒子多說什么的陳梅,,進(jìn)了灶窯,拿著不大點(diǎn)的布袋子,,裝了小半袋子麥子面,,給了樊不器手里,說:“家里錢上次都買了糧食了,,你再帶點(diǎn)麥子面,,也能用得上?!薄坝浿儋I點(diǎn)香和紙,,過年了上墳上去看看咱爹娘?!?p> 樊不器看著陳梅,,看著媳婦的臉上凍得都皴了皮,說道:“好,,安心在家,,我都記著了?!?p> 站在門前的土堆上,,樊小茍和自己的娘目送著老爹挑著一擔(dān)籠筐,走下了坡,,走上了往東的道上,,才回了家。樊小茍沒有問爹娘為什么不讓自己去,,只是走進(jìn)了自己的窯里,,從窯墻上掛著的書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燈盞,抱著它,,坐在炕邊,,一直在摩挲著,不時地?fù)蠐项^,。
冬天的第一場小雪落下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臘月二十三了。二十三就是小年了,,莊里都熱鬧了起來,,尤其是孩子們,嘴里哈著熱氣,,臉上紅彤彤的在四處的跑著,,莊里幾個大點(diǎn)的姓氏人家,像杜家和范家還有李家的,都是沾親帶故的,,到了這個年節(jié),,都會串門子走一走,小孩子們都聚在一起,,有那家里年景好的,,買著鞭炮多的,就從家里拿出來一點(diǎn),,手里點(diǎn)著祭祀用的香,,點(diǎn)著了鞭炮,發(fā)出“啪”的聲音,,有嚇得跑遠(yuǎn)的孩子,,有膽大跑近了看的,也有在遠(yuǎn)處拍手的,,很是熱鬧,。
上溝的樊家,樊小茍正在自家的灶窯里面,,跟著老爹站在灶臺前,,灶臺上面放著一個碗,里面都是麥子,,碗的中間插著一炷香,,剛剛點(diǎn)燃。碗前面放著一片白菜葉子,,上面是細(xì)細(xì)的一條肉絲,,邊上還有一個紅面饃,都是供著的東西,。樊小茍跟著老爹在香點(diǎn)著以后,,作揖磕頭,完成了祭灶王爺,,他一直盯著白菜和肉絲,還有那一個紅面饃,,眼睛里全是他們,。
大白菜和肉都是樊不器從縣城換回來的,白菜還有兩棵,,肉就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窄窄的一條,是家里的老母雞換來的,。紅面饃是陳梅今天剛剛蒸好的饅頭,,用的都是麥子面和一點(diǎn)麩子,白面饃是沒有的,這個已經(jīng)很好了,,比平時吃的粗糧窩頭好的太多太多了了,,在樊小茍的眼里,紅面饃簡直就是最好的,。
臘月二十五的時候,,樊小茍一家三口把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扛著大掃帚,,搭著桌子,,掃完了三孔窯的窯頂和窯墻,地上和炕上也掃了一遍,,正窯的席子重新鋪上了新的,,原來舊的放在了灶窯的炕上,被子也都拿在了院子里面,,使勁的拍打的去了去上面的灰塵,。窯里的地面上,好好的掃了幾次,,地面都看起來白白的,。
整個院子,樊小茍從東往西,,從南往北的,,角角落落的掃完了以后,幫著樊不器把柴門重新修整好,,院子的土墻也都用掃帚撥拉了一遍,,水井的小窯也沒有放過,蓋上井蓋子,,也都打掃了一遍,。
臘月三十的當(dāng)天,早早的樊小茍就起來了,,顧不得冷,,沒有穿棉衣,怕弄臟了,,就爬進(jìn)了炕洞里面,,打開最里面的泥土板子,爬進(jìn)了暗窯里,,走過過道,,進(jìn)到最里面,把放在里面的碗盆和其他的物件都簡單的抹了抹,,就又爬了出來,,上了炕,,躺在被窩里面呢,暖和了好一會,,才感覺身上的涼意下去了,,眼睛盯著炕角落看了看,起身穿了棉衣棉褲,,去了正窯,。
陳梅早早就準(zhǔn)備好了新的布鞋,等到樊小茍進(jìn)了正窯里面,,就看到炕邊山放著的鞋子,,拿了起來看了看,厚實的白鞋底子,,黑絨布的鞋背面,,打心眼里的喜歡。蹬掉腳上穿著的鞋子,,樊小茍就把新鞋往腳上套,,手拿到一半,停了下來,,一手撐著炕邊,,屁股坐在了炕上,往里面挪了挪,,抬起腳丫子,,拍了拍上面的土灰,拿起新鞋子套在了兩只腳上,,然后直接站在炕上,,手指勾住鞋跟用力的往上提。
