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平便在街邊買了些點心果子，然后大步向周生家趕去,。未至門口便聽可到郎朗書聲自院中傳出,，走近后他發(fā)現(xiàn)家門大開。院中有十幾個孩童在搖頭晃腦地背誦,，周允在一旁背手踱來踱去,，儼然一幅先生的模樣,。

　　未等郭平扣門，周允便發(fā)現(xiàn)了他,，對其溫和一笑,。孩童們見先生笑了也紛紛把腦袋扭了過來，但口中仍不停止,，其狀甚是搞笑,。周允忙舉手示意停止，眾孩童便停止朗讀并端坐不動,。

　　郭平走進院子行禮道：“小先生好,。”周允回禮問道：“今日可否順利,？”郭平笑道：“全靠小先生相助,，非常順利?！敝茉庶c了點頭,，回屋去叫父親出來。

　　眾孩童見先生離去馬上亂成一團,，紛紛朝郭平撲來,。有的拽衣服，有的摸刀,，有的則打起了點心的主意,。郭平素來舉止威嚴，未曾有孩童敢對其如此,，瞬間哭笑不得,。這時周生從屋內(nèi)走出，見狀笑道：“將軍定是剛才對阿允行了禮,，所以這幫小兒才敢如此放肆,。”郭平點頭苦笑,，周允忙上前喝散了孩童,。周生把帶來的點心拆開給孩童們分了，然后領(lǐng)郭平進了里屋,。

　　郭平見周生氣色已較早晨時好了許多,，便沒在多問身體情況。寒暄過后,，兩人又開始高談闊論,。

　　門外的周允此時卻手忙腳亂，平日這幫孩童還算乖巧,，今日得了點心徹底開了野性,，在院中上竄下跳,。周允剛喝止這邊，那邊又亂成一團,。周允折騰幾個來回后索性放棄,，任由他們胡鬧。直到天色落黑,，到了放學(xué)之時,，院中算是安靜了下來。

　　孩童父母多是附近商販,，自無空來接其放學(xué),，平時都是他們自行來回。今日來了客人,，周允要出門去買些晚上吃的東西，便取了食盒與銀兩,，然后領(lǐng)孩童們出門,，沿路將其一一送回。

　　周允照著囑咐在市集買了些飯菜,，商販都是周邊的鄰居,，菜量給的自然多了一些。不一會兒食盒就提起來沉重?zé)o比,，周允換手幾次方才到家,。回到屋后,，周允見父親已將藏酒打開,，心知這頓飯必將吃至深夜，又想起昨晚熬夜讀書的困意,，便獨自取碗拔了些愛吃的菜回屋去了,。

　　用完飯后，周允瞥見桌邊昨晚那本被毀之書,，便隨手拿來翻看,。昨夜他已翻看過幾眼，本以此書與調(diào)換之書同屬仁宗年間所修的《唐書》,，但翻了幾頁后發(fā)覺不對,。他未見過昨日被奪的詞書，不知其中有何異樣,，反倒覺得這本更像昨晚那幫武林高手要找的筆記,。書中記載了驪山渭水的詳細情況，初看像本普通地理志,，細讀可發(fā)現(xiàn)好多言語不通之處,，足見寫書之人并不善行文,，不過此人卻把驪山每一洞每一石摸得一清二楚，處處都有記載,。

　　周允讀過《史記》,，其中記載始皇帝葬于驪山陵墓，內(nèi)有寶藏?zé)o數(shù),。項羽滅秦后動用三十萬大軍到處挖掘秦陵,，卻未能找到入口，只好放火把驪山燒了個精光來泄憤,。千百年來秦王寶藏的傳說屢傳不止,，所以仍有許多盜墓者趨之若鶩，卻未曾有人能夠發(fā)現(xiàn),。昔日周允聽父親與人推測過此事：始皇帝是謹慎之人,，定是放出假消息來迷惑后世。太史公著《史記》時距秦滅已有百年,，收集的資料會有些偏差,，所以眾盜賊才會無功而返。這位寫書之人不出意外應(yīng)該也是位盜墓者,，那幫武林高手說不定也是,，不過昨晚他們已經(jīng)翻看過此書，卻又為何不取呢,，這樣看來他們或許又不是盜墓者,。

　　既然都是難解之謎，周允也不覺得自己能夠解開,，而且他對寶藏和武林沒有任何興趣,，只想早日考取功名。他便隨手把那本書扔進書堆,，繼續(xù)去讀該讀之書,。

　　堂屋二人把酒言歡直至深夜，并無停止的意思,。周允今日事畢,，便先行睡下。睡夢中他被父親喊醒,，忙披上外衣起床,，只見二人已經(jīng)醉的有些顛三倒四，口中胡話連篇,。周生見他出來,，指著郭平道：“允兒，你去把郭兄弟送回客棧,?！笨磥砀赣H是真的喝醉了,，周允問道：“為何不留將軍在此住上一宿?”郭平還算清醒：“這倒不必了，我已定了歇腳的地方,，就在西門處,，我自行走回去便好。今日多謝周先生款待,，他日先生定要來關(guān)中轉(zhuǎn)轉(zhuǎn),，讓我也好好盡一份心意?！?p>　　周生醉熏熏道：“我可不去什么關(guān)中,，你這就回去把妻兒接來京城，咱們做鄰居,?！敝苌粘Ｒ矔嬀疲袢詹恢蔷品曛哼€是心中有事,，居然醉的不省人事,。周允苦笑，只能扶其進屋躺好,，周生口中仍嘟嘟囔囔，不知所云,。

　　周允先穿好衣服,，又點了燈籠，然后扶郭平出了門,。郭平酒量較大,，只是身體有些搖晃，頭腦依然清醒：“小先生,，不必相送,，我自行回去便可?！敝茉实溃骸案赣H既與將軍兄弟相稱,，將軍叫我侄兒就好?！彼稳酥匚妮p武的觀念早已深入骨髓,，郭平是一介武夫，向來被文人相輕,，今日與周生稱兄道弟已是受寵若驚,，其中內(nèi)心依然覺得低對方一等。郭平干笑兩聲,，也不愿開這口,。

　　兩人出了院門,，路上已無人氣。郭平見狀又勸道：“小先生還是留步吧,，這外面黑燈瞎火的怕絆了您,。”周允笑道：“叔父莫要擔(dān)心,，去西門的路我走了何止千遍,，閉著眼睛也能回來?！惫铰牬吮悴辉偻妻o,，穩(wěn)住腳步往客棧走去。

　　周允想起剛才所讀筆記,，便先問起郭平家鄉(xiāng)的風(fēng)土人情,，轉(zhuǎn)而提倒驪山皇陵之事。郭平生長在驪山腳下自然聽過不少皇陵的傳說,，少年時他上山游玩就發(fā)現(xiàn)過很多盜洞,，還曾鉆進去查看過。他便把見聞和聽聞毫不保留的告訴了周允,，周允聽得全是些玄乎的東西,，便忙岔開了話題。

　　春日之夜亦有些寒冷,，兩人到客棧時郭平被風(fēng)吹的酒已醒了八分,，便又客套了一番后與周允道了別。踏過門檻時,，郭平腳下一空差點絆倒,，懷中黃金也差點掉出。郭平急忙用手扶好,，轉(zhuǎn)身看見周允走了幾丈遠,，其瘦小的身骨在黑夜中已不太顯眼。郭平想起一事,，連忙走了出去叫道：“小先生還請留步,！”

　　周允回頭笑道：“叔父又來，叫我侄兒就好,?！惫阶吡诉^去，從懷中掏出全部黃金道：“賢侄,，你且收下這些金子,。”周允雖知其來歷，但仍是一驚：“此乃叔父應(yīng)得的,，小侄怎敢收下,。”郭平道：“實不相瞞,，我本想留著這些給兩個犬子在軍中買個差事,，可他二人不似能成器的料，得了功名只能自顧而對天下無用,。我看賢侄較他二人聰明百倍,，日后必成大器。但是如今圣上昏庸,，奸臣當?shù)?。他日賢侄就算高中進士，若無錢財打點也恐怕成事,，所以還請收下,！”