陳梅看著兒子經(jīng)過了灶窯去了正窯里面,,想著他就能看著新鞋子了,,肯定著急穿上,鞋子他是比著兒子的腳的大小做的,,可是新鞋往往比較緊,,不好穿進(jìn)去,往灶膛添好柴火,,把籠屜放進(jìn)鍋里,,她就往正窯里面走,進(jìn)門就看著兒子在炕上用勁提著鞋子,。
兒子用力的齜牙咧嘴的樣子,看的陳梅很是想笑,,說:“小茍,,不是這樣的,下來,把鞋頭對著炕邊踢幾下,?!?p> 樊小茍聽了老娘的話,也就管不了鞋子會臟了,,跳下了炕,,對著炕邊踢了幾腳,“嘿”鞋子果然后面松快了,,輕輕一提,,就穿上了。另外一只鞋子,,同樣的方法也穿上以后,,陳梅在一旁笑盈盈的看著,說:“走一走,,讓娘瞅一瞅,。”
在窯里的地上來回走了幾趟,,樊小茍聽著老娘說好了,,就停了下來,跟著老娘去了灶窯,,等著老爹回來就吃飯了,。樊不器早起就帶著筆墨和紅紙去了文先生家里,讓幫忙寫了一副春聯(lián),,正在回來的路上,。
大年三十的下午,樊家的正窯里面,,桌子上面,,供奉著兩個排位,前面放著做好的菜湯和饃,,陳梅在家里忙活著,。樊小茍和樊不器父子倆,走在北山的路上,,樊不器手里拎著一個的籠筐,,里面放著香和燒紙,兩個人去給先人們上墳,。
樊家不是世代居住在這里的,,是樊不器的上一輩,他的爹爹也就是樊小茍的爺爺,,和家族的兩個兄弟,,一路從東邊很遠(yuǎn)的地方逃荒,,一步步走到了這里,樊小茍的爺爺在這里落了腳,,同行的兩個兄弟,,一個去接著往東走了,后來聽說在西安城附近扎根了,,另外一個就在這條川的最上面的地方入了別人家門,,原先樊不器爹還在的時候,聽說好像過的不錯,,離得都遠(yuǎn),,基本都沒再聯(lián)系。
原來樊不器也問過老爹,,怎么一個個走到了這里,,還不一起落腳居住下來,怎么就分開了,,當(dāng)時,,樊不器的老爹,樊小茍的爺爺,,大名樊成道,,拍著炕邊說:“為了活著,為了開枝散葉,?!闭f完這個話,當(dāng)時樊成道就是直勾勾的望著門外遠(yuǎn)處的天,,滿眼思念,。
北山上的墳地都沒有多少,樊家的墳地就在自家的田地里面,,小小的墳包在地中間,。
樊不器帶著樊小茍跪在地上,拿出帶來的香和燒紙,,借著火柴點(diǎn)香,,然后作揖把香插在了墳邊,點(diǎn)著了燒紙,,看著一點(diǎn)點(diǎn)的直到燒完,,然后磕頭。父子倆起身把墳上的雜草扯掉,,用手把周圍都整理了一遍,,樊不器讓小茍去遠(yuǎn)處地邊站著,自己坐在墳邊,,嘴里一直在絮叨著,,說了大半個小時,,起身走出了地里。
回到了家里,,樊不器拿出了從文先生家里帶回來的一副春聯(lián),自己和了一點(diǎn)稀泥,,把小茍叫到跟前,,春聯(lián)遞給他,說;“去,,把它貼在你的窯門上,,用泥沾住?!?p> 樊小茍接過了春聯(lián),,看著自己爹,說:“爹,,不是應(yīng)該貼在正窯門上嗎,?貼我那邊,會不會讓人看到了笑話咱家,?!?p> “盡管去貼,自己家里自己做主,,別人說的聽聽就可以了,,不丟人?!?p> 老爹都這么說了,,小茍也就沒再猶豫,挖了和好的稀泥,,搬著凳子,,把泥抹在了門頭和兩邊,看了看對聯(lián),,上聯(lián)貼在了左邊,,下聯(lián)貼在了右邊,最后貼上門頭,,跳下凳子,,叉著腰端詳了一番,拍拍手,,很是滿意,。
大年三十的晚上,樊小茍沒有出門,,上溝的小伙伴們也都是在門口晃了一圈,,笑嘻嘻的說了說話,,就都早早的回去了。樊家一家三口都在正窯里面,,樊小茍和老爹坐在家里的牌位供桌前面,,安靜的坐著,大年三十晚上守夜,,也是守歲,,希望還活著的人平平安安,長壽增歲,。
樊家沒有放著噼里啪啦的鞭炮,,一家人在一起,守著這一年的最后一天,,迎接著新的一年的到來,。
半夜十分,十二點(diǎn)到了,,過去的一年就過去了,,整個村莊家家戶戶和平時都不一樣,都亮著微弱的燈光,,樊家的院子里面,,樊小茍的窯門上,風(fēng)吹著春聯(lián),,上聯(lián):無風(fēng)無雨無歲,,下聯(lián):有情有義有年,橫批:君子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