　　周允聽鄰里說過此事，不過父親從小便教他錢財是身外之物,，便沒放在心上,。周允道：“叔父此言過甚，天下遍是俊杰,，小侄也知自己深淺,，那高中之事如同登天。叔父還是自行留著為二位兄長謀利為好,?！?p>　　郭平道：“說來慚愧，我本抱著保家衛(wèi)國,，開疆擴土的信念參軍，可二十年來卻只能自保,，而未做一件有用之事?，F(xiàn)軍中腐敗，上下皆是見錢眼開之輩,，他二人資質(zhì)平庸,，就算做得將校也只能被人牽著鼻子走。但賢侄不同,，日后賢侄若為地方官,，便可造福一方百姓，若為宰相,，便可造福黎民蒼生,。所以賢侄還請收下！”

　　周允此時還未參加州試，完全沒有想過如此遙遠之事,，便說道：“叔父過獎了,，若不是有你們守衛(wèi)邊關(guān)，我們這些書生怎能有安身之處,。何況我還沒這個叔父說的本事,。”郭平道：“我雖無識人之術(shù),，但未曾見過有人如賢侄般意志之堅,，人言‘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日賢侄必成大事,。所以還請收下,！”

　　周允畢竟年少輕狂，被這一番夸贊弄得熱血沸騰,，見郭平盛情難卻便接過黃金,，然后還回一錠道：“叔父，我只取一半便夠,，另一半你自留給兄長們用,。只盼日后我如愿在朝，兄長們在軍,，到時共同做出一番事業(yè)來,。”郭平見眼前少年手中之燈散發(fā)出耀眼之光,，便接過道：“那我就替他們收下,，日后定領(lǐng)他二人來京城與賢侄相見?！敝茉实溃骸澳蔷鸵谎詾槎?。”兩人擊掌,，就此告別,。

　　次日周允醒來之時已是辰時過半，院外早到的孩童在大聲喊叫：“先生,，開門,！”他先摸了摸枕邊，見黃金仍在,，便起床穿衣開門,，把孩童們放了進來。平日都是周生早起,，不過昨夜他飲酒過量此時仍在睡夢之中,。周允便讓孩童們在學(xué)堂之中自行讀書,，忽又覺不太放心，便回屋把黃金藏入磚縫之中,，再用泥土糊好,，然后出門去集市買了些早點帶回來吃。

　　到了集市周允依稀記起郭平眾人約在巳時從西門離京,，如今周生還在睡夢之中是不是應(yīng)該過去送別,。但周允又覺得自己是晚輩,，還是父親去更合適些,，而且昨晚自己的豪言壯語說的有些過火,，于是便打消了念頭。周允遠遠地往西門望了幾眼也未見人影,，心想郭叔父定也是醉酒未醒,。周允生性拘謹，做不到如父親般灑脫,，所以也交不到幾個朋友,，內(nèi)心不由有些羨慕他們二人。

　　回家后周允先將早飯端至父親床頭,，然后自己草草吃了些,。這時孩童們已經(jīng)到齊，在學(xué)堂中嚷嚷著為什么還不開課,。平時都是上午父親先教學(xué)生識些新字,，下午再由周允引著復(fù)習(xí)上午所學(xué)。現(xiàn)父親仍在睡夢中,，周允只好提前上陣,。

　　周生平時都是教些四書五經(jīng)之類的應(yīng)試書籍,，周允翻來覆去地聽了近十年，內(nèi)心早已厭倦,。今日他決定推陳出新，教眾學(xué)生學(xué)習(xí)詩詞,。

　　這次教的是蘇軾的《春江晚景》之一：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此詩為提畫詩，周允未曾見過此畫,，讀詩時卻能如臨畫境。眾學(xué)生自無此意境,，只覺讀起來通俗易懂,，郎朗上口。當今圣上初登基之時曾禁止民間傳播蘇軾的詩詞,，但屢禁不止,，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諸詩詞名家之中周允獨愛蘇東坡,。他見孩童們很是喜愛此詩，一時興起便提筆寫了一遍,。

　　周允很少在這幫小兒面前展示書法,，此番表現(xiàn)可是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眾孩童見后紛紛夸贊比大先生寫的還好,。周允聽了有些洋洋得意,，便順勢仿起蘇軾的筆跡。周生曾道當今皇帝喜歡寫字好的人,，并說當年他就是因為寫字不好才會屢試不中,。于是三四歲時周允便被逼著一筆一劃地練習(xí)書法，此時他的書法已小有所成,，雖未得風(fēng)骨,，但模仿起名家之跡也有個七八分相似,。孩童們尚不懂書法中的千秋,，只是覺得平日里無比嚴厲的小先生甚是厲害，崇拜之心油然而生,。

　　到了正午時分孩童自行散去,。周允發(fā)現(xiàn)父親還未起床，便進屋去查看,。只見周生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似在睡覺，他忙過去探了鼻息和脈搏,，不想竟甚是微弱,，他只覺不妙，忙沖了出去,。

　　張郎中是離得最近的大夫,，雖不是什么名醫(yī),，不過還是有些水平，平時城西百姓風(fēng)寒發(fā)熱都是去他處診治,。此時他正在家中為一婦人診病,，只見他一手捻須，一手號脈,，口中念念有詞,。

　　周允也不打招呼,，徑直過去硬生生地把他拽了起來,。張郎中大驚，定睛后見是周允,，便嚷道：“周家公子,，你這是作甚？”周允道：“張大夫,，有十萬火急之事,，請速與我回家?！?p>　　張郎中又撫了下胡須道：“公子莫急,，先讓我把這位夫人瞧完?！敝茉室娔菋D人略有姿色,，又有點面熟，此時頭腦混亂也想不起是誰家的媳婦,，便道：“夫人,，我家父親得了急病，先借張大夫一會兒,，還請您稍等,。”婦人識得周允,，點頭微笑,。周允便欲拉著張郎中往門外跑，誰知又被其甩脫,。張郎中道：“你這小兒也太心急,，先讓我取了醫(yī)箱再說?！敝灰娝朴频厥帐傲似饋?。周允在旁心急火燎，只想踹上一腳,。

　　張郎中被拉著一路小跑,，到周允家已是氣喘噓噓。周生仍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張郎中看出些異樣,，忙上前把脈，思索后道：“汝父只是酒醉后睡的太死,，再過幾個時辰便會醒來,。”周允不信便自行把脈,，發(fā)現(xiàn)脈搏竟已恢復(fù)正常,，以為是剛才自己產(chǎn)生了錯覺。

　　張郎中道：“你這小兒也是年幼,，若是風(fēng)邪之癥,，則血凝位，凝則脈不通,。若是熟睡則脈像平緩,。下次你遇此事無需慌張，先自行試脈后再做定奪,?！敝茉蕦⑿艑⒁桑骸澳俏揖驮俚葞讉€時辰試試?！睆埨芍杏值溃骸拔羧漳线吚罴野⑺某捎H喝了幾斤好酒,，然后睡了三天三夜。東邊陳老爺六十大壽喝了西域的葡萄酒也是睡了一天一夜,，還有……”周允不想再聽其嘮叨,，便取些錢塞進他手中，然后送其出了門,。

　　周允回屋又給父親把了幾回脈,，脈象四平八穩(wěn)，懸著的心便放了下些,。

　　周生直到眾學(xué)生再次散去方才醒來,，或許因為躺的太久，走起路來有些搖搖晃晃,。周允正在收拾學(xué)堂,，見其走來便笑了出來：“父親大人，您終于醒了,?！?